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智解帝王术（丞相典故漫话之二）

一、典故及其出处

典故：萧何自污。

语义与示例：原指西汉相国萧何，在深得民心时，用玷污自己清白的计策，化解皇帝刘邦的疑忌，而免除杀身之祸，得到善终的智慧故事。

其实世人，没有人不想把自己光鲜亮丽的一面，展现世上。“自污”，只是在封建专制制度下，当功高盖主，或声高震主，或权高惊主时，聪明的臣子面对帝王术〔杀戮〕，为自保而酿造出的，一枚奇异的智慧之果。

古人中，远有秦将王翦，统兵60万出征时，拼命要赏索封；近有清臣曾国藩兄弟，权倾江南半壁江山时，在京都高调生活；中有西汉贤相萧何，在声名“倾动关中”时，不得不自污，这三个故事，都是属于这类智慧之果。

（相国萧何）

出处：西汉·司马迁《史记·萧相国世家》，客说相国曰：“君灭族不久矣。夫君位为相国，功第一，可复加哉？然君初入关中，得百姓心，十余年矣，皆附君，常复孳孳得民和。上所为数问君者，畏君倾动关中。今君胡不多买田地，贱贳贷，以自污？上心乃安。”于是相国以其计，上乃大悦。

二、萧何自污典故本事

萧何〔公元前257—前193年〕，沛县人，名列“汉初三杰”，西汉开国宰相，我国历史上著名的贤相。

秦朝时，萧何在沛县任文职，后任县丞。他在芸芸众生中，发现并培养刘邦，一路扶持，倾力相助，克尽辛劳，竭尽忠心。

汉帝国立国后，萧何任相国，主持政务。他吸取秦亡的教训，实行与民休养生息的总方计，计口授田，解放奴婢，减收租税，繁荣市场，发展经济。他个人则艰苦朴素，捐财济贫。京都人民，人人称颂；全国上下，争相赞美。

汉十二年〔前195〕秋，淮南王英布反叛朝廷，汉皇亲征，带兵在外，萧何则留守京都，安抚百姓，筹集军粮。每次运送军粮到前线时，皇上都要问押运使者：“萧相国在京都干什么？”使者回答：“萧相国爱民如子，除了办理军需外，无非是做一些安抚民众，体恤百姓的事务。”皇上听后，总是默然不语。

使者回报萧何，他也不知皇上何意。一日，他询问门客们，有一门客说：“您不久就要满门抄斩了！”萧何惊骇，问其故，门客说：“您位居一人之下，功在百官之上，皇上还有什么，再封赏给您？况且一入关，您就深得民心，至今已有十多年了，百姓都亲附您，爱戴您，您还在想尽法子，安抚百姓，为百姓办事，您在无意之中，让百姓心里只有您了。您犯了皇上的大忌！皇上多次询问您的起居动向，不是关心您的身体健康，而是忌畏您声名倾动关中，害怕您有什么不轨行动啊！试想想，如果您借助关中民望，趁虚自立，闭关坚守，岂不置皇上于进退不得的尴尬境地？如今，您不如强买田宅，无息借贷，故意让百姓骂您，怨恨您，制造一些坏名声，这样，皇上看您也不得民心了，才会对您放心。”萧何长叹一声，说：“我怎能剥削百姓，做贪官污吏呢？”门客说：“您真是对人明白，对己糊涂啊！”

皇上平叛后，撤军回长安，百姓们拦路告状，控告相国，贱买田宅，低息借贷，广置产业，与民争利，价值数千万之多。皇上对此，不仅不生气，心里还偷着乐，不自禁自语：“吾可高枕无忧了。”

回宫后，萧何拜见，皇上笑着说：“当相国的，还与民争财，谋取私利？”他把百姓控告信，全部交给相国，说：“你自己去向民众谢罪吧。”

萧何趁机为百姓请求，他说：“长安一带人口众多，地域狭窄，而上林苑空地很多，白白抛荒，太可惜了，希望陛下下令，让百姓进去耕种，收获后，禾秸不许带走，留下给苑中禽兽做饲料。”皇上大发雷霆，厉声斥责：“你私收商人的贿赂，却来要我的上林苑！这不是‘有善自与，有恶归主’吗？还由得你！”于是，下令将相国交付廷尉，拘禁起来，还上了刑具。

（相国与汉王）

过了几天，侍从王卫尉问皇上，相国犯了什么罪？皇上说：“我听说，李斯当始皇宰相，‘有善归主，有恶自与’，可是如今，相国自己接受贿赂，却来要我的苑林，讨好百姓，所以，我把他关起来治罪。”王卫尉说：“这是相国职责内的事呀。如果，有对民众有利的事，向陛下请求，这是他的职分，陛下怎能怀疑他受人贿赂呢？相国的为人，陛下应该清楚，想当初，陛下与楚军相持不下，有几年之久；陈豨英布反叛时，陛下又亲征平叛，那时候，相国都留守关中。如果，相国心存异志，只要稍有举动，那么，关中地区，就不属于陛下了。相国不贪图关中这个大利，反而要贪图商人的一点贿赂？再说，秦始皇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过错，所以才失去了天下；李斯为主子承担过错的做法，有什么值得效法的呢？陛下怎能误会相国，把他看成如此浅陋的人呢？”皇上听了，心有所动。当天，就赦免了萧何。

