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1976年,因特殊原因,各行各业中的翘楚,均不同程度遭到冲击。“十年浩劫”中,无数老一辈革命家、民间艺术家被迫“上山下乡”,严重者还要遭到批斗毒打。
大约是1968年的某日清晨,北京西直门附近一所古色古香的四合院,突然聚集了一大批“红小将”。这些年轻人,正拽住一位年逾八旬的老太太。动静闹得太大,街坊邻居都围过来看热闹。
那位老太太被红小将推倒在地,众人纷纷向她围攻。过了十来分钟,人群渐渐散去。碍于当时的大环境,周围的邻里街坊也都不敢伸手搀扶老太太。这还不算完,每隔几天,红小将都要上门来找老太太的麻烦。
紧接着,老太太家也被抄了,最后被赶到北京西郊一处马棚居住。由于长时间的遭到毒打,加上营养不良,老太太双腿残废,每天靠双手爬行度日。
没过几年,受尽屈辱的她,便永远地离开了人世。这位遭受红小将毒打的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中国近现代首屈一指的舞蹈大家,裕容龄。
那裕容龄因何要遭到别人毒打?她的背后,又有哪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晚年的裕容龄
1889年,裕容龄出生于天津,父亲裕庚是汉军正白旗人。1890年,裕庚受湖北总督张文襄器重,来到湖北沙市任官。裕容龄还有个年长三岁的姐姐裕德龄,这姐妹二人自幼与混迹在沙市口的洋人接触。
1895年,裕庚受清政府委派,来到日本东京公干。裕容龄、裕德龄及其母亲,随父亲远渡重洋,来到日本。期间,裕庚经常受邀出席各种舞会,裕容龄姐妹时常与父亲观看日本歌舞伎表演。
当时还不满七岁的裕容龄,一下就被日本歌舞伎的优美舞姿所吸引,流露出想学习舞蹈的念头。但对父亲裕庚而言,裕家是有头有脸的贵族阶层。
歌舞伎属“下九流”,裕容龄乃满族格格,她若经常抛头露面,那不是给整个家族丢份吗?
因此,裕容龄想学舞蹈的念头,遭到了父母的严厉制止。但裕容龄并没有放弃自己心中的喜好,天资聪颖的她,偷偷地让一位能歌善舞的日本女仆,教自己日本舞蹈。
没过多久,她便掌握了基本的舞蹈韵律。某一天,日本大臣土方先生的夫人来看望裕容龄的母亲。裕容龄穿上日本和服,为土方夫人表演了一段日本古典《鹤龟舞》,并受到了土方夫人的表扬。
但当土方夫人离开后,遭到了父母的严厉斥责,认为她有失身份,不成体统。裕容龄挨完骂表示,还是会坚持学舞,最终父母妥协了。规定她,学舞蹈只是日常消遣,不能登台表演。
为此,裕庚还邀请日本红叶馆一名著名的舞师,来家教导裕容龄姐妹学习日本舞蹈。课余时间,姐妹俩还要系统地学习英文、日语、法语等课程。
穿和服的裕容龄
1899年,年仅10岁的裕容龄便练就了一身惹人注目的舞技。当时裕庚奉命调离日本,出任清廷驻法国公使,一家老小又从日本来到法国。裕容龄姐妹俩就读于巴黎女子圣心学校,一次偶然的机会,经别人介绍,结识了美国的伊莎多拉·邓肯。
伊莎多拉·邓肯是美国著名的舞蹈家,当时恰好在法国教舞蹈,于是裕庚便打算请她来教裕容龄姐妹俩舞蹈。当裕庚向她表达出自己女儿想拜其为师的念头时,伊莎多拉·邓肯没有明面拒绝,提出想先见见裕容龄。
裕容龄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当着伊莎多拉·邓肯的面,演绎了一段日本传统舞蹈。看完舞蹈后,伊莎多拉·邓肯不禁惊叹地说道:“这个中国小姑娘具有非凡的舞蹈天赋。就算不给钱,白教她我也愿意。”
就这样,裕容龄跟随伊莎多拉·邓肯学习舞蹈技艺。伊莎多拉具有极其丰富的舞台表演经验,裕容龄又是天赋异禀,这对师徒在一起碰撞出了许多火花。
后来伊莎多拉·邓肯根据希腊神话编了一个舞剧,想邀请裕容龄来担任主角。舞剧上演时,容龄的父母也被法国友人邀去观看,现场还有其他一些法国贵族阶层人物。
舞台上的裕容龄风姿卓韵,举手投足间,像是一只洁白无瑕的白天鹅,每一步、每个动作,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这次演出反响热烈,但裕容龄的父母看完表演后却很不高兴。大家应该清楚,舞蹈服装多少有些暴露,女性演员的后背,包括两个胳膊、大腿都会裸露在外。
外国人觉得这种服装会凸显出舞蹈演员的身材,但对于裕庚来说,这就是“有辱家风”。堂堂的清朝格格,竟如此着装,成何体统?
