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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桂华:河南特大水灾引发的回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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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中旬,河南的大雨断断续续,持续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截至7月20日,郑州告急,河南告急。郑州,这座巨大的城市,在奔腾湍急的洪流里挣扎。死亡人数也攀升到了25人。全国七省的消防官兵连夜赶往郑州支援。

从20日夜一直到21夜,我们漯河市的雨也几乎就没有停过,城区也出现了比较严重的内涝,看着朋友圈里各种有关水情的消息,听着哗哗的雨声,我的心里格外焦灼。

这情景让我不禁想到了四十六年前我所经历过的1975年那场特大洪水,我们老家叫做“发大水”。

那年夏天,还未入学的我,刚好和奶奶一起去了沙河东岸的大姑家小住,因而躲过了那场可怕的灾害。家里面尚有曾祖母,爷爷,两个姑姑,我父母以及我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大大小小九口人,而我的小弟弟那时候刚出生两个多月。

后来听大人们说,那年夏天八月八日,早晨,人们正在做早饭,洪水就突然来到了。我的爷爷和村里其他几位老年人,他们一路从清末走来,经历过无数的灾难,活了大半辈子,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也经历过发大水的情况,所以他们并不相信这洪水能够到来摧毁他们的家园。他们几个老头儿蹲在过道口的高坡上,镇定自若地眼看着水流涌进村子,既不忙着收拾东西,也坚持不上河堤。但在那个通讯不发达的年月,他们哪里知道,就在几个小时前,一百多里之外的驻马店地区已经是一片汪洋。境内大小60座水库相继溃堤,已经夺走了上万人的生命。此时,洪水如脱缰的野马,正朝着这边奔涌而来,势不可挡。

那时候,我母亲和姑姑还在灶房里做早饭。大水冲进了灶房,把鏊子下的柴火一下子浇灭了,很快就淹没了妈妈的馍筐,漫到了姑姑烧的稀饭锅里。那时候我的大弟弟一两岁,大人们慌着着收拾东西,做木筏,就把他放在大门口的矮墙头上,可是水涨得那么快,一转眼,他就掉入洪水中不见了,幸亏我爷爷及时发现才将他从水中摸出来。仅仅一个早晨的时间,洪水已经涨到了人的胸部。我的曾祖母和邻居的两三个老太太被安置在生产队的麦秸垛上,可是因为水流太急,柴垛很快就摇摇欲坠,最后我的三姑和我曾祖母几人乘坐上邻居的简易木筏,在赶往河堤的途中,因捆绑木筏的绳子断裂,木筏散开,上面的人被洪水冲散,几条生命就在滚滚洪流中起伏跌宕,是两位邻居不顾生死把她们一一从水中捞起,转移到另一个木筏上。

牲畜到处乱窜。生产队里的马,原本是被拴在生产队里大院里的,可是洪水一来,人只顾逃命,哪里还顾得上它们!它们在水中拼命挣扎嘶叫,有的挣脱了,就在水中疯狂地游动,见人就咬,而大多数则是被活活淹死的。

地上是滚滚洪流,天上是暴雨和惊雷,老天似乎是要绝这一方百姓的活路。

沙河河堤在我们村东边,离我们村有二三里路,平时抬腿就能走到的地方,现在却是如此艰难。最后人们终于九死一生地上了河堤,但是又没有遮雨的工具,许多人就坐在暴雨中,任凭雨淋着。河流的水面几乎与河堤持平,每有一个波浪卷来,河水就会涌到堤上,将人们坐的地方淹没。洪水滚滚向前流去,水中漂着各种杂物,还有不少动物的尸体。此时的河堤已经不堪重负,连日的暴雨和浊流让它千疮百孔,它随时都有决堤的可能。

河堤上哀鸿遍野,哭声和喊叫声混成一片。我那只有两个多月的弟弟正躺在地上,突然有一匹马从人群中狂奔而来,那马蹄正好踏在我小弟弟两条腿的正中间,小弟命大,不曾被马踏死。

那时候我还不懂事,住在河东的大姑家,并不大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每天的早晨,我只看见奶奶和大姑天不亮就做好了饭,然后盛了满满一瓦罐汤,还有烙好的馍,到河堤上去送给对岸的亲人,到了河堤,却发现一切都是枉然。滚滚洪流中,哪里还能够摆渡船只?只听见对岸一片哭声,喊叫声。她们站在河的这一岸,虽然一遍遍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父亲、我姑姑的名字,每天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不到一声回应,最后不得不提着饭罐,一路哭着回家。

不知过了多久,洪水终于退了。按照上级的安排,沙河东岸没有受灾的村子,接待了沙河西边逃难似的人们。我只记得我们村里的人都被安排到河对岸的几个村子里。因为大姑家也被安排了几个受灾的群众,没有地方居住,我和奶奶就不得不跟着我们村的人,被分派到另外的村子。

刚到那个村里的前两天,是吃大锅饭,到后来才是到被分配的人家去吃住。

记得第一顿饭是在村子前面的一个空地上吃的。一个很大的灶台,是临时起的,一口特别大的铁锅,里面煮的是特别厚、特别宽的面条,在那个物资十分匮乏的年月,我记得他们给我们吃的面条竟然还是全白面的。只是人太多,有点供不应求,所以面条有点半生不熟的感觉。每做好一大锅,我们就去排队盛饭,每人盛一碗,随意蹲着吃,吃完了就到不远处的一条小水沟里去刷碗。

我和三姑被分到了一户人家,而这户人家刚好是我们家一个老亲戚家的刚出嫁的女儿家,这女孩大约是刚结婚不久,还没有孩子。夜晚,她给我们铺上干净、崭新的印着民国图案的花床单,那大约是她结婚时的嫁妆。而我也是第一次铺这么漂亮的床单,只是感觉怯生生的,连话也不敢说。

