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烩面 一座古城

一碗烩面一座古城

烩面是古城的一张名片。

古城位于开阔的平原地带，城内一马平川，道路四通八达。是沟通东西南北的重要枢纽。古城的烩面，嚼起来筋道，配之以海带丝、千张丝、粉丝、黄花菜，外加两个鹌鹑蛋，再用浓酽的羊肉汤下面，吃进肚里，熨帖、舒心。

方记烩面坐落在古城最繁华的十字路口。老板方一木来古城已经三十个年头。当年，两岁的儿子高烧半个月，方一木带着儿子来古城最著名的医院就治。用了一周时间，儿子的高烧退了。但是看上去呆呆的，不复从前的机灵劲。医生说，孩子发烧时间太长，影响了听力。康复一两年时间，或许有可能恢复。

方一木在老家饭店干过大厨，各种炒菜不在话下。尤其是做面，细如发丝，宽如腰带，韧如芦苇，弹如弹弓。他的一个徒弟去了迪拜国，据说连美国总统吃了他做的面都竖起了大拇指。

方一木在医院附近租下一间七八平方的小店，取名“方记烩面”。店里除去操作间，只能硬挤下两张小方桌。方一木凌晨三四点起来买菜，和面，做准备工作，妻子给他打个下手。方一木做事灵活，给病号做的面，软和好嚼，汤淡而鲜，别人配两个鹌鹑蛋，方一木总是放四个鹌鹑蛋。若是病人家属吃饭，方一木做出的面，筋道耐饥，汤浓而香。店里的辣椒酱，是方一木亲自到市场采买的辣椒，在捣臼里捣碎，用香油在锅里精心烹炒。半年不到，方记烩面店便门庭若市。

儿子最终落下终身性的聋哑。七岁时，上了古城的聋哑学校，方记烩面就搬到聋哑学校附近。聋哑学校的孩子来吃饭，方一木一律免单。方一木看孩子们用手语真诚地表示感谢，心里也倍感温暖。

儿子从聋哑学校毕业后，方记烩面开到了古城最繁华的十字路口，24小时营业，聘请十多个店员。方一木指导儿子做面，熬汤，炒菜，管理。儿子虽是聋哑人，但从小也算耳濡目染，很快便独当一面。

方一木渐渐有隐退之意。他买了六个大鸟笼，养了画眉鹦鹉金丝雀。白天，鸟笼子就挂在店门前的古槐树上，两只金刚鹦鹉看见客人来，就说:“您好，欢迎光临！”引得客人伸颈相望。晚上，鸟笼子就在方一木的卧室里，伴他入眠。每逢周末，方一木骑上电动车，带着六个大鸟笼，到金水河边的子产公园，和一群老头打打太极，聊聊天。在古城，没有几个人不知道方记烩面的。

谁曾想突如其来的疫情打得方一木措手不及。将近半年每天来店里吃饭的人没上过两位数，可一个月六万的房租一分不少。后来人们虽出来用餐，可较之以前，真不可同日而语。方一木想缩小店面，可房东说合同签的是五年的，即使不租也得照付房租；店里的店员除了几个多年的老员工，就是儿子聋哑学校的同学，辞退他们吧，方一木于心不忍。那就忍下去，等情况慢慢好转吧！当初两手空空来到古城，大不了从头再来，方一木劝慰着自己。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雨袭击了古城。那天的雨似瓢泼，从上午十一点一直下到夜里两点。街道似汪洋，汽车如小船四散漂流。方记烩面所在的十字路口，位于古城最低洼处。方一木招呼员工赶快从店里逃离，霎时间，店里水面超过一人多高，重达二百多斤的木头桌子如树枝轻浮水面。两个大冰柜四个大冰箱皆泡在水中，其他的更不在话下。方一木和儿子站在高处看着店里的一切，欲哭无泪。

第三天天放晴，方一木和店员整理店面，墙壁上新刷的漆纷纷下落，被水泡过的地方乌黑一片，室内的柱子上竟长了一些小蘑菇。操作间除了几把刀还锃明瓦亮，十几个灶台基本都糊了一层黄泥，方一木和店员正在打扫。有两个人站在门口，操着普通话问:“你们店里营业吗？”方一木说:“不好意思，店里东西被水泡了，现在还做不成饭。”那两个人无比失望地说:“走了两条街，没有一家饭店营业的，吃了两天方便面，实在吃不下去了。”两人准备折回，方一木停下手中的活，说:“你们要是不嫌弃，稍等一下，我给你们下碗烩面。”两个人喜形于色，说:“不急，不急！”并且主动帮助摆放桌椅。方一木列了一张清单，吩咐店员去附近购买，然后整理灶台。

等热气腾腾的羊肉烩面端上桌时，两位客人不顾滚烫，大快朵颐。吃完后，惬意地擦着头上的汗，说:“我们南方人最不喜欢吃面，没想到古城的面这么好吃！”方一木说:“这么大的雨，你们来古城干什么?”那两个人说:“我们看到古城很多地方被大雨淹了，是来救灾的。”方一木顿时一怔，问:“就你们两个人?”那两人说:“我们一共三十多人。这两天在建华小区抢险。小区停电停水，好多老年人在楼上下不来，很让人担心，我们得抓紧时间。”说着就付钱要走，方一木说:“你们帮我们，这钱不能收。”拉扯半天，方一木把硬塞进他们口袋。

待那两人走后，方一木想了很久。一时半会店里也不会来太多客人，闲着也是闲着，那么多救援的人和小区的居民没有饭吃，作为一个在古城生活了三十年的老住户，自己的根早已深深地扎在了这片土地上，也该奉献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了。

翌日，方一木用一辆面包车把锅碗瓢勺拉到了建华小区门口，打出“你们无偿救援我们免费做饭”的条幅。方一木在现场熟练地和面抻面，几个大师傅噼里啪啦一顿爆炒，有川味的，杭味的，豫味的，还有东北味的，大家把灶台围得水泄不通。一个小孩大声说:“妈妈，我将来要当厨师。你看他们的帽子，多威风！”众人哈哈大笑。有居民搬出自家的桌子板凳，一定让救援人员先吃。方一木的面，下了一碗又一碗，可他丝毫不觉得累。

来建华小区的救援队伍来了一批又一批，方一木一直在门口免费做饭。他看那些人穿的衣服上，有的是甘肃的，有的是山东的，有的是江苏的，有的是广东的……可不管是哪个地方的，他们的眼睛都是温和的，友善的，真诚的。

古城一切恢复正常后，那些人都走了，仿佛从来就没来过。

等方一木把店里重新布置停当，蜂拥而至的人群简直要把方记烩面的大门挤破，天天如此，月月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