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21条性命的白银，受累于“资源诅咒”？

【图说：这条路充满着异域风光，但谁都没想到，它也危机四伏/来自网络】

今天的白银，尽管名字很“贵重”，但更像是一座资源枯竭的城市。这不是它想要的结局，却把它拖进了一种宿命——一面是寻求转型的左冲右突，一面则是落伍的城市顶层设计能力和应急管理能力。它们构成了一枚硬币的两面，很残酷地决定了21条鲜活性命的生死——吾球商业地理

采写：白秋（作家，诗人，出身白银，流落江南）

主编：王千马

图片|来自白秋和网络

编辑| 大腰精

制作 | 粉红女佩奇

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

作为一名白银人，喜欢在酒桌上吆五喝六的老白只能用这两句红楼中的诗句来表达自己对白银的感慨。

作为一个在外漂泊了二十多年的白银人，老白在外介绍自己的家乡时，总有一种被压迫感，总感觉被什么东西裹挟着，说不上滋味，渴望摆脱却又无可奈何。

当他还没有摆脱“那个杀人案的白银”的阴影的时候，夺取21条人命的越野马拉松再次让白银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当年这个杀人案，让很多人知道了白银/来自网络】

任何地方都有任何不良的事件发生，不同的视角有不同的解读。

譬如隋唐以来，从长安政治的视角看过去，白银紧连“金城”兰州，居黄河之险，扼祁连余脉，靖边制异，疏通西域，贸易中原，或固若金汤，或商贸白银，实在是一处绝妙地；

譬如现当代，从全国经济的视角看过去，白银不外乎边塞坐标上的一抔黄土，风烟遮掩着历史，无论是取经路上玄奘的脚步，亦或建设新中国的炼炉，似乎都不值得一提。

【白银大致的地理位置/来自网络】

但这恰恰是老白喜欢掰扯的历史文化，身无所长的他喜欢舞文弄墨，在这钢筋水泥的江南都市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最初的时候，他总是喜欢讲解白银的山山水水，喜欢解读白银的历史人文，让他苦恼的是，他无力改变别人对白银大漠孤烟的直白印象，他不再怨怼起这个金钱至上的时代，他开始用文字铺陈的方式宣讲起这个资源枯竭的城市来了。

历史坐标中的白银

对老白而言，历史坐标中的白银，辉煌而摧残，落寞而悠远，正如历史隧道中的幻境，亦真亦幻，如梦如幻。

白银是一座年轻的城市，它的真正建市比老白的寿辰还足足短了10年，在老白遥远的记忆里，当他听到自己所处的山村从靖远这样一个有深厚感情的地名中剥离出来，划拨到一个叫平川的地方时，他懵懂而无知的意识中，一个新的时代开启了。

白银号称“铜城”，主要源自在白银这片土地上铜、铅、锌、钴、金、银等丰富的矿产资源。明朝洪武年间，白银开采兴盛，官方在此设立采炼机构“白银厂”，有“日出斗金”“积销金城”之说。

这座城市曾一度极其辉煌，如今又显得极度落寞。1954年，白银有色金属公司建厂，成为新中国最早建设的大型铜硫生产企业，这是中国“一五”时期156个重点建设项目之一，和重要的有色金属生产基地；

【白银火焰山矿业公园核心景区——露天矿矿坑遗址/来自《兰州晨报》】

鼎盛时期，我军每打3发子弹，就有一发是白银公司贡献的；

1956年成功地实施万吨级的大爆破，揭开了新时代的序幕，白银成立县级市；

1960年建成采选冶生产工艺流程，形成了年产3万吨电解铜、17万吨硫酸的生产规模；

1958年升格为地级市；大三线建设时期，上海、青岛、郑州等众多工厂内迁至此，据说最多的时候白银公司职工达20万人之多。

白银又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自夏而起，先后有戎族、月氏族、匈奴等民族统治；秦朝，蒙恬西征归秦版图，王化而治；汉武帝西巡祖厉，后置安定郡，设祖厉、鹯阴二县隶安定郡，是为境内建县之始。无论多少朝代兴亡，民族更替，这里始终是一座可以外出西域、内连中原的要塞重地。

让老白赖以自豪的是，这里有卫青霍去病西进西域抵御匈奴的脚步，有尉迟敬德戍边而建的北武当庙宇，有玄奘西游开坛讲经的余晖，有南北朝鲜卑族的鹯阴古城，有成吉思汗征伐西夏的迭烈逊黄河古渡口，有高亢的秦腔，绵柔的酒香，有新时期时代瓷器的古窑口，也有红军长征会师的纪念塔。

【景泰县的永泰龟城/来自网络】

白银市位于甘肃省中部，黄河上游，属于祁连山余脉和腾格里沙漠向黄土高原过度的地带。这一地理位置决定了它独特的战略定位和战略价值，成立于1985年的白银市下辖三县两区，除平川区属于划拨新成立外，其它地方都是有着悠久历史文化的名城。