我的奶奶和四姑被分配到那个村子的另一家,那一家的境况不大好,生活条件也比较差。有一天,四姑和奶奶看到堂屋的饭桌上竟然站着一只鸡,那鸡正在啄那筐子里的馍。

洪水一退,我的曾祖母也就被河东的干亲戚接走了,在他们那里一直住了好久才回家。此时的家里,仍有我的父母和我弟弟妹妹,还有我的爷爷。

不知又过了几天,我们才回村里去。我只记得刚回家的第一个早晨,村子里没有一点声音,也看不见人影,往常热闹的小村,现在完全变成了一片寂静的废墟。以前习惯了大声说话的乡邻,此时都沉默了。他们默无声息地在自家的废墟里挖掘着,晾晒着,收拾着。满地都是淤泥,有的地方淤泥晒干了,踩到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臭麦子的气味,饭里飘出来的也是臭麦子的气息。

我家大门口有一棵老枣树,枣树有一人多高,枝干比较粗壮。洪水来的时候,父亲在枣树上搭了个架子,把我母亲结婚时的嫁妆——一只枣红色木箱绑在上面,箱子里装的是给我们姊妹做新衣服的布料,以及母亲为我们做的单的棉的新鞋子。洪水退了,父亲把木箱卸了下来,他带着我们几个小孩子爬上木架,坐在那上面乘凉。我第一次爬得那么高,感觉很新奇。放眼望去,灾后的村子一览无余。院子里晾晒着奶奶从大水过后的田里摘回来的红辣椒,上面沾满了泥巴。一个头发花白,声音沙哑的邻居老太太,她走过那个晒辣椒的筐子时,左右四顾,看看没人,就偷偷拿了一把辣椒,用衣服前襟兜起来就走。我们坐在架子上,看着她的样子,冷不丁地笑出了声,把她吓了一跳。她抬起头,才发现我们坐在那么高的地方,也哈哈大笑了,然后笑骂了我们一句,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不几天就有飞机给我们村子空投烙馍,那些烙馍一袋子一袋子的,全部是用白面烙成的。这是我们平时很少有机会吃到的。刚开始空投的时候,村里的人都去抢,投的多了,家家都有吃不完的烙馍了。后来那些烙馍都发霉了还舍不得扔,依然在吃。我家那些空投的烙馍,都存放在一个小竹篓里,放在临时搭建的小茅草屋的角落里。它们都碎成了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每天午饭前,我就蹲在小屋的角落里,去捡那些霉斑少一些的馍片吃,这烙馍一直吃了大约两三个月才吃完。

再后来还有全国各地支援来的旧衣服,全村每家每人都分到一两件,我也有,只是不记得那件旧衣服是什么样子了。

村里来了医疗队。他们在我们那同一个大队的两个小村中间的一片坟地旁搭起帐篷,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帐篷里忙碌着,他们打扮的那么干净麻利,又那么和蔼可亲,让我十分敬慕!

每个生产队都有县上派来的干部,二队的是“老徐”,一个又高又瘦的中年人,他说普通话,显得特别和气。我们三队的干部是“老张”,三四十岁的样,中等身材,比较壮实。老张说话声音浑厚,掷地有声。大约老徐和老张关系很好,所以老徐也常到我们生产队里来,大家也都像敬爱老张一样敬爱老徐。

他们在生产队里和队干部一样,指挥生产和灾后重建。在我小孩子眼里,老张和老徐犹如天兵天将,有他们在,仿佛我们就有了靠山,这不仅表现在大人们对于他们的尊敬,连我这样的小孩子都感觉他们的可敬。县上的干部一般轮流在老百姓家吃饭,每家轮一天,如此循环。我记得每轮到我家管老张吃饭,我母亲总是做最好的饭给他吃。那年月,因为好的东西实在太少,所以老张在我家吃饭时,母亲教我们小孩子要躲得远远的,不得到堂屋里去。

老张的妻子在县医院工作,因为我的小弟弟曾患脑膜炎,一直高烧不退,我父母曾托老张的妻子给我弟弟买过救命的药,所以至今不忘。

我一直以为那场灾害仅仅是听大人们所说的几十公里以外的沙河决堤造成的,一直以为所有的损失只有这么多。多年之后,当我渐渐了解到事情的真相,我感到震惊了,因为那场灾害之惨重远远超出我们所经历的和所知道的。

资料显示,当年8月8日1时,驻马店地区的板桥水库和石漫滩水库垮坝,随后该地区其它58座水库相继垮坝。时值深夜,洪峰所到之处,墙倒屋塌,数万人在睡梦中被吞噬,一座座村庄瞬间荡然无存。千年古树连根拔起,京广铁路拧成“麻花”。黎明时分,水面上,人畜尸体随波逐流;树上、房顶上,高土堆上挤满人群,沙河两岸10公里宽,40公里长的泥沼里到处祼露着胀膨的尸体,惨不忍睹。洪水过后, 许多群众没有饭吃,树叶被吃光,有的在吃死猪死畜。许多人出现了脸肿腿肿的情况,肠炎、脑炎在流行。医疗队下去了,但没药物。

那场洪水导致超过2.6万人死难,直接经济损失近百亿元,成为世界最大最惨烈的水库垮坝惨剧。

后来我还了解到,这次灾难不仅仅是自然原因引起的,也有许多人为的因素。假如有些人不那么主观臆断,不擅自修改水利专家对于的水库设计,假如人们能够多些汛期防洪的预判,平时注意河道的养护和疏通,假如当时的通讯设备能够跟得上……然而没有假如。

在灾难面前,我们人类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

希望我们善待自然,善待生命,减少这样灾害的发生,让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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