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比企业更有远见吗？

上一篇我们分析了补贴促进生产力提高的一个前提是“政府要比企业更有远见”。

但政府真的能比企业更有远见吗？
这得先回答以下几个问题：

企业存在的必要性是什么？为什么市场不能仅有个人生产者和消费者？

企业的利润来源于何处？为什么市场经济不被人喜欢？

01 企业因何而存在

熟悉市场经济的朋友们可能听过经济学的鼻祖亚当·斯密在他的名著《国富论》里边提到一个概念：“看不见的手”。他说，在市场经济中，每一个人都在追求自己的利益——这个利益是广义的，包括追求自己的财富，也可能追求自己的名声——但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使你在追求自己利益的时候，为别人创造的价值，比你主观上想着为社会作贡献时创造的价值更大。这就是市场经济的奇妙之处。

我给大家翻译一下，它就是告诉我们：在市场上，任何人不为别人创造价值，就不可能获得收入。所以你必须努力为他人创造价值。

因此，如果企业的存在是合理的话，那它肯定给我们创造了价值。

在此，我以造房子为例，看看企业都为我们解决了哪些问题。

在我们爸妈那个年代，很多房子都是自己在宅基地上建造的。他们必须亲自组织建造中的每个细节。比如，设计，购买材料，雇佣木工、泥水工、水电工等。这个工程持续大约1年甚至更久，整个建造的过程需要花费他们很多的时间与精力。

这就是消费者雇佣个人生产者的模式。这种模式现在还部分存在着，尤其在装修领域。

这种模式最大的好处就是省钱，但也会带来一系列成本和限制。

1、机会成本。消费者虽然节约了财务成本，但是不得不花几个月以上的时间用来工程管理。机会成本就包括了这几个月可能赚取的额外工资，或者享受闲暇带来的效益。（家里搞过装修的都知道到底有多累）

2、交易成本。消费者不得不跟设计者反复沟通，还得学习相应的知识、去跑各类建材市场，并且还要对木工、泥水工、水电工等进行工程管理。

3、适合熟人社会。消费者对于建造房屋的信息（知识）和个人生产者是不匹配的，为了消除信息不对称性，往往会在自己的朋友圈中寻找设计者、木工、泥水工等。

4、没有办法进一步扩大社会分工。个人生产者往往是全才，各方面都会懂一些，木工可能还会兼职水泥工，这是由于市场规模的限制（熟人社会）人们难以专门从事一项工种。

5、产品的创新性有限。自己建造的房子往往千篇一律，最后的成品在细节的展现上还是和之前的预想有很大的差距。设计者会说是建造者技艺不过关，建造者会说是设计方案不靠谱。

6、需要自己承担质量问题。比如，几年后出现漏水之类的问题，我们是无法判断这个问题是由当初买的水泥质量不过关，还是工人师傅施工不达标造成的，往往是自行承担。

因此，企业的存在，在于它解决了以上这些问题：

1、给人们更多的选择。一些高收入的群体，他们的时间成本更高，交给建筑公司是划算的。

2、降低交易成本。企业会将很多交易成本内化，并且长期博弈能还使交易成本进一步降低。比如，他会固定的购买大量的建材，会和建筑工人签订长达几年的工作合同等。而消费者雇佣个人生产者的模式，其间产生的交易数量会是企业生产模式的几千倍。企业的交易成本理论最先由科斯提出，他因此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

3、消除了部分的信息不对称。在熟人社会中，和我发生交易的对象，都在认识范围之内，这极大的限制了市场的规模。市场经济是一个陌生人社会，在这里企业利用自己的声誉机制，搭起了陌生人互信的平台。比如，我在浙江请一个建筑公司为我们造房子，设计者可能是北京人，水泥工可能是河南人，木工可能是四川人，这在没有企业存在的情况下是不可想象的。淘宝的成功，不就在于它的担保机制，建立了一个陌生人之间互信的交易平台吗？

4、进一步扩大劳动分工。在建筑公司中，不需要工人师傅既当木工又当水泥工。甚至在木工的团队中，还能分化出更多的细分工种。

假如，生产模式主要是消费者雇佣个人生产者的模式的话，那么过去的250年所发生的的生产力的飞跃是不可能发生的。这一点在汽车产业中尤为明显。20世纪初，亨利福特发明了流水线，将汽车的制造转换成了简单的重复工作，无论是生产效率还是良品率都大大提升，最终将成本降低到了历史上的最低水平。除了上述的企业内部分工外，还有外部分工，也就是产业链分工。

5、增加创新潜能。在资本主义经济中，创新和发明是不同的。发明是技术专家的事情，而创新就是企业家把技术专家的发明转化成一个对消费者有价值的东西。比如，现在全国很火的军民融合产业，它的出发点就是让企业家能把军事技术转化成对消费者有用的产品。也就是说，所谓的创新，就是让企业将技术进步应用于市场，满足消费者的需求。

6、为质量负责。市场经济中的企业，可以理解成是一种连带责任制的组织。委托建筑公司建造的房子出了质量问题，不需要去找建材商，或者是建筑工人，直接去找建筑公司就可以。这就是公司制的连带责任兜底。并且，一个企业如果老是出现这样的质量问题，那就会引起市场上消费者的不信任感，长此以往，就会被淘汰。