白银区是白银市的主城区，白银公司所在地，是我国西部工业文明的发祥地，自不必多说，也成就了中国唯一一座以贵金属名称命名的城市殊荣；

平川区在成立之前名为长征，为彭德怀长征会师时指挥之地，辖内还有红会、红山寺、红旗山等地名，旧有鹯阴古城；

会宁县为全国高考状元县，长征会师地，南北朝时置会宁县，成为西部历史文化名城；

靖远县是闻名陇上的西部历史文化名城和全省有名的文化大县，五千年前就有先民在这里生息繁衍，素有“塞上江南”“陇上名邑”“黄河明珠”之美誉；作为西出西域的边塞城市，景泰县与沙漠相伴，修建于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的永泰古城，坐落在白银市景泰县内，距今已有400多年的历史，是明政府为防御北方的少数民族入侵而修建的。

1932年5月到翌年元月，曾发生了两次著名的“靖远兵变”。1936年10月，参加长征的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四方面军先后到达会宁，与红一方面军在会宁县城西津门楼前胜利会师，在中国革命历史上谱写了辉煌的一页。

“困局”中的白银

白银市属腾格里沙漠和祁连山余脉向黄土高原过渡地带，地势由东南向西北倾斜，全境呈桃叶形狭长状，黄河呈“S”形在腰中贯穿全境。正如白银的地理位置一样，这一颇具道家之说的城市竟也成为玉带缠身的“困局”。

【黄河贯穿白银全境/来自网络】

2008年3月17日，白银市被国家正式确定为全国首批资源枯竭型城市。随着煤矿等不可再生资源的枯竭，如何寻求城市的战略转型，成为摆在所有白银人面前需要破解“困局”的重大课题。

早在2004年，由于业务关系，老白频繁往返于白银宁波两地，不习惯于阴冷或闷热潮湿宁波的老白总喜欢在白银的老家呆上几天，但满眼的尘烟与刺鼻的味道，实在让他难以忍受。他才意识到，这是一座比环境污染倒数第一的兰州还要严重的城市，刚刚兴起的PM2.5在这个城市基本属于指标爆棚。

在白银公司的发小单位效益日渐不好，显得捉襟见肘；在派出所的同学口中，他知道了十多年还没有破的杀人案；粮食瓜果丰收了，销路成了问题；诸如此类，所有的话语，有些遥远又有些感叹。

这种感叹随之更加惊讶。当一个冬日暖阳的午后，老白去一个农业乡镇政府去办点事的时候，政府门口齐刷刷蹲着七八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像极了白鹿原上的老汉，悠然而自得的晒着太阳，这既是一种福利，也是一种境界。

在老白的记忆里，太阳在东边的山顶上泛白的时候，你才想下地干活，都是一件耻辱的事；贫瘠的山沟里，永远有勤劳而安然的村民，他们用千百年对大自然的信仰和敬畏，成就了一个又一个神奇的传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村里的人都开始移民，或者外出打工，遍野的荒山使得美丽农村里开始芳草萋萋，老白当年通过自己的资源捐赠的小学竟然只有2名学生和3名教师。

农村“空心化”，成就了白银三县两区的繁荣，城市房价飙升，城区人口集聚，消费贸易增加，如此等等。但在有忧患意识的人来看，这种繁荣犹如无根之水、无本之木。在这个全市人口不足200万的边陲小城，人口流失尤其是优秀人才的流失，正如其它北方的小城一样，成为一个似乎不可逆的潮流。

譬如，在白银最贫穷的会宁县，随着多年来“只有上大学改变命运”的实践真理，会宁一中、二中高考升学率的不断提升，走出农门的学子们要么东去北京，要么南下深圳，站稳脚跟的他们，都要在县城为家人置办房产，他们在外地的蓬勃发展，无形中催化了会宁县城的房价高企，一度达到每平米近万元，使得没有任何产业的会宁发展陷入一个“死结”。

【白银乡下的景象/摄自白秋】

这种现象在其它城市也在陆续上演。靠着苦熬日子供读孩子跳出农门的家庭，一方面都在为外地培育优秀的学子，一方面也使得自己陷入循环的“苦日子”。老白同村的庄稼汉老张东挪西借，凑了一万元，住进了县城脱贫安置的新楼房，失去土地的他，竟然没有想到住城里的“鸟笼子”竟然还需要物业费等一大笔开销，失去“自由”和失去土地的他，足足享受了3个月的新楼房后悻悻地回农村去了。

老张的儿子学习不好，未能考上大学，只好在县城的一家特色农副产品加工厂打工。开始的时候，国外的厂家联合投资，效益一度上好，产品也成为政府采购去各地办事的“官方”伴手礼。好景不长，随着“八项规定”等出台，走不出城门的产品随着“关系营销”的断裂而逐渐衰落，老张的儿子只好到处打临工。

“玉带缠身”的白银，要么是荣光的象征，要么是困局的表现。在甘肃被评为亚洲最美的旅游胜地的时候，作为有着丰富旅游资源的白银，却没能搭上“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快车，由于交通规划以及有失偏颇的城市定位，以及急功近利的做派，白银的城市旅游基本属于自娱自乐式的“吹拉弹唱”。

