城管与摊贩，并不是敌人

一个人被一名城管拎摔。

这一描述不够具体，应该是一位老人被一名壮年城管拎起来，摔在一旁。

这也还不够具体，更准确应该是一名看起来瘦骨嶙峋、衰弱佝偻的老年妇女被一名身强体健、穿着制服的壮年城管如拎鸡仔般拽起来，狠狠地摔在一旁。

这样的场景让人不禁想用电影《九品芝麻官》中的名台词，对这位城管感叹一句：

不过，这并非电影情节，而是9月15日，发生在江苏省南通市的真实事件。

城管拎摔老人现场监控截图。

事件发生后，群情激愤。南通市公安局也很快进行了事件调查，并在第二天进行了通报。

9月16日，南通市公安局开发区分局的警情通报。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南通市公安局开发区分局

然而，愤怒的网友们大多对这一处理结果并不满意，在微博的评论区中表达着抗议。

网友们的评论留言。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南通市公安局开发区分局

人们抗议的是什么？

只是认为公安机关的处理结果不公吗？

不，不仅仅是这一点。

他们抗议的，是这位摆摊的老人没有得到身为人应该有的基本尊严，「被这样当牲口扔地上」，而公安机关的处理不足以恢复这种尊严。

换而言之，他们抗议的其实是：「连一句道歉都没有，一个人的尊严被肆意践踏，只需要受到这么轻的处罚吗？」

而这正是长久以来，城管与商贩之间的核心矛盾之一，亦是城管长期备受争议的原因之一。

城管正在对果贩进行检查。
图片来源：The New York Times

从城管成立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被赋予了一种权力，他们有权对城市的管理秩序进行治理和维护，他们可以检查各类经营许可证，驱赶那些街头的无照商贩。

关于城管建立的初衷，《北京青年报》评论员张天蔚有过一段十分通俗的解释：

「当时之所以成立了城管部门，就是因为当初有一个说法叫做八个大沿帽管不了一顶破草帽。就是当时街上的摊商是没有人管的。如果是无照经营应该归工商部门管，如果占道经营应该归交管部门管，如果他要是破坏了市容，他就归市容部门管，结果谁也管不了，所以当时1997年的时候北京市处于这样一个窘迫的局面，就探索了一条新的管理方式，成立了一个城市综合管理执法局。」

然而，初衷是为了「维护市容市貌秩序」的城管，在一些具体执法过程中，却变了味道。

2011年5月24日，六名城管在无锡市东北塘菜场检查市容环境卫生时，与醉酒的小商品店主发生争执。

不久后，店主被一名城管锁喉按在地上，店主的朋友则被另一名城管从杂货店拉出，双方扭打在一起。之后被锁喉的店主逃跑，又被两名追赶而至的城管按在地上拖行，遭到踢打。

无锡城管暴力执法事件。
图片来源：新浪微博@张洪峰

2018年5月8日，几名汕头市的城管为了解决两家饭馆将餐桌违规放在路边的问题，使用铁锤反复打砸桌椅，摔碎餐具，并强行将一群正在餐桌上吃饭的学生全部驱赶走，引起了学生们的惊恐。

汕头城管暴力执法事件。
图片来源：搜狐

虽然这些事件最后都进行了开除、赔偿、安抚等相关处理，但许多民众在了解了相关情况后，都会将「城管暴力执法」的印象刻在心中。

为什么？是民众不知道这些商贩的确出现了违规现象，城管在进行执法吗？

不是的，大家都很清楚，但大家抗议的不是「执法」，而是「暴力」。

大家看到的，是在执法过程中，商贩的尊严并未得到人多势众且手握权力的城管的充分尊重。

人们深知一点，那些摆地摊或经营小本生意的商贩们，他们并非什么高门大户，他们从事的并非是什么舒适而轻松的职业，甚至会受到一些人的隐性歧视，他们之中的大部分收入水平都算不上高，尤其是那些像开篇的老人那样，年龄较大还出来摆地摊的人，更是如此。

不是为钱所困，有几个人愿意出来摆摊？

这么大年纪，谁不想在家中好好颐养天年，非要出来在风吹日晒摆地摊，不就是为了赚那么一点点钱，维持生计吗？

一位摆摊卖东西的老人。
图片来源：新浪

当他们选择去从事这份工作，本身就意味着他们的生活负担重，没有良好的社会保障，为了生活的持续，甘愿放弃部分体面。

然而，一些城管的暴力执法，不仅收走了他们的违规商品，也将他们剩下的尊严一同夺走了。

他们成为了真正一无所有的人。

当然，也会有人站出来为城管说话。

因为的确存在一些这样的情况，城管一开始正常执法，可在商贩不配合或是出言不逊的情况下，城管为了完成「执法」，使用了「暴力」的方式。

诚然，不管是强者还是弱者，都不应违反法律或相关规定，违法都要受到惩罚。

但是，在执法时，城管理应明白，他们的责任重大。

城管与商贩的地位并不对等，城管是执法者，是掌握着权力的人，他想要处理一个商贩很容易，而商贩能为自己辩驳的方式只有一张嘴和两个拳头。

一名城管正在与一位商贩交谈。
图片来源：Caixin Global

同时，城管更应该明白的是，他们的职责是维护城市的市容市貌与民生安定，而暴力执法会带来的，只有对市容市貌的破坏以及民怨沸腾。

对此，知乎「江苏南通一城管拎起摆摊老人将其摔在地上，目前该城管已被停职，反映了哪些问题？如何避免此类事件发生？」问题下，一位匿名用户的回答中，有一句很精辟的话：

「你有权，她有错。你的权没那么大，她的错也没那么大。」

在一档已经停播的节目《谭谈交通》中，广受成都民众认可与爱戴的主持人兼普通交警谭乔，在一次执法时，遇到了一个违规用电瓶车在机动车道拉货的老大爷。

《谭谈交通》是由成都交警谭乔主持的一档栏目。由于谭乔本人执法时的真诚与接地气而广受认可。在2018年停播时，有大量民众写信，希望该栏目不要停播。
图片来源：豆瓣

他当场把大爷拦了下来，跟他不厌其烦地劝导、讲道理，并在事后，还对这位大爷进行着持续的关注。他说：

「我希望去帮助那些，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我知道的就是这个二仙桥大爷，他现在还在拉货。我就问他，他说有的时候也没有办法，他都还得这样，是客户有需求，他要挣钱怎么办？还得去找中间折中点。我们不能一味的，逮着这种违规的，拿来罚款，罚完你继续违法，这是不对的，我们得想办法解决出路的问题。所以，我给大爷说以后想办法，我说实在不行了，我帮你开个账号什么的，你去网上你去秀秀，你的肌肉可能比你这个好。」

而对除了这个大爷之外的其他违规人员，谭乔也基本都以柔性执法为主。他说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

「无论你有多么富有，或者多么有权势，或者你现在有多么的卑微，但我觉得咱们在人格上，那么完全平等的。当我遇到了一些，为了生活而艰辛打拼的这些人们，我觉得我完全没有说我要去同情他们，我是站在一个人与人之间我们很平等的、对话的、交流的基础上，我在和你聊天。」

这席话对城管来讲，同样适用。

平等地尊重对方的人格，在执法时将商贩当作一个与自己相同的人，而非敌人来看待。

当城管决定收缴一个商贩的货物乃至营业工具（比如三轮车、小货车）时，他应该明白一点，对违规商贩如何处理，处理到什么程度，都必须慎而又慎。

因为他的行为，或许是在决定一个人、一个家庭、甚至一个社会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