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故事要从这次疫情说起。
老公陆远是一名海员，受疫情影响，他已经八个月没出海了。
按说，常年聚少离多的夫妻，能“借”来这样一段团圆时光，应该倍感欣慰才对。
然而，八个月的朝夕相处，却将我们推到了崩溃边缘。
不是经济问题，也不是家庭矛盾，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羞于向外人道的床笫之事。
02
我和陆远是相亲认识的。
彼时，我30岁，他35岁，都到了被逼婚的年龄。
从相识到结婚，我们只用了三个月。
得知我闪婚，身边朋友都大跌眼镜，一致认为陆远配不上我。
他们不知道，许多表面上的不般配，其实是反复权衡的结果。
陆远老家在农村，兄弟姐妹五个，他是老幺。
他自己在外洋货轮上当海员，一年只有两三个月时间在陆地。
虽然在市里买了房，也存了些钱，但这样的家庭背景和工作性质，让他成了结婚困难户。
03
我无论外形还是工作，都挺不错的，但心里藏着一个秘密，这么多年，没跟任何人说过。
小学五年级暑假，我妈出差，将我交给对门的新婚夫妇临时照管。
夫妻俩刚搬来半年，两家人相处得很好。
然而，就是那个看上去斯文和善的叔叔，在我妈走后第二天，就趁中午没人，侵犯了我。
年幼的我似懂非懂，只觉得非常恐惧。
妈妈回来后，我没敢告诉她，只是再也不肯去对门玩了。
没过多久，那对夫妻搬了家，我再没见过他们。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清楚，自己当初遭遇了什么。
我满腔愤懑、耻辱和恨意，却无处发泄。
04
成年后，我特别害怕和男性接触，总觉得自己不配。
23岁那年，我还是谈了一场恋爱。
当我鼓起勇气，接受恋人间的亲密行为，对方却在事后问我：“我真是你的第一个吗？”
如果说童年遭遇已让我的心千疮百孔，那么，前男友无疑又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我不想解释，但从此，我越来越嫌恶与他身体接触，两人很快分手。
初恋失败后，我想过这辈子都不结婚，但我过不了妈妈那一关。
父亲早逝，她既当爹又当妈的把我拉扯大，特别不容易。
随着我年龄越来越大，不谈恋爱也不结婚，她别谁都愁。
有一段时间，她几乎求爷爷告奶奶托人给我介绍对象。
而我，看到妈妈为此长吁短叹，睡不好觉时，非常自责，觉得自己是不孝女，所以，我必须选择看上去正常的生活，结婚生子。
05
就这样，我带着秘密走进了婚姻。
婚后不久，我就怀孕了。
怀孕三个月时，陆远出海，直到女儿过百日，他才回来。
这让他满心内疚。
我大气地劝他不要放在心上，家里有我，有我妈，实在不行还能找亲戚们帮忙。
但陆远一心要补偿。
只要他在，家里的重活从不让我们沾手。
水路、电路、各种生活设施，他会全部检修一遍；墙角起皮了，踢脚线变形了，他也会逐一修理。
看得出来，他是想尽量排除隐患，让我们生活无虞。
06
陆远唯一的毛病是爱抽烟，如果不加节制，一天能抽一包。
有时他忘了去阳台，或者刚吸完烟就要抱女儿时，我忍不住会抱怨几句。
每次我刚开个头，就被我妈强势打断，让我少唠叨。
她私下提醒我，一个男人整天在海上漂着，得有个嗜好，不然日子太难熬了。
转头，她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份清肺食物清单，每天变着花样做给陆远吃。
陆远感动得一口一个妈，叫得比我还亲。
07
如果给这段婚姻打分，我会打75分。
丢失的20分，主要因为我对夫妻生活的排斥。
另外5分，是自己多多少少的一点遗憾吧。
像我这样的人，能够拥有75分的婚姻，已经是意料之外的幸运。
08
就这样平稳过了八年。
这些年，出于对陆远的感激，尽管我对床笫之事很排斥，但他有需要，我都会尽力配合。
好在，他在家的时间不多，咬咬牙也就忍了。
我想，再过十几年，他退休回家，年纪也大了，我们可以做真正的老伴。
然后看着女儿成家立业，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但世事难料，谁会想到2020年如此特殊呢？
陆远已经在家待了8个月，这超出了我忍耐的极限。
我试着跟他商量，能否将一周两次的频率，改为一月两次。
陆远表示不理解。
我只能以工作太忙、身体不适推脱。
连续遭遇几次拒绝后，他明显有了情绪，家庭氛围也就变得很微妙。
9
