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黑蛋儿
少不读水浒，是有些道理的。
小时候读《水浒》，总幻想自己是喝了十八碗烈酒打死老虎的武松，或者是永远有花不完的钱、说出名字就能让江湖好汉纳头就拜的宋江。
可长大了再读，反而不再那么关注那些一出场就自带光环的主角。
却总是从那些小人物的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比如，那个整天跟在宋江屁股后头的唐牛儿。
01
唐牛儿是郓城县一个卖糟醃的小商贩，家里是没什么背景的。
指望做小生意也是赚不到什么钱的。
能想象得到唐牛儿的生活是比较尴尬的。
为了改变这种处境，唐牛儿开始想办法。
头脑还算活泛的唐牛儿想到的一个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给自己找一个大哥当靠山，最起码在自己摆摊的时候不会被城管撵的到处藏。
唐牛儿把目光瞄上了在县衙里当押司的宋江。
虽然宋江只是县衙里一个没有编制的小吏，但这是唐牛儿社交圈子里最高级别的人物了。
并且宋江在郓城县也算是个有身份的人，家里有状元，在单位县太爷也高看他一眼，随便在郓城县街头上拉一个人问问，谁不说宋江两句好话。
能找到这样一个靠山，唐牛儿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得不说唐牛儿的眼光还是挺独到的。
毕竟自己没有高衙内那样的幸运能当上高俅干儿子，也没有帅气的一张脸让蔡京女儿看上他，甚至没有西门庆的实力跟县太爷搭上线。
他唯一能经常看到并且说上话的只有宋江。
02
唐牛儿不仅是宋江的小跟班儿，干一些力所能及的零碎活，还有可能是宋江安插在社会上的一个眼线。
【但有些公事去告宋江，也落得几贯钱使。】
相对于阎婆，相对于那些江湖好汉，宋江给唐牛儿的这点散碎银子真是少的可怜。
由此看来在宋江的眼里唐牛儿也真就是个碎催小力巴，可就算是这样，唐牛儿已然是感激不尽了。
【宋江药用他时，死命向前。】
唐牛儿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知道像自己这样的人平日里谁会对看自己一眼呢？
现在宋江不但没有嫌弃自己，还给自己一些零花钱，自己不过就是跑跑腿罢了。
这样的机会要珍惜。
可是唐牛儿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想法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
03
唐牛儿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可怜人，偏偏生活已然是这样了，他还滥赌。
这也正是他依赖宋江的主要原因。
这一天唐牛儿又赌输了，连回家买面条的钱都没有了，只好去找大哥啊。
这时候的宋江正在小情人阎婆惜那里。
但这时候两个人的感情已经破裂，要不是丈母娘阎婆堵着门不让走，宋江说什么都不会在这里的。
唐牛儿的到来，无疑是给宋江找了一个离开的借口。
唐牛儿是个机灵人，看到宋江把嘴往下一努，当时就明白了。
不知道你们注意到了没，经常混迹赌场的人，说瞎话根本不用打草稿，张口就来了：
“呀，老大，你还有心情在这儿喝酒哩？县太爷满世界找你都快疯了，赶紧走。”
宋江一听这话，抬起屁股就要走，又被阎婆拦住了。
你别看阎婆是个没知识没文化的老太婆，心里可精着呢，当场就把唐牛儿骂了一顿：
“去你妈的，你小子就不是啥好人，当老娘眼瞎看不见你俩使眼色？赶紧滚蛋，惹老娘恼了揍你个龟孙。”
其实唐牛儿能有什么坏心思？他只不过是想找宋江要几个散碎银子，至于他和阎婆惜的破事儿根本没打算要管。
要是唐牛儿真关心宋江的家务事，阎婆惜和小张三的事儿整个郓城县都知道了，他怎么不告诉大哥宋江？
所以唐牛儿被骂了还是强忍着解释说真是有公事，阎婆可忍不住了：
老娘好不容易给闺女找个饭票，你要来把好事搅黄？
跳起来就给唐牛儿“劈脖子只一叉”，这下劲儿不小，把唐牛儿打的顺着楼梯咕噜下来。
唐牛儿很生气，可是他知道这是大哥的丈母娘，还是忍着：
“你打我干啥？”
这话说得很委屈，可是阎婆依然不依不饶：你特么把宋江带走了，他俩都要散伙了，俺们娘儿俩吃啥喝啥？
说着又给了唐牛儿两个耳光，推到门外锁上了门。
唐牛儿是来要钱的，现在不但钱没要着，还被一个老太婆连打带骂侮辱的不像样，唐牛儿再卑微也忍不住了：
【贼老咬虫，不要慌！我不看宋押司面皮，教你这屋里粉碎！教你双日不着单日着！我不结果了你，不姓唐！】
请注意，这一晚是有月亮的，唐牛儿站在大门外高声喊得这些场面话是一定有人听到的，也一定有人看到他的。
这也是唐牛儿悲剧的引子。
04
当然了，唐牛儿也只是口嗨一下，要让他去杀人他也没那个胆量。
第二天早起，该干嘛干嘛，毕竟生活还要继续的。