回到家后的裕容龄,便遭到父母软禁。裕庚明确告诉女儿,让她今后不要妄想再学习舞蹈,更不能登台表演。
裕庚
裕容龄没有屈服,父女二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个星期。最后,裕庚拗不过裕容龄,不得不同意她继续学习舞蹈,还将其送到法国国立歌剧院学习深造。后来,裕容龄又转到巴黎音乐学院。
当时不满14岁的裕容龄,在法国巴黎公开登台表演了好几次。其中,有两个舞蹈节目颇受欢迎,分别是《希腊舞》、《玫瑰与蝴蝶》。这两段舞蹈,是由裕容龄与老师伊莎多拉·邓肯共同编译创作完成。
1903年,裕庚期满,裕容龄一家人跟随父亲一起归国。不久,裕容龄、裕德龄与母亲一同进入紫禁城,成为慈禧身边的贴身御前女官。来到后宫期间,裕容龄也并没有荒废舞蹈技艺。
裕容龄汲取清朝传统的宫廷舞蹈精髓,融合了古希腊、日本,欧洲等其他国家的舞蹈,创造出《扇子舞》、《荷花仙子舞》、《观音舞》、《菩萨舞》等别具风格的舞蹈。
在宫中的三年,也是她一生中从事舞蹈创作、表演活动最频繁的时期。她时常为慈禧太后表演舞蹈,也时常逗得老佛爷哈哈大笑。闲暇之余,裕容龄教给慈禧太后一些难度不高的舞蹈动作。
慈禧太后学会了,就时常摆给下人看,还留下许多诸如荷花仙子、观音大士等题材的照片。慈禧太后之所以会这些舞蹈动作,完全是由裕容龄手把手教导而成。而且,慈禧尤其喜欢裕容龄。
1904年,慈禧太后为自己举办70大寿,整个紫禁城与颐和园被装点得富丽堂皇。会上,慈禧太后心情不错,她对裕容龄、裕德龄这样说道:“你们两个今后还是不要出宫,就留在我的身边。日后我为你们俩分别找一个乘龙快婿,这样不是皆大欢喜吗?”
为了表示对裕容龄姐妹俩的宠爱,慈禧太后还破例封赏裕容龄“山寿郡主”的封号。
慈禧扮演的观音
当时的大清虽早已日落西山,但宫中的繁文缛节,是一点都没少。裕容龄害怕因说错话,做错事,牵累家人,况且慈禧又喜怒无常。
再加上在西方又呆了几年,和紫禁城的深宫相比,难免会感觉受到束缚和煎熬。而当时20多岁的小德张,就成了唯一的慰藉。年轻时的小德张,长得不赖,为人机灵。两人朝夕相处,慢慢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最后,两人偷偷相恋了。在深宫之中,最忌讳的,大概就是内侍或者婢女,发生男女之情。一旦被人告到了慈禧的耳边,结果可想而知。所以二人,只能偷偷摸摸地私会。
但最终发现这个秘密的不是慈禧,而是裕容龄的父亲裕庚。裕庚为官多年,深知宫中大忌,若慈禧一旦得知女儿和小德张之间的丑事,必定会牵连到家人。
最后,裕庚以重病为由,急召裕容龄出宫。也就是这次的出宫,彻底让裕容龄和小德张断了联系。
为了让裕容龄早点与小德张撇清关系,父亲裕庚打算让她嫁给晚清的最后一个状元刘春霖。但此事因遭到刘春霖的拒绝,最后不了了之。
1905年12月,裕庚病逝于上海。慈禧太后闻讯,赶忙命人通知裕容龄回到自己的身边。但裕容龄、裕德龄以“百日守孝”为由,没有答应慈禧太后。
三年的清宫生涯,让姐妹俩深刻地认识到清廷的腐败与没落。朝中派系混乱,洋人步步紧逼,慈禧等人却还在内讧,这是何等的讽刺。
外在物质的充足,恰恰反映出慈禧太后及其晚清贵族精神上的空虚。为了今后着想,裕容龄姐妹俩决定重新开始人生的规划。
穿洋装的裕容龄姐妹
姐姐裕德龄留在上海,结识了美国驻沪外交官怀特。于1907年,与怀特结婚。婚后,裕德龄和丈夫定居美国洛杉矶。
