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70后乙肝患者命途多舛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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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露儿

我的生活很平常，但又何其精彩，这一路跌倒一路爬的人生，让我对生活乃至生命有了新的感悟，从患乙肝到遇到劫匪被砍住进icu，再到妻离家破，我时常调侃自己：人没亡，那就还有希望。

一

我出生于70年代，生活在海南的一个小农场，对于80后90后乃至新一代的00后年轻人来说，不知道那个年代想考上大学，那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我家庭贫穷，家里兄妹五个，没有文化的父母能让我上高中已经很不错了，所以我格外珍惜这靠知识能改变命运的机会，成为高考大军中的一员。

但是命运却很会捉弄人，寒窗苦读了12年，最终却没能参加高考，因为在临近高考的时候，我被检查出患了乙肝，情况严重，不得不中断学习进行住院治疗。和高考失之交臂，从此踏上了漫长的求医之路。我并没有被疾病打败，通过自学考上了广播电视大学，主修会计，在学习的同时，我买了大量的医学书籍，真可谓是久病成医。

经历了黑暗，我生命中的第一缕阳光就是毕业后顺利的在农场当上了会计。这是一份相当体面的工作了，端铁饭碗吃公粮。父母脸上有光呀，逢人就说：“终于熬过来了，就等着娶媳妇了。”弟弟妹妹们更是以我为学习的榜样，那段日子，这个家里到处充满了阳光。这份工作的到来一下子扫去了多年来疾病带来的阴霾。

当时农场里像我一样年轻的干部屈指可数，有资历的老同志想法总是有些迂腐，改革需要新鲜的想法，新鲜的事物，没有新鲜血液的融入，生产始终停滞不进，年轻人是时代的弄潮儿。但是我的一些建议总是被否定，久而久之甚至受到那股歪风邪气的排挤和诬陷。

我满腔的热情却得不到释放，“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我毅然提出了辞职。当时很多人都不能理解我的想法，甚至有人觉得我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别人求之不得的工作，我却主动离职。

那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铁饭碗，就这么轻易被我自己砸了。虽然我不屑于这份工作，但是对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来说，那简直是天塌了。父母的责备是少不了的，我母亲哭天喊地：你这个败家子，拖了一身病，欠了一身债，还把工作丢了，我们这一大家子以后喝西北风呀？

因为母亲的话我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后悔，但是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必须往前爬。为了安抚母亲，我给出了相当合理的理由：工作压力大，身体吃不消，心理压力大，肝受不了。这个理由的确很充分，也比较有说服力，在工作和健康中做出选择，父母还是妥协了。

其实在那种勾心斗角的环境里，我确实身心俱疲，身体状况也很差，但是我不能让父母看着我被病痛折磨。再说家里少了一份固定收入，弟弟妹妹们的学费又没有着落了，我必须尽快找到工作，所以，我决定离开那个偏僻的农场。离开生养自己二十几年的家乡，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出人头地。

图：我的家

二

从穷乡僻壤到大城市，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但是我很快适应了城市的生活节奏。就这样，从业务员做起，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推销矿泉水，我还学会修理家电，闲暇之余就在小巷里当学徒，没有工资，但是管吃管住，可以少一笔支出。

在省吃俭用之下，我有了人生中的第一笔存款，我想着拿这笔钱干一番大事业，所以瞒着父母又向亲朋好友借了一笔钱，在凑足钱后，盘下了一家小商店。这家商店面积虽然不大，但是客流量很大，周边都是餐馆。眼看着生意日渐红火，父母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因为我丢了工作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有着落了。

在这个城市里我更有奔头了，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希望。手头宽裕时，我狠心买了一辆小面包车。那是2003年，有小汽车的人并不多。我开着小面包车回家，老板的派头十足。

我不是一个爱炫耀的人，但是有了自己的商店，那就得给饭店送货，这是我收入来源的一部分，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常年肝病折磨，日渐消瘦，不可能骑着自行车去送货，所以勒紧裤腰带也得买一辆代步车。

