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见《唐王泰墓志》，西安交通大学藏

西安交通大学藏《唐王泰墓志》，近年出土于西安市郊，全称《大唐故都宁郡罗为县令王府君墓志铭并序》，志石宽四十七点五厘米，高四十六点七厘米，厚九点五厘米。志文纵十九行，满行二十二字，以界格排布，附铭文，全文计三百八十三字，楷书。虽距今一千二百六十三年，但刻工精细，字口清晰，界格可见，几无漫漶。其书法秀婉丰腴，一改初唐清健书风，文辞简质古朴，堪为唐代墓志精品，为研究我国唐代书法艺术嬗变获得了新的资料。

现录志文如下：

大唐故都宁郡罗为县令王府君墓志铭并序

曰缅鉴前记，西周作伯原夫，锡氏，东岩启姓，并服冕乘轩，偕钟鼎列，峙其乎光赫难可详矣。公讳泰，字崇敬。先太原人，今为河南府人也。祖夙负夤亮，天生懿才，累迁朝散大夫。考琮，抗志云霞，游心淡泊，遁代无闷，贞白自颐。公少而挺生，长曰特达，德为人范，谋足以佐时，可为王臣出居从仕。起家左卫翊贰府翊卫，或出入琐闱，侍陪中禁，匪惟武备，包以文才，特拜都宁郡罗为县令。道在济时，义存子物，政贵乎简，法不用烦，得子贱之风，明仲由之断。俄而秩终，养正田里。知时宦之匪久，悟代荣之不利，遂清心释门，仰止硕德，永断熏茹，长为心斋，则惟二纪矣。悲夫！阅川易流，爱景难驻，天宝八载四月十三日终于崇仁里之私第，甲子七十八矣。其载五月廿一日殡于咸宁县凤栖原，礼也。公之二女，长曰伯，少曰季，蒸蒸孝于，栾形过毁，惧陵谷之有夷，虑徽猷之莫纪，斲彼贞石乃为铭曰：

乌赫烈祖兮洪胤，作邦家之彦兮。翼亮元圣忠贞兮，遐扇仁风字人兮。政无苛兮盗去，德有贵兮子来。繄喆人兮可久，何穹昊兮不遗，痛音谷兮永戢，贲芳石兮，图徽。

志主王泰，字崇敬，河南府人。祖籍太原。祖，官至朝散大夫。其父王琮，“抗志云霞，游心淡泊，遁代无闷，贞白自颐”，不问俗业，淡泊自得。志主本人早年担任左卫翊、贰府翊卫，做侍卫官，正八品上。后官至都宁郡罗为县令。罗为县为少数民族聚居区，志主在此担任县令，为官清廉，“政贵乎简，法不用烦，得子贱之风，明仲由之断”。后卸甲归田，清心释门，依止佛法二十载。于天宝八载（七四九），终于长安私第崇仁里，年七十八岁。志主离世后葬于凤栖原，地址位于今西安市南郊。志文简略，以通用文体简述志主生平。查唐书志主其人未见载。

由此方志石记录志主被任都宁郡罗为县令一事，考证出罗为县在唐时正州与羁縻州的升降史实。志主担任此地县令之时，正是纳州与中央对峙之时。此一例证可进一步作为唐羁縻制度中，正州与羁縻州升降制度的一个佐证。

观此方墓志书法，线条丰厚、点画遒劲、婉媚亦不失浑朴，一改初唐瘦硬清健之风。用笔多以中锋，起笔和收笔有明显的顿按。横、竖笔画粗细对比鲜明，提按虚实轻重变化丰富。线条富节奏、韵律美感，字型方中趋扁，正气饱满。刻工精细，清晰地展示出毛笔书写的流动感及点画韵律。具有唐楷“尚法”的典型特征。

此方墓志刊刻于唐天宝年间，时值唐王朝鼎盛时期，正是一代书风“宗派所变，流风陶染”之际。由于社会经济的发展，书法审美风尚由此开新，书法风格由初唐方整劲健趋向雄浑厚重，出现了张旭、怀素、徐浩、颜真卿等著名的书法家。此方志石与唐代书法渐趋开新的风貌一致，结字宽绰，是唐代墓志中鲜见的一块点画丰腴者，更加之书写工整谨严，镌刻细腻，与天宝十一载（752）刊刻，颜真卿书丹的《多宝塔碑》形神颇似。而此方志石入窆于公元七四九年，早于颜真卿书《多宝塔碑》，那么，书丹者显然并非取法于《多宝塔碑》。

《多宝塔碑》（局部）

（一）源于写经体

隋唐时期有大量写经之书手，产生了后代称之为的“经生体”。据《宣和书谱》载：经生高手创作时“修整自持”“数千字终始如一律，不失行次”“一波三折，笔之势亦自不苟。岂其意与笔正，特见严谨，亦可嘉矣”。“写经体”书法的风格、特点乃至程序逐渐确立下来。

观隋唐写经书法，其点画清晰，横细竖粗，多顿笔，字形扁方。腕力匀整，一丝不苟，通篇字体均匀。

《王泰墓志》的书法：横画细劲，竖画粗重，笔画转折处方折劲挺，字型方中趋扁，端庄平稳，正气饱满。与此一时期写经书一脉相承。如唐贞观廿二年（六四八）国诠书的《善见律》，唐高宗咸亨二年（六七一）的《妙法莲华经》，唐景龙二年（708）的《大般涅槃经卷如来性品之七》。

《妙法莲华经》（局部）

据朱关田《中国书法史·唐代卷》“且南朝以来，志铭书法多近写经抄书……”对比此方墓志与写经书法作品，可以清晰地看到：书写皆端严谨密、一无懈笔，且书写时横、竖笔画粗细对比鲜明，点画起笔和收笔都有明显的顿按。在转折笔画处，以提笔耸肩顿挫之法书之。《王泰墓志》的撇捺笔画，其波折顿挫亦为鲜明，与写经书撇捺之法的流动感及点画韵律如出一辙，富节奏、韵律美感。

（二）时代风貌使然

“墓志书法一入高宗朝渐见妍逸，至武周长安年间，尤趋畅朗，有唐一代新风，融入其间，秀劲宽博，已是华润有加，尽脱陈隋遗制。”宋人米芾《海岳名言》说：“开元以来，缘明皇字肥，始有徐浩，以合时君所好，经生字亦自此肥，开元以前古气无复有矣。”钟明善在其《中国书法史》中也指出，盛唐书法的新意除了一大批有时代精神、有强烈个性的书法家涌现，还表现在一大批博大雄奇的书法作品出现。

因此，此方墓志书法承袭了隋唐写经体的书写特征，但这一类的书法风格也绝不是自发形成，而是时代风尚趋变的产物。与初唐墓志端严俊朗、秀劲精密的风格相异，《王泰墓志》其饱满方正、恭谨诚恳、点画丰腴的艺术特征是为民间书手在时代风貌下的创变。由此，也可窥见与该墓志形神具近的颜真卿《多宝塔》的出现绝不是一人一时之创新，而是有着十分深厚的社会基础。此方志石的发现也将成为初唐至中唐书法风格嬗变的一例重要资料。

此外，该墓志在结体上已初具唐楷“尚法”的典型特征，结构严密、中宫紧收，精气内敛。结体小部件安排灵活，大小收放各有不同，颇有灵动之趣。更为重要的是作为碑刻文字，书写细节尽显，可从刀刻中追其书写时之笔法墨痕，完全可以作为习楷范本临摹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