巧的是刚来到县衙前就看到阎婆撕扯着宋江嘴里呜呜啦啦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想起昨晚被这老娘们羞辱，本就【一肚子鸟气来】，看到大哥被这老太婆拽着衣裳不放手，自然要上前去帮忙。
既然大哥现在也已经跟她翻脸了，那就不能饶了她。
可他根本不知道宋江这时候已经杀了人。
阎婆撕扯着宋江不放就是要把杀人凶手送到监狱里去。
不知细情的唐牛儿一门心思只想帮大哥解围（出出恶气）。
【唐牛儿大怒，那里听他说，把婆子手一拆，拆开了，不问事由，叉开五指，去阎婆脸上只一掌，打个满天星。那婆子昏撒了，只得放手。】
也正是因为半路上杀出的唐牛儿，导致杀人犯趁机溜走，再也没能归案，才在江湖上闹出了血雨腥风。
所以严格来说，后来唐牛儿被判了刑也并不算是冤枉，因为他确实放跑了杀人犯。
并且阎婆曾经警告过他：
【唐二，你不要来打夺人去，要你偿命也！】
只不过这时候的唐牛儿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里。
如果唐牛儿知道宋江杀了人，他还会出手解围？
我想大概率还是会的吧。
因为他所认识的宋江是一个讲义气的大哥，很多江湖上犯了事的人跑到他这里来躲藏他都敢收留。
最重要的是，全县都知道县太爷都很器重他，就算大哥真有点什么事儿，应该也是能摆平的。
所以他根本就没把阎婆的话放在心里：你个老妖婆又吓唬我，我大哥咋可能杀人？还不是你闺女偷人被我大哥知道，揍她了吧？
这样的小事我大哥分分钟搞定，我得趁机给大哥表现一下，大哥还能亏了我？
05
阎婆在和宋江撕扯的过程，有很多公差在旁边围观。
但没有一个人来劝解。
因为这是宋江家务事儿，谁也不想惹一身骚气。
就算听到阎婆说宋江杀了人，也没人出手，因为【只碍宋江面皮。】
好了，现在宋江溜了。
但到了唐牛儿这儿，【须不耽搁...三四个拿住唐牛儿，把他横拖倒拽】，上了公堂。
时任郓城县令的时文彬，这是一个声名颇好的父母官，深受百姓爱戴。
【名为县之宰官，实乃民之父母。】
可就是这样一个官场清流，因为平日里和宋江关系不错，在这件案子上，还是一手制造了唐牛儿的冤案。
阎婆说，宋江是杀死自己女儿的凶手，【这唐牛儿又把宋江打夺了去】。
很明了，唐牛儿最多算是故意放走杀人凶手，可是时文彬还是要强行为宋江洗地：
【胡说!君子实诚的人，如何肯造次杀人？这人命之事，必然在你身上！】
瞅瞅，这逻辑：
整个郓城县谁不知道宋江是及时雨，孝义黑三郎，杰出青年，他咋可能杀人？倒是你唐牛儿整天好赌成性，不是你杀人还能是谁？
时文彬这位百姓眼里的好官清官断案不靠证据不讲逻辑只看人品？
其实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和宋江最好，有心要出脱他。
如此而已。
唐牛儿万万想不到，大哥真的杀了人，大哥真的趁机跑路了。
现在唐牛儿是百口莫辩，你说你没杀人，那你昨天晚上站在阎婆惜门口说的那是啥意思？
06
宋江跑了，县里和宋江交好的人，都替宋江去找张三张文远（暗中给阎婆出主意）说情...
阎婆也得了些钱物，没奈何，只得依允了。
只苦了唐牛儿，被脊杖二十，刺配五百里外。
并没有一个人为他出头说一句话。
因为没有他，这件事就不能结。
没钱没势的唐牛儿只能成为冤假错案的牺牲品！
当然，如果没有他，也没有后来的宋江，也许晁盖他们几个人还在水泊梁山上天天吃着火锅唱着歌，直到地老天荒。
至于唐牛儿被发配去了哪里，最后的结局又是如何，没人知道。
大哥宋江也没有再寻过他。
也许早就已经忘了他平日里只要一努嘴就知道干什么，有用的时候死命向前，关键时刻能出手帮助逃跑的小弟了。
我们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像唐牛儿这样的人到了牢城营里既没有人给他写介绍信也没有人给他送钱行贿，连武松和林冲都受不了的杀威棒，差不多都要了他的命吧？
就算苟活下来，在唐牛儿余生里，可能会经常浮现出那个早晨，他大哥在他的帮助下抽身离开，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莫名其妙被刺配的唐牛儿、捉“鬼”后成了“失独”老人的狄太公、为何协助女主人瞒天过海的潘巧云的丫鬟...不幸都成了无辜的倒霉蛋、
水浒传里的这些小人物，才是反映宋代社会的大染缸。
PS：
说真的，小时候囫囵吞枣读的时候，竟然对唐牛儿这个角色一点印象都没有。
现在每次读，都替他感到悲哀。
这样极其普通的小人物，在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像是我，像是你，像是我们身边的很多人。
反过来，宋江的经历也给我一个启示：待人接物，要一视同仁。假如宋江看不上这些小人物，他也不可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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