当看到父母绕着车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时，说实话，当时我是很自豪的，终于可以不用父母操心了，即使身体不好，我照样可以自食其力。

生意慢慢的步入了正轨，我也迎来了自己的爱情。女方名叫小雨，，比我小6岁，长得眉清目秀，嘴巴也甜，深得父母的喜爱，我妈总是夸：嘴巴甜，来金钱，相恋半年后我们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说得也是，自从结婚后，我的生意顺风顺水，很快就扩张了门面。同年，我的大女儿出生。我妈总觉得我媳妇年龄小，跟着我吃苦了，所以主动承担起照顾小孩的琐事。我们夫妻俩都把心思都放在了赚钱上。

两年时间，最初我们都是从批发店进少量的货零售，到后来我们的销售量逐渐增加，如果还是这么进货的货成本会增加，所以我们开始和经销商合作。但是很快又发现，如果能更直接一点和厂家合作，利润会更高。

所以我们夫妻俩儿一商量，觉得应该把目光看远一些，跑长途去省外取货，虽然自己辛苦一点，但是他们进货量大，虽然花了少许路费，但是在在进货的价钱上会少一笔支出。

说干就干，那段时间是我们夫妻俩最默契的时候，小雨在省内联系业务，我去省外进货。人活一张嘴，干这一行的，只要有人吃饭，酒水肯定少不了，所以几乎没有存货的时候，我们的销售范围不断扩大，已经不局限于周边的商店、饭店，临近的市县都有我们的客户。

图：货物如山

三

2005年的7月2日，那一天几乎改写了我的一生。那一天店里进了一大批矿泉水，但是啤酒的供应已经不足，我也想尽快进一批新货。赶巧，运水的货车也要经过我进货的地点，所以我匆忙收拾了一下，想着搭乘顺风车会更省事一些。

离开时是傍晚时分，我叮嘱了一下小雨好好照看孩子，大女儿因为不舍得我离开，还要求我回来一定要给她带礼物，小女儿虽然才三个月，但是好像也知道爸爸要出门，在摇篮里哇哇大哭，我抱着大女儿，又在小女儿脸上亲了亲，就跟车离开了家。所有的不幸就是从我踏出家门这一刻开始的。

那天出门时是傍晚，银行已经下班，我是带着现金出门的，想着反正是坐顺风车，也没有多大风险，等到了广东再转账取货。可是事情就出在这笔钱上，也是这笔钱差点要了我的命。

因为出门比较匆忙，我竟然忘了进货那天是周末，有些银行窗口没有上班。在市区兜转了半天，我没办法只能拎着钱乘车到了货物中转站附近的路口下了车（这是高速路口），当时只要步行几百米就到货运站。

那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了，我莫名有些心慌，所以也加快了脚步。可是这时候却突然从旁边冲出两个人，我当时觉得情况不妙，刚想伸手到裤兜里拿手机，其中一个人就向我冲了过来，我清晰的记得他手里拿着斧头。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拔腿就跑。

最终我没能逃脱，虽然能看到远处有灯光，我的呼救声在这偏僻的地方更激起了歹徒的愤怒。这期间怎么和歹徒搏斗的过程已经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在他们的乱斧之下，我的钱被抢走的，而我在奄奄一息之际自己拨通了120，然后感觉自己好像坠入了万丈深渊。后来的事情我都是听医生口述的。

不幸中的万幸是歹徒虽然抢走了我的钱，但是在慌乱之中竟然忘了我口袋里的手机。所以我才有机会自己报了警。当120赶到事发地的时候，我已经躺在血泊中不省人事，周边的地上全是血。

