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作为一名在业内小有名气的离婚律师,庄盈从业这些年见得最多的就是因为婚姻失败而神情灰暗,甚至哭哭啼啼、歇斯底里的女人。
虽然“客户即上帝”,但庄盈更欣赏在人生灰暗时刻仍能保持镇定,努力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的女人。
譬如说眼前这个叫柳慧云的女人,此刻正淡定安静地坐在庄盈面前。她化了淡妆,虽然看起来不太年轻了,但年轻的时候应该很漂亮吧。
柳慧云和丈夫是大学同学,婚后也曾和丈夫一起奋斗,但随着两个孩子的出生,公公婆婆的年迈多病,她退回家庭做全职太太,于是造成如今的局面:丈夫事业有成,而她与时代脱节,和丈夫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而丈夫也有了外遇,一个月前向她提出离婚。
柳慧云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其实我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局,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人生选择负责,是我自己选择了这个男人,是我自己选择了做全职太太,所以离婚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我不能接受我丈夫提出的财产分割。”
“哦,对了,我丈夫叫任清华。庄律师你看看,这是他起草的《离婚协议书》。”
柳慧云把《离婚协议书》递给庄盈,任清华只给了两处房产给她,大约价值500万,另外100万现金,两个孩子每个月的抚养费5000元,直到孩子独立生活为止。
柳慧云苦笑:“我丈夫到底有多少身家我并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听他圈子里那些朋友平时说话的语气,他的资产应该是上亿了。可是你看他给我的连零头都不到,我们现在住的那套别墅他都舍不得给我,让我带着孩子搬到以前的老房子住,说到底都是我高估了他的人品,低估了男人的薄情啊。”
2
庄盈接触过不少像柳慧云这样的全职太太,平时没有一点儿危机感,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家里那一亩三分地上,盲目地相信曾经的爱情和誓言,等到男人变心提离婚,自己两眼一抹黑,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了。
庄盈斟酌着问柳慧云:“你说你丈夫有外遇了,你知道他的那个女人是谁吗?”
柳慧云自嘲地笑了:“我不知道。他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把那个女人保护得很好。”
庄盈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柳慧云完全有理由相信丈夫转移了资产,但她没有证据,她委托庄盈做她的离婚诉讼代理人,希望庄盈能帮到她。
柳慧云说,我朋友向我介绍了你,说你打离婚官司很厉害。
这样的恭维话庄盈听得多了,不过她现在手头上的案子有好几个,忙不过来,她委婉地建议柳慧云去别的律师事务所。
柳慧云思考了一下说:“我还是更看好庄律师。庄律师也先别急着拒绝我,这样吧,下个星期我再来,如果到时候庄律师还是不愿意接我的案子,我再另外考虑。”
送走了柳慧云,庄盈浑身虚脱地靠在椅子上。和柳慧云交谈的全程,她都表现得淡定自若,内里却早已是惊涛骇浪。
因为她就是那个小.三儿,任清华在外面的那个女人。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任清华的原配竟然找上门来,想让她做她的离婚律师,幸好啊,柳慧云并不知道这些。
庄盈一直没有见过任清华的老婆,只知道她叫柳依依,却原来柳慧云才是她的本名。“柳依依”这个名字不过是当年热恋时任清华依据“杨柳依依”一词给她取的,这么多年叫下来倒是很少有人知道她的本名了。
柳慧云说:“一个连自己本名都忘了的女人,真是活该被抛弃。”
3
庄盈只在大三的时候谈过一场失败的恋爱,为情所伤之后,她埋头苦读,法学硕士毕业后又为事业打拼,一晃到了32岁,一个尴尬的年龄。
庄盈的一个师兄主打经济纠纷案件,被任清华的公司聘为法律顾问,师兄有时会组一组饭局,庄盈和任清华就是在某次饭局上相识的。
在庄盈的眼里,任清华事业成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的魅力。当任清华主动追求她时,她明知道他有妻有子,最后还是没能抵挡任清华热烈的攻势,不可自拔地沦陷了。
当然,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带有很大的风险性,她一个专打离婚官司的女律师,竟然背地里做了小.三,一旦被人知晓,就意味着社死,甚至会断送她的事业。
所以她和任清华的交往一直很小心,也希望能够早点结束小.三这个不光彩的身份,任清华也向她承诺会尽快处理好所有的事情。
虽然从任清华的言行中,庄盈看出来他对妻子的确是没有了感情,但说到底是她的介入加速了他们婚姻的解体,所以庄盈其实是非常希望任清华能够对他的妻子在经济上给予补偿的。
当时任清华明明答应得好好的,没想到一转头竟然只愿意分柳慧云那么少的财产,他明明是身家上亿的人啊!
庄盈有些气闷。很明显柳慧云也在这场婚姻里心灰意冷,并不愿意和变了心的丈夫纠缠,如果不是任清华太苛刻,她已经痛快签署离婚协议书了。
4
努力平复了情绪后,庄盈给任清华打电话,腻歪几句后她话头一转,问他公司的经营是不是出了问题,资金周转还正常吗?
任清华很诧异,公司的经营一直很正常啊,他的语气严肃起来:“盈盈,你是从哪里听到的这种传言?空穴来风,不得不防。”
生意场上,如果某家公司传出不好的消息,很容易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任清华第一个反应就是竞争对手在搞事,他必须要认真对待。
庄盈不知怎么地想冷笑,她说:“这不是传言,这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你老婆柳慧云来我们律师事务所,委托我做她的离婚律师,你亲口告诉她,公司经营困难,去年大幅亏损,所以你想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打发了她。”
任清华正在喝茶,闻言一下子呛住了,他想了想对庄盈说:“这事很复杂,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们见面聊吧。好几天没见,我也想你了。”
两人照例约在一家私密性很好的会所见面。
庄盈开门见山地问任清华:“你妻子怀疑你转移婚内财产,你转移财产了吗?”
