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岁半女儿第一次讲故事

奶爸笔记第二季第50篇

姿儿第一次讲故事

丁启阵

姿儿昨天讲了一个故事。这可以算是她自出生以来讲的第一个故事。

故事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如果放宽标准，可以说姿儿早就会讲故事了。看见地上有蚂蚁在爬行，她会像发现新大陆般地指示给家人，“妈妈，蚂蚁（发音近马义）！”看动画片，看到有趣处，她会兴奋得手舞足蹈，大喊大叫：“佩奇！佩奇！”手脚受伤了，不让碰，不愿意用水洗，她会喊叫“啊！不要！疼！”自己想玩水时，改口说“爸爸，好！”撒娇，提要求时自称“小妹妹”，学大人做大事时改为“大妹妹”；说起出行乘坐什么交通工具，“爸爸车车臭臭（有皮革味），577不臭”这是想坐公交车；“爸爸车车不臭”，这是想坐自家的车，……在朝夕相处的家人听起来，她所说的话，其实都是故事，有人物，有情节，有情感。

因为姿儿说话晚，两岁半时基本上还处于独词句、两词句阶段，一句话超不过四五个字，语句本身还构不成完整的故事。

我要说的姿儿所讲第一个故事，来龙去脉如下：昨天下午，带她去自家服装店玩，按照惯例，她要第一时间去附近的“鱼”超市（超市里有活鱼出售，养在玻璃缸里）消费一番，买她爱的糖果、饮料或冰激凌。一出门，我对她说：“太阳大，会晒脱皮的。”同时将她抱起来，快步走到公路边林荫道上。可能是要去超市心情好，觉得“脱皮”二字新鲜有趣，姿儿当时就鹦鹉学舌地重复了两遍“脱皮”，边说边“嘿嘿”笑。学完后，意犹未已，又大声地说：

“姐姐说：咦！妹妹、爸爸，脱皮！”说完，大笑不止。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姿儿讲了一个故事。故事说的是：姿儿和爸爸去“鱼”超市买东西，因为太阳太大，又没有打伞，戴帽子，姿儿和爸爸都被晒脱皮了。被晒脱皮了的姿儿和爸爸，样子看起来很狼狈，很可笑。馨儿姐姐看到后，非常吃惊，同时觉得很有趣。于是就大惊小怪地嚷嚷了起来。一半说给妹妹、爸爸听，一半说给正在店里忙活的妈妈听。

文字能传达基本信息，但传达不出当时姿儿小朋友生动活泼的神情。

也许，在旁人看来，我有些言过其实。但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姿儿讲了一个故事，故事完整、有趣。

姿儿讲故事的情况，跟我以前从书本上学来的文艺起源的学说不太一样。众所周知，教科书上关于文学艺术的起源，有模仿、游戏、表现、巫术、劳动等说法。把姿儿讲故事的情况跟这些理论逐一比较，发现哪一种都不能合若符契。揣摩姿儿当时的心理，大概只是觉得好玩，好玩里多少有些自嘲自黑、幸灾乐祸的成分。我怀疑，文艺理论家们思考文学艺术起源这个问题的时候，只考察了成年人的言行心理，遗漏了对婴幼儿童的观察。探讨文学艺术的起源，我认为应该从观察婴幼儿童入手。

婴幼儿童，当然也不是千篇一律的，也有个体的差异。姿儿跟她姐姐就很不一样。看动画片，馨儿一两岁时，先是英国产的《天线宝宝》，接着是韩国产的《爆笑虫子》，再接着是国产的《大头儿子小头爸爸》，再后来才是美国产的《小猪佩奇》、《汪汪队立大功》，国产的《超级飞侠》、《光头强》等等。我也试过按照这个顺序给姿儿供片，但姿儿不接受，她对《小猪佩奇》情有独钟，《汪汪队立大功》次之，并不觉得《爆笑虫子》好笑。性情上，姿儿跟馨儿有一点大不相同：馨儿是喜新厌旧，许多东西看完、玩过就不会再重复；姿儿是不厌其烦，她感兴趣的东西、事情，千遍万遍都不会厌倦。乌兰图雅的《套马杆》，我家的“天猫精灵”已经播放过无数遍，我们都已经听腻了，姿儿却待其如初见（听）。乌兰图雅，被她讹误为“娜娜姐姐”，“娜娜姐姐”在她心中早已超越了偶像的地位，升格为神一般的存在。

回到文学艺术起源的话题，姿儿的文艺世界有个显著的特点：人伦化。一切事物，她都会按照人伦家庭关系给它们贴上标签，让她们按照各自的人伦角色进行活动。小至蝼蚁、飞虫，大到大象、长颈鹿、汽车、楼房、山丘，都是分为妹妹、姐姐、妈妈、爸爸的。一句“没有妈妈”，她能把自己说得黯然神伤，潸然泪下。“有妈妈的，你看，大象妈妈出来了！”她会雨收云散，破涕为笑。诗歌六义，赋比兴风雅颂，在姿儿人之初的文艺生活中，比字优先，人伦至大。这令我想起上世纪八十年代日本人拍摄的一个专题片，讲我国新疆某穷乡僻壤一个如原始人般生活着的家庭，一对夫妻，两三个孩子。围一块破兽皮、光着膀子的丈夫划独木舟去小河上用一根削尖的木棍扎鱼，划着小船，忽然用他的民族语言唱起歌来，中文字幕显示：“奔跑的野兔啊，也有爸爸，也有妈妈……”。我想象中的最早、最原始的诗歌，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今日雨，其自西来雨，其自东来雨；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断竹，续竹；逐土，飞肉”，这些起于巫术（占卜）、劳动（打猎）的成年人叙事，情理判断，时间上都要比婴幼儿的人伦主题言说、歌咏晚得多。

今早起来，看到微信朋友圈上多位朋友在为作家莫言被排挤出一个所谓“百年名作家”系列鸣不平，称莫言是因为讲真话而遭此贬斥的。小说家被用是否讲真话进行划类，加以褒贬，我认为这是一件挺滑稽的事。依我的认知，小说家理应首先以故事讲得是否有趣进行分类。好的作家，都应该是有幽默天赋的——写《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米兰·昆德拉似乎说过类似的话。我不太欣赏莫言，主要是他不够幽默。如果有关方面公开声明，莫言是因为不够幽默而没被收入“百年名作家”的，我便无话可说。

将来姿儿如果要从事写作——给大众讲故事，我希望她了解自己爹的想法：无幽默，不写作。

2021-0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