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戈：翠柳村轶事（小说）

翠柳村的乡村振兴规划一经村民大会通过，村支书唐俊生就忙得不亦乐乎，五十刚过的人，长得仪表堂堂，穿得干干净净。现在一忙起来，头发蓬乱，胡子拉碴，每天搬卸瓷砖，浑身灰尘仆仆。“你们看唦，俊生怎么又把衣服反着穿，不至于吧？”人们窃窃私语，又不好冒眛打听。

七十年代的翠柳村穷得远近闻名，再好的帅小伙不去倒插门，就跟女人无缘，走点桃花运侥幸成了家的，也正如他们自我解嘲所说；娶个女人传支脉，休想媳妇有姿色。曾经湾里一个年轻人破天荒娶了一门亲，族人都祝贺他，不料他不仅不乐呵，反而烦不过：别说了，我和她睡觉恨不能拿瓢把她的脸罩上。一句谑语传开，人们五味杂陈。唐俊生的个人问题却有些迥异，媒人为他介绍了个倩妹子，而且对上像牵上线了。俊生是十里八乡的帅哥嘛，有文化，有思想，城里一个在街道上班的表姑作媒撮合，约姑娘一起在城里影院看场电影，就基本建立男女朋友关系了。这可是全村首出一指最漂亮的美眉咧！有个在城里卖瓜的嫂子碰巧目睹了芳容，回村炫耀说，俊生的对象确实清爽，长得像《庐山恋》中的张瑜！

从此，人们看到俊生从早到黑喜于言表，早晨站在河埠头要唱几首歌，傍晚坐在麦垛上会吹几支曲，就是见到某个泼妇抱块砧板边剁边骂人，他也会乐不可支。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是“心有靓妹偷着乐”。不过人们发现俊生乐着乐着也有一个怪异打扮：热衷把一件衣服反过来穿，既不解释人们的质疑，也不注意身处的环境，究竟怎么啦？

那是一件的确良军干服，是俊生最要好的同学忍痛割爱送他的，俊生视为珍宝，那天对象就是穿的它。女朋友眼睛一亮，由衷地说你穿这件军干服真帅！比得上《庐山恋》中的郭凯敏。唐俊生羞涩地笑了……他回到家每天就穿这件军干服，生活的苦涩再也驱除不走他的快乐。

但是他穿却把里子翻到外面穿，反其面而行之，去公社开会反着穿，去姑妈家拜寿反着穿，去参加劳动比赛也反着穿……细心的人不经意发现，他每月一次去城里约会却是正着穿！军干服颜色一点没褪，四个兜特别周正。村里传开了，乡亲们心里不无酸涩：“都是因为穷，有什么法？”唐俊生却一直沉浸在恋爱的甜蜜中，他俩约会快满一年，年底按习俗女方来访了人家，就是正式定亲了……

进入腊月，约定时间，较盛重的访人家仪式就摆上了日程。两天前，媒人专门嘱咐：“姑娘是城里伢，讲卫生，爱整洁，你们把屋的外头清扫清扫，给人家留个好印象。”俊生妈表态像鸡啄米“那是那是”后，全家就把屋子收拾又收拾，把八仙桌擦拭了再擦拭，他的小妹妹甚至还在茅厕中也贴了一张年画……当天大早烧了开茶等贵客，可是等哪等啊却没等到那位佳人，原来人家刚进村口一脚踏到一堆糖鸡屎，一下摔了个仰面叉，爬起来一声大哭，气鼓鼓地打道回府了，这门亲也彻底告吹了，唐俊生美丽的童话后来演绎了一段顺口溜：姑娘访人家，摔个仰面叉，一泡糖鸡屎，脏了一朵花。

一泡糖鸡屎只是一个缩影，那时的“脏乱差”可严重了。唐俊生后来当了村支书，一直想整治，但村没摘贫困村帽子，唐俊生手长袖短。前年摘了贫困村的帽子，又成了乡村振兴试点村，唐俊生就大张旗鼓干开了，恨不得把村子变成活色生香的画舫，去年治理了污水塘、建成了钓鱼庄，现在又盖了花草坊、硬化了歌舞场……村民们陶醉不已，唐俊生士气高涨。但为什么又要把衣服反着穿呢？赌气？忆旧？好玩？还是？大家百思不得其解。

唐俊生穿着一件草绿色上衣，显然不是当初的军干服，它领子后头有风帽，前面安的是拉裢。“俊生，何必反着穿衣服，又不是没有衣服换，穿乱了买，又不是没钱？”一个发小忍不住问他道，唐俊生哈哈大笑说，这是我儿子在日本优衣库，为我买的军装风夹克衫，不方便洗，反面是一层胶，我反着穿，有灰好用毛巾擦。“我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忆旧的雅致？”

哦，人们一下子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