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房一片春色。
喜娘唱完撒帐歌,脸笑成花,“夜深露重,两人抱一起才暖和,春宵一刻值千金,别辜负喽!”
说罢,她暧昧地笑着退下,悄悄带上了门。
几个婢女跟上,埋怨道,“大娘,不是我说你。我家公子不能行人事,人尽皆知!你说什么不好,非说春宵一刻值千金的话,不是往咱们少夫人伤口上撒盐吗?我瞧着她红盖头一颤一颤的,肯定是偷偷哭呢!”
“可不是,听说少夫人为了退婚,绝食数日,以死明志!”
“可惜了公子!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公子现在还好好的……说句不偏不倚的话,如果公子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咱少夫人未必配得上他!”
她们窃窃私语之声,被暗夜的风吹得杳然无踪。
而另一头的婚房内,叶松琴一把掀开了自己的红盖头。
她方才坐着听撒帐歌时,嘴里一直咀嚼槟郎,从外面看上去,盖头一颤一颤的,像是在哭。
其实,她心里欢喜得很。
公子是残是死,跟她有何干系?反正她也不是新娘子!
她掀开红纱帘,望向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男子,对他拜了拜,“对不住,对不住!刚才和你拜了堂,成了亲。只不过,我不是叶宝归,叶宝归是我家小姐。其实,我家小姐原本挺想嫁给你的,但后来你……”
叶松琴望着昏迷不醒的新郎,心中着实惋惜。
她从小就听说,梁国有四绝。一绝乃稷山宝玉;二绝乃江南美人;三绝是阴壑铁器,这第四绝嘛,就是梁国第一才子,苍羽书了!
从第一才子到病榻废人,此事说来话长,还要追溯到六个月前。
六个月前。
龙朔门前的刑场,被骄阳炙烤得快要开裂了。
刑监望着跪地的清俊少年,目有惋惜之色,“苍公子,您只要服个软,低个头,便能活命。”
盛暑天气,人人皆汗流浃背,可苍羽书依旧冰肌玉骨,一滴汗也无,仿佛冰雕出来的白玉郎。
他目不斜视,清冽俊美的脸,没甚神情,只淡声道,“无过,为何低头。”
刑监苦笑,“咱家掌刑数十载,板子打上去,就是铜铸的人也得满地求饶,何况你一个文弱书生?苍公子,别怪咱家话丑,您这是自寻死路。”
他唾星横飞,苍羽书却岿然不动。
他弱冠年纪,身姿如松如竹。面庞白皙,眉眼清冷,双瞳如涧水寒潭,清透冷彻。
此刻,他在刑场跪得笔直,淡蓝色衣袍垂到地面,如荡着涟漪的水纹。
刑监又道,“苍公子,俗话说世如朝露,何必自苦?咱家最后问一遍,您……到底低不低头?”
苍羽书不言语。
他仿佛嫌刑监聒噪,紧紧闭上眼,恍若老僧入定,好似喧嚣凡尘都与他无关。
见他毫无悔过之心,刑监摇了摇头,“真是头倔驴,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白瞎了这张俊脸,这满腹的诗书喽!”
说着,他手一扬,尖声喝道,“打!”
苍府。
妇人嚎哭之声,绕梁不绝。
“虽不是我亲生的,但好歹养了一场。细伢小人,一把屎一把尿,好容易拉扯成了状元郎,这才风光几天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她伏床痛哭,“天爷!我究竟造了什么孽,要你这么惩罚我呀!”
苍老爷被她哭得心烦意乱。
他望着病榻上气息奄奄的长子,无声摇头,“事已至此,哭瞎了眼也无济于事。他有今天,也怪你太宠他了!万岁爷明摆着要废除,现在人人路过东宫,都绕着道走。偏他愣头青,还往上贴!依我看,打死也是活该!”
见他震怒,门口的小厮探头探脑,踌躇着不敢进来。
苍老爷瞧见,“有事?”
小厮见躲不过,这才硬着头皮进屋,“老爷,叶……叶家……来信了。”
听到“叶家”两字,苍夫人哭声立止。
老夫少妻面面相觑,都觉不妙。
苍老爷拆开了信,目光掠过,脸色骤然沉了下去,“混帐!”
苍夫人察言观色,“是不是叶老爷想退婚?”
苍老爷拳头紧攥,将信笺揉搓成团,“我儿子还没死呢!他就这般急不可耐?当初订亲时,可是他叶家主动巴结的,就差把他六岁的女儿送上门,当我苍家的童养媳了。现在倒好,刚露出点苗头,就忙不迭想退婚,与我苍家划清界限。好,真好啊!”
苍羽书受刑,残疾或死了,他都不在乎。
他横竖还有七八个儿子,死一个苍羽书,余下几个儿子照样继承香火。
可他怕苍羽书的事情,牵连苍家。
苍家世代商贾,到了苍老爷这一代,已入不敷出。他钱庄苦苦支撑,全靠往昔的信誉。眼下,东宫有变,苍羽书受刑,人人都冷眼看苍家的笑话。如果这个时刻,叶家退了婚,那就说明苍家真的快倒了!
万一百姓闻风而动,去钱庄取现银,那……后果不堪设想。
片刻之间,苍老爷便下了决心,“叶家,想嫁也得嫁,不想嫁,也得嫁!东宫还不曾废,他要敢退婚,我就带他去找太子爷理论!”