很快，我妈便察觉到陆远不对劲，私下问我是不是闹别扭了？
我一肚子苦水，却无法明说，只能让她别管。
又过了几天，不知陆远哪根神经搭错了，开始频繁给我发一些不雅的图片和视频，说是想跟我共同学习。
有一次，我正在开会，有信息进来，我下意识点开，又是那种内容。
那一瞬间，我差点崩溃了。
我强作镇定，删了信息，接着将陆远拉入了黑名单。
10
原本相敬如宾的婚姻在这种状态下，越来越冷。
陆远变了。
从前他虽然话不多，但不管什么时候，眼里都带着笑，但现在，他越来越阴郁。
有一次，他突然问我，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我让他不要乱想。
他突然抢过我的手机，翻出我和一个同事的聊天记录，问：“你和他真的只是同事关系？他为什么送你回家？为什么帮你带早餐？”
我解释道：“他家门口的包子好吃，给所有同事都带了；送我回家是因为那天我们一起拜访客户，刚好顺路，这都是同事间的正常交往，你不要捕风捉影好吗？”
“那你为什么不肯跟我……”
陆远说不下去了，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还是，你根本就不爱我？”
11
陆远一语中的，我无言以对。
要怎么跟他解释呢？难道告诉他，从一开始他就只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吗？
我只能每天祈祷，疫情赶紧过去，让一切都恢复原样。
然而，陆远给了我更大的惊吓。
他告诉我，不想出海了，打算在市里找份工作。
“这些年，我对家里的照顾太少了，女儿一天天长大，妈妈年纪也大了，万一有什么事，你一个人太难了。”
他顿了下，又说：“还有我们，虽说结婚这么多年，但有时我会觉得跟陌生人似的。”
我明白，陆远是在为了我们的婚姻努力。
可他不知道，这样的做法只会加深我的恐惧。
12
我想劝陆远不要换工作，可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突然觉得自己自私又残忍，明知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却假装看不到。
我享受着他带给我的正常人生，却不肯付出真诚的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不是也属于骗婚？
陆远明明可以过另外一种生活，却因为我，来忍受这种煎熬。
不错，我是一个受害者。
可他又何尝不是无辜的？
13
考虑了很久，我决定离婚。
我不能再自私地捆绑陆远的人生。
然而，当我说出离婚两个字时，陆远的脸色顿时灰白，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问：“为什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爱拍视频吗？因为在海上，与世隔绝，只有反复看你们的视频，才能捱过日复一日的枯燥与孤独。”
“每当进港，同事们都会上岸狂欢，但我不会去，我想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这些年，我赚的每一分钱都拿回来交给你，因为这里是我的家。”
陆远盯着我，好像要把我看穿。
然后，他缓缓地说：“如果你非要离婚，我可以同意，但总有一个理由吧？就算死，我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14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了无限澎湃的恨意。
恨命运的不公，恨那个无耻的人毁了我的一生。
有些伤害看似不伤及性命，却像慢性毒药，一点点腐蚀你的内心，直至病入膏肓。
或许我应该说出来？
我第一次有了这个念头。
哪怕被鄙视、被唾弃，也比藏在心里，将自己变成一个另类好。
并且，这是对陆远最起码的公平。
长久沉默后，我终于开了口。
我告诉陆远，这些年内心的自卑和惶恐。
我恨那个人的无耻，恨自己的懵懂，甚至恨妈妈的疏忽。
我告诉他，我不喜欢看那些乌七八糟的小视频，我害怕听到淫荡、下贱这种字眼，因为他会下意识地认为，是在骂自己。
“现在你知道了吧，这才是真实的我，表面光鲜亮丽，内里千疮百孔。”
我以为说出这些，会万劫不复，可那一刻，我却有几分如释重负。
15
陆远眼里泛着泪光，半天才开口：“对不起。”
我有些吃惊，抬头看他。
