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王克《天人五衰》（六）

晚上好！今天更新竹筱重返了琥珀博物馆。方其逊拿出竹文霖消失前最沉迷的一块琥珀，让竹筱进行琥珀体验。在这次体验中，竹筱领略到对生灵的杀戮，和来自“蛋黄”主机的恐怖压迫。她几乎崩溃。体验后，竹筱与方其逊的关系也更进一步。
全文约上瘾，本应是件乐事。每个人都会对某种事物上瘾。男人对成功搭讪后的相互击掌上瘾，女人对新高跟鞋带来的艳羡目光上瘾。人生三十载，上瘾须及时。而我的瘾，有点儿复杂。知觉交互带来出卖脑子的痛楚，琥珀体验带来窥视人生的愉悦。时间久了，甚至混淆不清，我到底是对痛还是悦上瘾，或者说，都有点儿。说到愉悦，就得聊回方其逊。在夺去他初吻的夜，我俩肩并着肩，以尽可能挽留时间的速度走着。半途中，他悄然伸手，我也大方地接过，挽着他直至他家的骑楼檐下。我与他驻足相视，没有要离去的意思。我想知道更多琥珀谜图的事儿，我忽然说道。他一怔，随后歪着脑袋。你这是故意找借口上我家睡么？他皱着眉反问道。我狡黠一笑，推着他走上楼梯。方其逊说对了一半。关于琥珀谜图的事情，我们只聊到前半夜。毕竟他知道的也有限。他家老板方渐宏一直努力保守着秘密。只有当他酩酊大醉时，方其逊才得以溜进书房查看电脑。面对那些用密语和符号写成的历史，方其逊只读懂其中一二。比如“人满”“缺口”“入口”。更多的深层信息，则被方渐宏用三层加密封锁，方其逊一直未能破解。到了后半夜，事情就变得轻松多了。简单地说，那天后没多久，我的人生进入了新篇章。我怀孕了。产检那天，诊所里只有我一人。我还没想好该如何告知方其逊和黎莉潇。自从得知我和方其逊的关系，黎莉潇就没正眼瞧过我。午夜时分，我常听到她独自饮泣。我不能责怪她。在她心目中，稚嫩的琥珀博物馆管理员又怎能与她的女儿共度余生？坐在空荡荡的候诊厅，我的思绪如这儿的墙面，煞白一片。医生是个胖胖的女孩，给我一种学院老师的感觉。她轻抚着我的手说，我的预产期很可能就是黎莉潇的三十岁生日那天。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目送她的离去。我的心绪更凝重了。医生连忙接着说，别想太多，往后切忌生冷，注意事业和生活的安排，对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知觉主播，我说。噢，是吗？好的，她说，瞪圆的大眼不经意间透出轻蔑。我没往心里去。对我的职业，这种反应不是头一遭，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过了会儿，她还是尽责地说，知觉交互的深层抚触对胎儿大脑发育的影响不可估量，能停的话，就停了吧。我有点诧异她对知觉交互的了解，差点儿没忍住问她是不是资深玩家，弄不好咱俩是老相识……算了，往后还得见面，别捅破的好。我向新鲜感俱乐部提出辞呈，老板盛情挽留未果，只得央求我再做几天，好让新来的孩子完成过渡交接。我心一软，应允下来。然而，破例总是衍生意外。我怎么也没想到，在最后一次连线，那个男人居然出现了。那回的房间分外明朗，不见往日的噪点，微小的视觉元件竟然构成院子的形状。我家的院子。太阳底下，我的身影出奇的低矮。我甚至闻到一股久远又熟悉的气味——小时候，他将肉桂、丁香和甜椒扔进小锅里熬煮红酒的香味。我瞬间反应过来，系统又被黑了。与上一次不同，这次的黑客不但技术强悍，而且对我了如指掌。我下意识停下脚步，试图缓缓退出系统。换作以前，我大可粗暴地断开连接。然而我身不由己，只能一步步地向他靠近。那个男人就站在屋檐下，身形很高大。虽然看不清脸面，但我肯定那就是他。问题对抗问题，这是我俩独特的交谈方式。很快我们都累了。沉默良久，他才继续发话。一时间，我无言以对。我怒从心起，院落的边际闪烁起带刺的脉冲裂痕。我打心底冷笑，只可惜在交互系统中“冷笑”“嘲讽”是被阻截的敏感情绪行为。我感到他发出的轻轻叹息。这家伙居然开外挂发敏感情绪！不待我回应，他就下了线。眼前闪过一道蛮横的强光，我的脑袋像是被劈开似的难受。竹文霖你这个王八蛋！我逃出俱乐部，周遭秋雨绵绵，所有人都披着黑色风衣，撑着黑色八角伞，垂头不语，碎步前行。闪电划过，我想起医生的叮嘱，切忌生冷。我拉起外套拉链，抱着自己，一头扎进雨幕，却发现了更糟糕的事实——雨点落在身上，身体依旧干燥。显然，幻觉正侵蚀着我的视觉神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一路昏头转向地跑向方其逊的家。赶到骑楼底下时，那儿围了一堆人。