比如，三聚氰胺事件，虽然从牛奶中投放三聚氰胺的是奶农，但奶制品企业却不能被免责，他们必须负责兜底，否则这些企业凭什么赚取利润。其实，为质量负责到底，我们国内做的并不好，最起码不如欧美日韩等发达国家。这和国内的国有企业声誉机制缺失，有着很大的关系。

因此，以上几点就是企业存在的必要性，其中我认为最重要的是降低交易成本、消除部分的信息不对称，这两点直接扩大了市场的规模。当市场规模扩大后，它自身就会扩大社会分工，会增加创新力。而当市场进一步扩大时，企业也会进一步完善自身的声誉机制，拥有好的声誉的企业也会进一步发展。最终，企业和市场就形成了一个正向反馈的闭环。

亚当·斯密的理论认为财富的创造来自生产力的提高，生产力的提高来自技术的进步和创新，技术的进步和创新来自劳动分工，而劳动分工受市场规模的限制。

02 利润来源何处

在这，也可以归纳出市场经济中企业利润的几个来源。

利润来源1：消费者对企业的信任，也就是企业的声誉。

声誉机制的建立，是企业对市场秩序的维护。它的标的就是品牌。

我们经常讲品牌很重要，但却仍有很多人说品牌就是“智商税”，一些没有品牌的代加工商品，反而更加物美价廉。这其实是代工商品搭了品牌的便车而已。

想象下一个没有品牌的世界，除了肉眼可以分辨的初级农产品和试错成本极低的易耗品之外，其他的东西我们都不敢买了。没有品牌的汽车你敢买吗？没有品牌的牛奶，你只敢买你们自己村养的那几头牛产的。所以，市场就会大大萎缩。

而在这个过程中，只要有企业能让大家对它产生信任，它就能赚取超额利润。这就是所谓的品牌溢价。

利润来源2：创新。这是熊彼特的观点。创新在经济学上不是指发明，而是指用同样的资源创造更高的价值，或者创造同样的价值所使用的的资源更少。这是竞争规律所决定的。

所以单纯的依靠规模经济来获得利润，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因为有“创新性毁灭”的存在。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科达公司，在行业里傲视群雄，却被数码相机打败了。最搞笑的是一个段子，说有人大学去学了BB机修理专业，结果学业还没毕业，BB机先毕业了。

讲到这，也不得不提一下“反垄断”。现在世界各国基本都以规模来评定是不是垄断，这样的标准无疑太武断了，受到了很多经济学家批评，他们认为应该从“是否妨碍创新”这点出发，但是这在现实中，太难取证了。所以，“反垄断法”基本上是一把悬在各大型公司头上的达摩克斯之剑，是否落下来，什么时候落下来，选择权在政府手里。这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利润来源3：不确定性。经济学家奈特在1921年写了一本书《风险、不确定、利润》。他在此书中证明了利润来自于不确定性。

事实上，有过经商经验的人都有这方面的感悟。如果一个生意大家都认为赚钱，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谁都赚不到钱。

再以房子为例，假如建筑企业确定一座房子可以卖100万，那么只要成本不到100万，他们都会不断地建造房子。在这个过程中，由于有利可图，不断地会有新的建筑企业加入，这又使得土地成本、建材成本、人工成本不断上涨。最终，企业建造房子的成本也会变成100万，此时经济利润为0。

但如果大家对未来房子的价格有不同的判断，有人认为是200万，有人认为是90万，谁的判断越准确，并付诸行动，谁就获得了超额利润。

所以，要赚钱首先就得承担风险。没有风险，所有的收入都会变成成本，最后就没有利润。

比如，《哈佛商业评论》有篇文章说现在的计算机技术已经不是竞争力了，因为每一个企业都在用，它的收益等于它的成本，没有利润可言了。因此，一项技术或者商业模式，只有在它的初期才有利润，只因为它蕴含着风险。

因此，在市场经济中，一个企业要获得利润：它必须获得了消费者的信任、不断地创新、战胜不确定性。

这也是为什么市场经济不被人喜欢的原因：因它成功的大企业无法在此间一劳永逸，他们会有一种冲动去游说政府、破坏市场规则（比如，前段时间因滥用市场地位被罚款了的几个大的互联网公司），因它失败的企业也不会觉得是自己能力的问题，只会感叹市场机制的不公。

03 如果政府比企业更有远见，那会如何

1、企业的利润会大大减少。政府指导企业消除了市场的不确定性后，企业利润最大的来源就不存在了。（米塞斯：利润的最终来源，总归是对未来的洞见）事实也是如此，往往政府号召企业去做的事情，企业获得的利润通常不会大于得到的补贴。

2、企业会由分析市场，变为分析政府。现实世界中的不确定性有两种，一种是市场的不确定性，一种是政府的不确定性。如果政府消除了市场的不确定性，那么企业就会转头研究政府。同时，企业的创新也不会再围绕市场，而是围绕政府，哪个企业更接近政府，能获得第一手信息，他就能获得利润。

3、一旦政府对未来的判断是错误的，那将带来无法估量的损失。

事实上，在奥地利学派的理论中，我们处于一个充满信息不对称和不确定性的真实世界中，市场是每一个参与者在不确定的环境下，不断地收集和加工信息，并做出自己的判断和行动的动态过程。

在这一过程中，能够胜出的那一批人就是企业家。

政府没有必要把自己摆在比企业家更加聪明的地位上，而且这也不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