我在ICU抢救的时候，护士从我的手机里找到了我家人的联系方式。当我妻子接到电话时刚开始以为是大半夜有人打骚扰电话，所以挂掉了。

护士再打电话时，她才从睡梦中惊醒。她一直都知道我有肝病，所以认为我因为劳累肝病发作所以住院。可护士明确告诉她我是因为受伤住院，而且是因为被砍伤住院时。

她彻底被吓傻了，为什么会被砍伤？是谁砍的？无数的疑问，但是护士却让她跟警方联系，目前最重要的是家属签字，要不然医院不能动手术。

当时已经半夜，就是买到机票，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从海南飞到广州，更何况家里人买不到飞机票，能想象得到，她们是多么的着急和绝望。可能是我的求生意识太强烈吧，在等待家属签字时，我竟然醒了那么一会，然后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自己在手术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手术进行了8个小时，我的家人是在我手术结束后赶到的。在ICU病房外除了我的家人焦急的等待，还有警方派人蹲守。因为这是一起影响极坏的事件，在我没有苏醒之前，前因后果都靠猜测。

因为我是一个生意人，警方首先想到仇家报复，要不然不会下手这么狠。这个推断当时把我的家人吓得都不敢离开医院半步，一直都和警察守在病房门口。

等待是煎熬的，我父母这边是必须瞒着的，老人家岁数大，经不起这种打击。但是当事情过去两天，我还是没有苏醒过来时，大家不敢再瞒着两位老人，生怕万一真的出什么意外，总得让老人家见一面呀，我妈是哭晕过去的，我爸吓得血压飙升。

可能是我的求生意识比较强烈吧，就在大家六神无主的时候，我竟然醒过来了。蹲守在医院门口的警察赶紧趁我清醒的时候录了口供。

我配合警察详细地做了笔录，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却从此落下了病根，而我的肝病也因此加重了。所幸的是没有伤到内脏要害，但是我身上清楚可见的伤口缝合还是令人触目惊心。

每当女儿问我为什么身上这么多疤痕。为了不吓到孩子，我总是开玩笑说：因为爸爸不小心在草丛里睡着了，被蜈蚣爬过，所以留下了痕迹。

图：报警回执单

四

这样的事故让我稍有起步的生意又跌到了谷底。一个月后出院回到家时，家里的货物全被清空了，不是被卖出去，而是被拿去抵债。因为被抢劫的那笔钱里，有一些商铺提前预付了货款，我出事的消息不径而非后，生意人首先考虑的肯定是自己的利益，不能提回新货，那就拿旧货抵债。

虽然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我的生活也更难了。不光要偿还别人的货款，还要偿还为了治疗欠下的高额医药费。

上有岁数大的父母，下有年幼的孩子，自己不能倒下，但是原本就体弱多病的我经过这么一折腾，体质更差了。这几年的打拼就这么打水漂了，除了不甘心，更多的是无奈，但是生活总得继续，没有那么多的本钱进酒水，那就从收瓶子开始。

那是一段黑暗的日子，白天超负荷的工作量，晚上旧伤缠身，我有时候彻夜难眠，为了不惊醒妻儿，疼痛难忍的时候我只能一个人去洗手间里坐一宿，没有人知道我承受了多少痛苦，我始终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好日子会到来。

可是这福气还没到，生活又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妻子小雨提出了离婚。此时离上次事故还不到一年，这才是致命一击！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不想去追究，既然留不住的人，那就放她走，我只想争取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小雨没有异议，她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义无反顾地离开了那个家。结束了8年的婚姻，再回头看看，除了两个女儿，我一无所有。此时小女儿才一岁，大女儿也才7岁。她们甚至不知道妈妈的离开意味着什么。

我妈知道小雨丢下两个孩子离开时，又是一番哭天喊地，她骂我傻，骂我嘴巴笨，不知道多说好话留住孩子妈，骂我打肿脸充胖子，自己都养不活自己了，还揽下两个孩子，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可我却不以为然，我笑着安慰老人家,两个孩子这么小绝对不能分开，分开了感情会淡，时间久了就会成为陌生人，这是我不能接受的。我妈看看两个乖巧的孩子，满肚子的话，满腔的委屈还是憋了回去。

从此，我开始了既当爹又当妈的生活。我父母家里也有农活我不能经常给我帮忙，再说我养活自己一家三口都成问题，父母跟着自己更受苦。所以我把大女儿送去寄宿，一周接一次，小女儿送去附近的托儿所，晚接早送。两个孩子的上学开支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就跟上了发条的时钟一样，真的不敢停下来。