他迟疑地握住我的手，缓缓地说：“对不起，如果早知道这些，我是不会强迫你的。”
我内心充满了感动：“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有问题的也是我，我不想再拖累你了，你应该有正常的生活。”
陆远又是一阵沉默，然后问道：“你真的想离婚？”
我原本已经平复的情绪，因为这句话再次激动。
是啊，不管结婚的初衷是什么，但这些年的感情是真的啊，骨子里怎么会舍得离婚？
见我泪崩，陆远下定决心似地说：“我们去看心理医生吧，哪怕解决不了实际问题，让你心里好受一点也行。”
我再次吃惊地望向他。
他用手帮我擦干眼泪：“我们是夫妻，有问题要一起面对。”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个平凡的男人有点帅。
自从10岁那年，被那个禽兽伤害后，我就成了独行者，紧闭心门，拒绝与人同行。
但一个人走得太久太久，真的好累。
而这个男人用他的宽厚、包容和体谅，让我第一次产生了想要依靠的冲动。
16
后来，在陆远的陪伴下，我开始接受心理医生治疗。
两个多月后，我的身心舒缓了很多。
“真正的爱是可以疗伤的。”治疗师的这句话让我印象深刻，我决定接受她的建议，“试着去感受身边人的爱，也试着去爱他们。”
端午节前，我主动问陆远，要不要去旅行，就我们俩。
陆远又惊又喜，立刻查资料定计划。
说起来，我们除了谈恋爱时约会过几次，后来几乎没有二人世界。
17
陆远定了一家近郊山里的度假酒店。
明明是老夫老妻，这次出行，倒像是新婚夫妇。
陆远开着车，却时不时看我一眼，冲我傻笑。
两人偶尔对视，我心里也会泛起丝丝甜蜜。
快到酒店时，我看到有个小姑娘在山路边卖花，是一些不知名的野花，但黄的娇艳，红的热烈，在薄雾缭绕下，显得格外鲜嫩。
车很快就掠过去了，我微微有些遗憾。
陆远却突然停了车，径直往回走，不一会，拿了一把花回来。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他嘿嘿直笑，颇为骄傲地说：“好歹做了你八年老公啊。”
原来，这个男人粗糙的外表下，藏着这样细腻的心思。
是我对他的了解太少了。
更准确地说，曾经的我，一直活在被伤害的世界里，感受不到周围的爱与善意。
18
跟陆远在一起，我基本当甩手掌柜。
晚饭后，他喜欢带我在林子里散步，他能叫出大部分植物的名字，熟悉它们的习性。
“我是在山里长大的，你知道吧？”
他指着一层地衣样的藓类植物说：“这叫地皮菜，只有雷雨后才有，我姐经常带我去捡，村里好多小孩都去，得靠抢！炒肉，炒鸡蛋，都超级好吃。”
陆远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整个人都灵动起来。
他讲小时候在山里的一些趣事，常常把我逗得哈哈大笑。
“谁也没想到，当年满山跑的野孩子，居然上船做了海员。”他感叹道。
我也无限唏嘘，大概这就是人生吧，充满了变数。
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珍惜眼前。
19
在酒店最后一晚，我终于下定决心。
自从陆远知道我的秘密后，就主动跟我分床了，即便来酒店，他订的也是标准间。
他说，不想再强迫我。
那晚，我向陆远发出了邀请。
我故意喝了酒，在微醺的状态下，遵循治疗师说的，抛开过去，跟着心走。
那天的陆远也像变了一个人，格外温柔……
那夜，有依赖，有惊喜，也有心动。
陆远成了我身体与人生的解铃人。
20
后来，陆远也告诉我一个秘密。
他选择当海员，是因为当初在社会上处处碰壁，有点避世的意思。
“其实刚结婚那会，我就有了换工作的想法，但人在舒适圈待久了，容易变怂，不知道下了船，能不能适应。”
“但是现在，我不想再逃避了，为了你，为了咱们的家，我想再拼一把。”
有人说，更高水平的自我表露，能让伴侣之间的满意程度更高。
原来，爱真的可以疗伤，在疗愈我的同时，也改变了陆远。
历经一场患难，我们从将就的婚姻，真正成为彼此的灵魂伴侣。
年近四十，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如果命运曾经伤害过你，那么回击它的唯一方式，就是活得更好！
依然相信，依然盼望，依然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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