我突破围观人群，只见方其逊平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面，像是熟睡的孩子，在他的手边躺着一束玫瑰花和一只帆布袋，几枚无助的蕃茄滚落一旁，被人踩得稀烂。我含泪抱起他的脑袋，一摸，幸好没有要包浆的迹象。我竭力平复情绪，再抬头时，人群好似演练过那般徐徐散开，一袭黑衣的竹文霖向我走来。几年没见，他却比记忆中更容光焕发，原本松垮的身材也结实了许多。若非眼下的境况，我也许会给他一个拥抱。在那时候，我只得强忍怒火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竹文霖笑笑说，方其逊是我的朋友，我不会伤害他，也没必要替他操心人生，但你是我的女儿，我必须为你设定轨迹。我搂着方其逊说，我的轨迹里不能没有他。他说，筱，他会醒来的，在那之前，我想和你做个交易。我恨恨地问，什么交易？答应我，放弃你们拥有的一切，那样他就可以继续过他的人生，否则你在他的记忆中会是另一副模样——请相信我，那一定是你们都很厌恶的模样。话音刚落，竹文霖又刻意强调说，我是指一切。我紧咬嘴唇，才不至于让最后的软弱流露。天际的圆球如常地释放霞光。终于，我点了点头。成交，我说。他赞许地一笑，似乎想给我一个真实的拥抱，却又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尔后尴尬地说，筱，我相信你会遵守承诺，回家吧，明天他就会醒的。说罢，竹文霖转身离去，没走多远就被我叫住。你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动他的记忆？我问得咬牙切齿。他摇摇头，耸肩摊手说，我当然不会那么做，我很清楚，如果不让你作抉择，你会将短暂的余生埋葬在哀怨和愤怒中，那样对你和我都没有好处，尤其是知觉交互这事儿不能没有你，上周末整个APP的评分已经掉了一颗星……我噗嗤地笑了，泪珠悲苦地涌出，停留在深爱着我的沉睡男孩脸上，分外晶莹，透亮。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竹文霖。本已承诺交易的我，在听了他最后一番话之后，改变了主意。我很清楚，竹文霖是个从不食言的人。恶果如期而至。几个月后，我在方其逊的世界里渐变得面目可憎。他似乎不再眷恋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在我分娩前夕，他决然离去。正如医生的预测，我生下竹广志那天，恰是黎莉潇的三十岁生日。出院后，我从黎莉潇最好的闺蜜那儿打听到当晚的盛况——黎莉潇还是选择了勃艮第红的晚礼服。她笑得很灿烂，又唱又跳，不知疲倦，仿佛那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天。她喝了许多肉桂、丁香和甜椒煮的红酒，直到喝下最后一杯，她才说，真好，好像他做的味道。在那一刻，眼泪沿着她光滑的脸颊流下，与渐渐泛起的包浆融为一体……说到这里，这位端庄的少妇笑了。她从手包里取出一块用油纸仔细包装的小东西，放在我面前。这是潇留给孩子的礼物，她红着眼圈说道。我一度无法直视这份最后的礼物。许多天后，夜阑人静时，我喝掉整瓶威士忌，才敢去触碰油纸包。我的动作很慢，似乎想用尽所有能抓住的时间。油纸褪去，芳香溢满厅堂。那是一块椭圆的绿色琥珀，裹着粉嫩的内核。我拿起琥珀，轻轻地吻下去，然后将她藏进柜子深处。我走到摇篮旁，看着熟睡的竹广志，呢喃细语，重复着一句话。说完故事的竹筱早已卸下骄横神色，泣不成声。桑桑猫搂着她，脸上尽是看不见的悲郁。齐立悄悄地看着桑桑猫，一言不发。宽彧亦是如此。他跟强哥碰过酒杯，大口喝下烈酒，眼角却一直逗留在角落里的双人沙发。不知何时，李威廉已经坐到海娜身旁。与他一同抵达的短发女孩也是远远地看着他，脸上依旧挂着礼节性的微笑，指尖却不住地拨弄发梢。午夜派对的气氛稍显沉重。李威廉一拍大腿，露出亮白的牙齿，“既然在上一个故事的结尾，主人公失去了爱人，那么我就说一个寻找爱人的故事吧！”桑桑猫不屑地翻起白眼，李威廉看在眼里，佯装生气地瞪了她一眼，才重新坐下，侃侃而谈起来……（未完待续）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责编 | 康尽欢题图 | 电影《环形物语》（2020）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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