起早摸黑的干了几年，好不容易攒了一笔钱，我还是想重拾旧业，但是因为家里有孩子，我不能出远门，所以拜托朋友帮忙进货。货款到位，就等发货收货了，可是左等右等却没等到货物，朋友竟然也失联了。

那可是我拼了命赚来的钱呀！一个认识了多年的朋友，在我人生的最低谷时不但没有拉我一把，反而把我推向绝望，我欲哭无泪，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想一走了之，但是看着两个可爱的孩子，我最终还是放弃了这种想法。

我每天早出晚归，即使再忙再累，还是会抽空去寄宿学校看看女儿，周末带着两个孩子去公园玩玩，我忙工作的时候，两个孩子就自己关门在家，姐姐负责照顾妹妹。日子很艰难，但是我还是咬着牙熬过来了，我在慢慢偿还债务。几年时间，孩子们在成长，在这些街坊邻居的眼里我就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

图：梦碎的纸张

五

我的人生也算是“开挂”的吧，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除了违法乱纪，天地间我已无所畏惧。但是生命是值得敬畏的，从患乙肝到劫难被砍，再到妻离家破，我时常调侃自己：人没亡，那就还有希望！孩子是我继续奋斗的动力。

在躺在医院里的那段日子，看着医生一天天催缴医药费，再看看一次事故让我背负那么重的债务，我开始了解保险，除了给两个孩子买一份保障，生怕自己哪天真的突然离开，两个孩子至少还有一份保障，我也开始涉足保险行业。

跑业务是我的老本行，但是跑保险业务还是有区别的。很多人都没有保险意识，你说得多了，客户会觉得你在诅咒他出事。你说得太含蓄，客户又觉得没有必要买。很多时候我讲得口干舌燥，客户来了一句“保险就是忽悠人了”，我还得耐着性子再继续介绍。卖保险，不怕客户挑刺，就怕客户不想花时间挑刺。我也拿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客户保险的重要性。

天无绝人之路，在我那三寸不烂之舌之下，我的真诚和努力赢得了客户的信任，完成了一张又一张的保单，还获得年度销售冠军，新马泰游，第一次走出国门，我真是感慨万千。都说上天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当上帝关上一扇门时，就会给我开一扇窗，哪怕是开了一条缝，我都能看到人生的曙光。

这些年来，虽然又当爹又当妈的生活很辛苦，别人也劝我再娶一个，特别是家中的父母明里暗里都在张罗这件事，但是我只想好好工作，好好爱我猜的孩子，我不敢保证走进这个家门的女人是不是能对我的孩子视如己出。孩子已经失去母爱，我不能让孩子再受到二次伤害。

孩子也从我身上汲取了能量，特别的坚强。虽然是单亲家庭成长的孩子，因为姐妹之间相亲相爱，所以孩子并不孤单，性格相当开朗。女儿喜欢钢琴，我省吃俭用给女儿买了一架钢琴，学艺术的费用是很高的，但是我不想打击孩子的自信，不能让孩子的梦想毁在自己的贫穷上，所以我一边卖保险，一边中介卖房。在业内取得骄人的成绩，还多次和团队出国旅游。

每次看到女儿在台上演奏，当舞台耀眼的光芒照在孩子自信的脸上，我就热血沸腾，如果说生命一定要有裂隙，阳光才能照进来的话，那女儿肯定就是那道灿烂的阳光，照亮了我的人生。

图女儿在演奏

上天没有给我一副健康的体魄，没有给我一段美满的婚姻，但是上天赐给我一对健康的女儿。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健康地活着，看着一对女儿成长，然后把她们交到另一个能给予她们幸福的男人手中。我很坚强，能在抢匪的乱斧之下挺过来，能在失败的婚姻里走出来。可我很懦弱，害怕踏进医院，害怕医生告诉我病情加重……一路跌倒一路爬，真希望能走到幸福的终点。

图为马来西亚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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