任清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想回避这个话题,庄盈却丝毫不容他回避:“去年你有投资套现,回笼了大笔资金,之后你在新加坡成立了新公司,是不是那个时候你就在转移资产了?”
离婚官司最常牵扯的就是经济纠纷,庄盈和主打经济案件的师兄相交莫逆,平时也经常在一起交流探讨,这么多年实践下来,对转移资产的那些手段并不陌生。
和任清华有了亲密关系后,庄盈也会下意识地关注任清华的经济活动,任清华也没有太避讳她,也许当时她没有多想,以为是正常的经营活动,但是现在她已经反应过来,任清华果然有计划在转移资产!
5
庄盈的咄咄逼人让任清华很是不满。他为什么这样做,不都是为了她吗?如果不是为了她起了离婚的念头,他也不会大费周章地转移资产,还得小心翼翼不被人拿住了把柄。
他有些烦躁,却不得不温柔地安抚庄盈:“你不是没有接受柳慧云的委托吗?这件事情你就不用管了,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要相信我,不管我做了什么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们俩才是同盟,不是吗?”
“不,”庄盈摇了摇头,坚定地说:“在这件事上我不能和你成为同盟。爱不在了,可以放手,但是分手的时候,要有一个男人的体面和公平。”
“庄盈,你知道我的身家,分她一半,你也知道那是多少钱,她凭什么分走那么多!”任清华忍不住激动起来。
“她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女人,如果不是嫁给我,她能过上现在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吗?不就是生了两个孩子,侍候了我爸妈吗,她做的这些是个女人都会做,有什么可邀功的?我能有今天,都是凭我自己的本事,与她何干?她要是嫁的是个没本事的男人,一辈子也挣不来这些家产,她为什么不知足,凭什么和我平分家产!”
任清华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庄盈的一颗心啊,直往下沉。
这样的男人她见得多了。在这类男人的认知里,他的家业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创下的,都是他自己有本事,有能力,妻子帮他赚了一分钱吗?不就是煮个饭,洗个衣,生个娃吗?和保姆比起来,只不过比保姆多做了生娃这件事而已,当然就要按保姆的标准打发啊。
对上这类男人,庄盈一向都是尽可能将他们捶得死死的,可是她没有想到,任清华竟然也是这种男人。
他明明是那么幽默,睿智啊,庄盈不由得对自己的眼光产生了怀疑,难道他的本性就是这样自私的吗?
她不由得想到了柳慧云说的一句话:“任清华指着我的鼻子问我有什么本事,就连买一片卫生巾都是花的他的钱……”
那时庄盈不相信任清华会说出这样恶臭的话来,可是现在,她信了。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类男人,只认可自己的价值,不认可别人的价值,哪怕那个人是他的枕边人。别人没有权利与他分享,只配得到他的施舍。
6
一个星期后,柳慧云再次找上庄盈,这一次,庄盈答应了她的请求,成为她的离婚诉讼代理人。
任清华知道这个消息后,愤怒不已,他质问庄盈到底是怎么想的,柳慧云到底给了她什么好处,一个小.三竟然和原配联起手来搞他!
从任清华口中听到“小.三”这个称呼,庄盈竟然没有觉得意外,也不是很愤怒,正所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说的不就是她吗?
也许是这些年出轨外遇的案件见多了,庄盈在男女感情上的道德感也在不知不觉中降低了。没办法,感情的确是会消失的啊,人性就是这么脆弱,所以她会接受任清华的追求,但是,庄盈还有一条底线,那就是男人出轨了,外遇了,离婚的时候该补偿的就得补偿,不能两头都想占。
可惜,任清华的自私凉薄让她失望了。
她客观而冷静地告诉他:“没有人想要搞你,我只不过是帮我的代理人争取她的合法权益而已。当然你也可以向法庭申请,因为我和你有不正当关系,所以要求我回避,但是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想来不会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任清华恨恨地盯着庄盈,像一头即将发狂的野兽。庄盈在心底叹息一声,因为她的介入,任清华必败无疑。她手里有任清华转移资产的证据和线索,法庭调查时,顺藤摸瓜,再狡猾的狐狸都躲不过高明的猎手。
开庭前三天,任清华同意了庭外和解。在双方律师的斡旋谈判下,任清华和柳慧云达成了离婚协议。
在法院门口,庄盈和柳慧云分别的时候,柳慧云说:“庄律师,任清华配不上你。”说完这句话,柳慧云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庄盈不由得哂笑,心中隐隐约约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自以为聪明的人,总是把别人当傻子,其实自己才是那个傻子吧。
当初柳慧云说,一个星期后庄盈不同意做她的离婚律师的话她会另想办法,她会另想什么办法?事到如今,庄盈不得而知,正因为不得而知,庄盈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女人会做出什么举动来呢?
也许会指认她和任清华有私情,就算没有确凿的证据,但那又怎么样,足够让她社死了,也让她和任清华不可能再走到一起。
庄盈庆幸自己没有因为感情而丧失一个律师的良知和底线。
任清华因为离婚损失惨重迁怒庄盈,而庄盈也因此看透了任清华儒雅外表下的自私凉薄,在庄盈成为柳慧云离婚律师的那一刻,他们已经不可能再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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