萧何，60多岁人了，见皇上释放了他，尽管蓬头垢面，手脚麻木，也不敢怠慢，就诚惶诚恐，直接上殿谢恩。皇上见他如此狼狈，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便安慰他说：“这次的事，相国是为民请愿，我误会你，没有允许，我是无道昏君。我关押了你，就是让百姓知道，你是贤相，而我则是桀纣。”这话虽然言不由衷，但释放出一个重要的信息：逮捕他，不为“疑忌”，而为“误会”。

萧何自污，虽受点牢狱之灾，但化解皇上的疑忌，避免了帝王〔动手〕术，像韩信彭越那样，被杀掉。

三、送人质捐财产以消疑心

其实，在汉帝国创立与发展过程中，萧何立功至伟，声望甚隆，而汉王却一直对他心存忌惮。

汉元年〔前206〕，汉王东进，还定三秦，萧何以丞相身份，留守汉中，镇守地方，收取巴蜀租税，供应军需。

楚汉相争期间，汉王率军出关，东征霸王项羽，萧何留守关中，管理关中、巴蜀行政事务。此时，萧何倾力建立新政权，稳定新秩序，组织生产，发展经济，并出台新律令，征集军粮，招收新兵，又通过水路，供给前线。

在前线，韩信偏师，横枪跃马，一往无前，兵员与粮草，都自行解决，还有两次分兵给汉王。而汉王东征，却屡战屡败，曾有两次还全军覆没，几乎是只身逃脱，可是，汉王却又能屡败屡战，一直坚持到最后胜利。这就是因为有了丞相萧何的缘故。他留守根据地，经营得宜，调度有方，要人有人，要粮有粮，并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前线，保障了前线的需要。据统计，当时巴蜀关中，仅有一千多万人口，而在四年相争期间，萧何就先后征集了一百多万兵员，与充足的粮草。

每次押送军需使者到前线时，汉王都要查问丞相忙些什么，还多次派遣使者慰劳丞相。

门客鲍生对丞相说：“这不是什么好事。您想想，汉王亲冒矢石，攻城略地，忙得焦头烂额的，还要派使者来慰劳您，这是关心您吗？显然不是，而是不放心您，怕您心存异志啊。我替您着想，最好的办法是送人质去。”

萧何听从其计，马上动员萧家人从军，一次就召集50多青壮年，全部送给汉王，上前线打仗。汉王对此非常高兴，常常说：“萧丞相，全家上阵，打江山！”

汉十一年〔前196〕，陈豨反叛朝廷，汉皇亲征。还未结束，淮阴侯韩信，又在关中谋反。吕后采用萧何计策，诛杀了韩信。皇上得到消息后，特派使者回京，授萧何为相国，加封食邑五千户，还派遣一名都尉，率领500士兵，做相国卫队。

对此，同僚们都来庆贺，相府喜气盈庭，一派欢腾。可门客召平，却白衣白帽，独自上前吊丧。召平，原为秦朝东陵侯，秦亡，沦为平民，在长安城东种瓜，种的瓜很甜，人们依其故封，称“东陵瓜”。萧何认为他是个人才，召为门客。这时，萧何见他这副模样，非常生气，斥责他说；“你喝醉酒啦！”召平说：“我没喝酒。我是来吊丧的，因为相国家的祸事，从此开始了。您想想，皇上在外风餐夜露，浴血奋战，而您安居在家，不蒙弓矢炮石的危险，却反而增加封邑，设置卫队，这不是宠爱您，而是因为淮阴侯刚刚谋反关中，皇上心里也怀疑您，而暂时安抚您啊！我希望您赶紧做两件事，辞谢全部封赏，捐出全部家财充军资，只有这样，皇上心里才高兴，您也就无忧了。”

萧何采用召平计，皇上果然非常高兴。

接着就到汉十二年，“萧何自污”，以求免灾的事了。

惠帝二年〔前193〕，萧何在相位去世。生前，他举荐曹参继任。后面就有“萧规曹随”的故事了。

四、萧何的功绩与人生感慨

萧何的一生，位冠群臣，声名卓著，而又高位善终，虽也曾多次遇险，但他都能用智慧，巧解帝王术，也算是善谋国，又善谋身了。

他终身为相，精于相事，勤于相事，也功在相事。当代伟大总理周恩来，曾用对比法，评说他：“刘邦百战百败，却屡败屡起，靠的就是萧何为他当宰相，经营关中根据地，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粮有粮。项羽百战百胜，却经不起一败；一败涂地，一败就亡，原因之一是没有萧何这样的宰相。”这是名相评名相，可谓十分中肯。

萧何还有卓越的文化建设功绩。他根据《秦律》，制订了《汉律》。他收罗秦朝藏书，征集民间书籍，收藏当世文人著作，建立了国家图书馆。

他还根据自身经历，从送人质、辞封赏、捐资财，到不得不自污的教训中，总结出智解帝王术的人生感慨，他对他的后代说：“民众说你比君主聪明，你的灾难就快要降临。功劳永远归君主，错误永远属自已，才能永享富贵荣华。”言下之意：立身处世，要精明一些，但也不能太聪明、太方正，必要时，要把聪明归于别人，还要善于自损形象，宁可吃点亏，也要保全自己，以免惹祸上身，这样，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他的源于秦相李斯的侍君经验，在封建专制制度下，可是权臣的处世至宝，古人曾以不同的形式、不同的方法，屡试而不爽。这大概也算他，为他的后人，以及后人的后人，提供的立身宝典吧。

陈存选

2020、1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