在教育方面，白银市有为数不多的几所职业教育学校，大多为民办，基本吸引不到外地的生源；白银基础教育很好，老白的朋友老应就去讲过一堂课，让他惊讶的是，这个地方的中学生学习能力竟也不比大城市逊色多少。

他不知道的是，这里基本已经形成一种学习上的分层，家境优越的优秀孩子大都开过眼界，他们努力的目标就是到更好的城市去发展；家境贫寒的孩子，唯一的寄托就是通过高考改变命运，到更宽广的地方去闯荡世界。

因此，不遗余力地督促孩子学习，成为这座城市最澎湃的动力。

白银的“自我救赎”

无人是你的上帝，只有自我救赎。

这是所有白银人都能够明白的道理。

事实上，多年以来，无论是白银当地领导还是白银人，都在困境中寻求“破局”，他们各自用自己的努力，在完成一场伟大的“自我救赎”。

2008年的某一天，当老白从兰州中川机场回老家时，看到白银高速路口的高炮广告上赫然印着“白银——全国首批资源枯竭型城市”。对于普通人来说，不知道这是一种警示还是一种荣光。

但从此时开始，白银抢抓的“四大民心工程”逐步显现成效，环境污染得到极大改善，基本闻不到刺鼻的味道，能够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喝上放心的水。

缺水是所有白银人的痛苦。在老白的文字中，时常可见一口苦水井养活一村人的描述，一口窖水维系着全家人的希望，电影《老井》中的场景在上个世纪90年代的农村都没有得到改善。进入21世纪，白银推行了水利工程，自来水、水渠灌溉、大棚种植等等都开始盛行，白银的面貌才发生了很大改变。

据白银市政府报告介绍，十三五期间，白银市建成脱贫产业园330个、特色产业园403个，带动贫困户8.95万户，靖远羊羔肉、靖远枸杞、会宁亚麻籽油、平川藜麦等众多的农副产品开始亮相国内外各个展区，景泰等地的电子商务等发展颇有特色，老百姓的市场活力逐渐被激活。

【白银的美食印花馒头和靖远羊羔肉/摄自白秋】

有希望，才能有动力。白银也在重点布局与西北、与整个中国、与丝绸之路连接的交通大动脉，全市公路总里程达到1.21万公里；甘肃中部生态移民扶贫开发供水工程、引洮供水工程等重大项目落地推进。白银市荣获“国家卫生城市”和“优秀魅力城市”称号。

2018年9月，在中央电视台财经频道《魅力中国城》上，白银市长向全世界人民推介了白银的塞上明珠矿产宝库、黄河石林壮丽秀美、大好河山多彩白银。

事实上，通过文化的方式宣传白银，白银一直在尝试寻找一种突破。除了红色基因的会宁长征会师地，就数景泰的黄河石林最为典型。黄河石林位于景泰县东南部，整个石林景区千峰竞奇，峡谷蜿蜒，各式各样的石峰，风格神奇独特。远看群峰如波涛奔涌，近看其形似生动雕塑，漫步景区曲径通幽，如入迷宫，属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作，浑然天成，犹如一部壮美史诗，使它成为中国西部题材影视外景拍摄基地。《爸爸去哪儿》第二季、《神话》、《大敦煌》、《花木兰》、《轩辕剑》等都在这里取景拍摄。

为拉动旅游经济，2018年以来，白银当地就开始举办黄河石林山地马拉松百公里越野赛，2018首届黄河石林马拉松赛事获得了中国田协“铜牌赛事”和特色赛事“自然生态”两个奖项。2021年5月份举办的第四届黄河石林山地马拉松百公里越野赛，由于受突变极端天气影响，成为一座城市寻求破局实施战略转型遭遇的极端“噩梦”。

【痛哉！那些倒在这条夺命之路的兄弟姐妹/来自网络】

不可否认，在老白的朋友老应看来，白银的城市顶层设计能力和应急管理能力还需要很大提高。当甘肃的石窟、佛教圣地以及大批的深度旅游体验地都成为网红打卡地的时候，来自全球的游客奔波几百公里就为了“到此一游”，而毗邻兰州的白银却显得无动于衷。当老白与一批有识之士在某个场合建言鹯阴古城与黄河第一渡的建设后，看到修建地下煤炭公园和地震公园的论证新闻。要市场还是要工程，就有如要艺术还是要市场一样，在管理者的案头左右拨弄。

老白是个热心人，他一边用西北的粗犷审视着白银与宁波两座城市之间的相同与不同，白银景泰是历史上进入丝绸之路中河西走廊的重要关口，宁波北仑是海上丝绸之路远航世界的始发港；他一边用江南的风雅传递着宁波与白银两座城市之间的人文与情感，让宁波人的爱心资助白银的贫困学生，让宁波的企业走进白银，当然也让白银的年轻人更好地与宁波对话。

只是，当白银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却遭遇了这场“噩梦”，背负了21条宝贵性命的它，还能迈得开这沉重的步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