叶家。
“我不嫁!”随同娇叱声一起响起的,是花瓶砸地的动静。
叶宝归柳眉倒竖,“残废倒是小可。我派人打听过了,苍羽书得罪了晋王,晋王是什么人?太子被废,晋王肯定上位,他心胸狭窄,最爱结党,万一把苍家连根拔起,那我不就……”
她说到这儿,骄纵的神色渐渐凄苦。
叶老爷心疼女儿,却又不敢得罪苍家,两头为难,不禁又气又愧。
叶宝归却眼珠子一转,“爹,我有个主意。”
叶宝归的主意就是让她的贴身婢女叶松琴顶上。
叶松琴不比旁的丫鬟,她身形纤细,容色清丽脱俗,和叶宝归有五分相像。
而且,叶松琴聪明伶俐,与小姐一同进学,于诗词歌赋上竟完全不逊色,老学究都摸着胡须夸赞,“你要是男人就好了,可以考科举摆脱出身,不像现在只能给人端茶递水。唉,可惜喽!”
叶老爷这么一琢磨,觉得女儿说得极是。
对于这个女儿,他一直都心里有愧。叶宝归五岁时,府中小厮带她看烟花,竟被人流冲散,不知所踪。过了六年才寻回。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天色晴好如水晶,碧空一行大雁掠过,十一岁的叶宝归穿得邋里邋遢,她身上衣服打满了补丁,黑黢黢的小手捏着信物“流云佩”,两眼噙着泪喊他,“爹!”
叶松琴也是她那个时候带回来的,两人被拐卖的这些年,一直相依为命,互相帮扶。叶老爷也曾想过,帮她寻回爹娘,可惜叶松琴得了一场大病,烧得稀里糊涂,把过去的事全都忘了。叶老爷无奈,便让她留下来,赐姓叶,给叶宝归当贴身丫鬟。
叶老爷略一思量,觉得不妥,“你也说了,苍家得罪了晋王,极有可能抄家,说不定还是满门抄斩呢!让松琴去……她能愿意吗?”
婚房内,叶松琴坐在床边,跟活死人苍羽书絮叨着。
“我知道,你跟我家小姐早有婚约,但花是死的,人是活的!婚约,也是可以毁的嘛!我家小姐已经不想嫁给你了,但你爹非强人所难,逼着小姐嫁。小姐又是绝食,又是上吊,折腾得死去活来,老爷心疼小姐,这不,就让我顶上了!”
叶松琴虽然巧言令色,但她心底清楚,这事儿到底是叶家理亏。
苍羽书刚出事,叶家就忙不迭退婚,多少有点落井下石了。
这么一想,连叶松琴都觉得没甚颜面,她怀着一种赎罪的心情,替苍羽书掖了掖被子,又擦了把脸,“老爷答应我了,只要在苍家待满三个月,就给我卖身契,还有一大笔钱让我走。这么算算,倒也不亏!所以呀……”
她顽皮地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鼻尖,“这三个月,我会好好对你的!”
月色下,苍羽书脸庞白皙,透着淡淡光芒。他五官精致清俊,如琢如磨,配得上一切诗文戏曲。
叶松琴瞧他第一眼,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话——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或许是她上轿前,喝了一碗梨花酿。又或许是月色迷离,醉了人的心魂。
她鬼使神差地就伸出一只手,想轻轻抚摸一下苍羽书的鬓角。
“吱嘎——”
门忽然被缓缓推开,推门之人动作幅度很轻,仿佛不希望任何人发现。
叶松琴吃了寒惊,“二公子?”
苍羽书昏迷不醒,刚才是苍家老二替他拜的堂。叶松琴性子活泼,她趁人不备,偷偷吹起红盖头,瞅了对面“新郎”一眼,因此知道他是谁。
苍家老二吃醉了酒,脸颊绯红,他反手锁死门,涎皮赖脸道,“叫我二弟就成了,嫂嫂!叫二公子太见外了。”
“哦。”叶松琴当惯了丫鬟,自然习惯叫人公子,但她忽然反应过来,“二……二弟,你来你大哥房里作甚!你……你喝醉了!”
苍家老二浑身酒气,他人如泥鳅般,懒洋洋地倚靠在门上,“是……是爹爹让我来的!他……他说,今晚让我替大哥一夜。”
电光石火间,叶松琴明白过来。
苍羽书已经是废人了,不知还能活多久,就算他能苟延残喘几天,也不能行人事。所以,苍老爷让老二过来,替苍羽书圆房。
苍家老二打着醉嗝,“爹说了,不管怎样,好歹给大哥留个后。等你肚子大了,我自然就不来了,眼下,这也是情势逼迫,权宜之计,嫂嫂你……别怕,我……我会待你好的,很温柔,很温柔的……”
说话时,他黏着汗湿的手,已经环住了叶松琴的腰肢。
他跟苍羽书虽是兄弟,却生活得截然不同。苍羽书清秀斯文,而老二却身材魁伟,气力颇大。
他的手臂如铁箍般,死死扣住了叶松琴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摁倒,压在了她身上。
“放开!你放开!”叶松琴又踢又咬,铆足了浑身的劲,却无法撼动苍家老二分毫。
“嫂嫂,别挣扎了。你乖一点,咱俩都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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