妹妹裕容龄并没有留在上海,1908年底,裕容龄来到天津。当时天津鱼龙混杂,城外的“三不管”汇集了诸多民间艺人。来到天津后,裕容龄继续研习舞蹈技艺。
1910年左右,裕容龄经人介绍,结识了国务院总理唐绍仪的侄子,唐宝潮。
唐宝潮与裕容龄年龄相仿,青年时期,他也曾留学法国。归国之后,追随孙中山先生左右。
由于二人都曾留学法国,加之唐宝潮思想开明,是个很有上进心的青年。没过多久,这对适龄男女双双坠入爱河。
1912年初,“辛亥革命”爆发后,任总统府军事参议,授少将军衔的唐宝潮与裕容龄在法国巴黎结婚。
正是在这一年,裕容龄不再是什么满清格格、山寿郡主。随着清朝的正式覆灭,裕容龄成了一位普通的百姓。
1923年,裕容龄与唐宝潮返回中国。在丈夫的劝说下,裕容龄进入北洋政府,担任一名宣传干事。
婚后的裕容龄,并没有耽搁舞蹈事业。还参与各种救灾筹款的义演,与唐宝潮频繁参加红十字会等公益组织活动。
远在美国洛杉矶的裕德龄,同样自发组织多起筹款活动,姐妹俩受到海内外的一致褒奖。
正在跳舞的裕容龄
1949年,新中国成立,裕容龄来到北京继续从事舞蹈相关的工作。1955年,据说是周恩来总理亲自点名,让裕容龄夫妇进入中央文史馆工作。
1958年1月10日,74岁的丈夫唐宝潮病故。很可惜,夫妻二人并没有生下任何子嗣。退休之后的裕容龄因腿脚不灵便,无法进行舞蹈表演。闲下来的她,根据当年在清宫的生活与游历日本、法国等亲身经历,撰写了一本《清宫琐记》。
这本书为后人研究中国近现代舞蹈的发展,还有晚清时期后宫女眷生活的详细情况,提供了大量可靠有效的资料。
1966年,“十年浩劫”拉开大幕。裕容龄曾在清宫生活,父亲又当过清朝的官员,她还为慈禧太后,包括北洋政府、国民党政府要员等表演过舞蹈。而这一切,也全被记录在了《清宫琐记》中。
到最后,她一手撰写的《清宫琐记》,居然了成为自己的“罪证”。于是,就发生本文开头的那一幕,裕容龄时常遭到冲击,家里被抄,还被打断双腿,赶到马棚居住,生活过得十分凄苦。
1969年,沉疴在身又行动不便的裕容龄,实在不能居住于马棚之中。她给周恩来总理写了一封信,信中,裕容龄恳求周总理让她回家。
寄出后不久,周总理派人把裕容龄送回了西直门那所小四合院,又给裕容龄送来了床、椅子等生活用具。中央文史馆考虑到实际情况,为裕容龄雇了一名保姆,照顾她的日常起居。
1973年,84岁的裕容龄因病去世。据摄影师张祖道的回忆,他在1973年,曾拜访过裕容龄。当时,双腿残疾的裕容龄坐在屋里的小床上。虽家徒四壁,身体状况非常不好,但裕容龄却精神矍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睛炯炯有神。
优雅的裕容龄
对于裕容龄而言,她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波折。但即便是在人生最低谷时,她依旧没有放弃对生活的热爱。
幼年时期,裕容龄为学习舞蹈与父亲针锋相对。青年时期的裕容龄,也没有被后宫的荣华富贵击倒,继续追寻自己的理想。
新中国成立后,裕容龄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全部整理成文字留给后人。即便受到冲击,双腿被打断,居于马棚,但她始终怀揣着对国家和人民的热爱。
晚年的裕容龄,脸上虽然留下了历史的风霜,但是我们仍能从这不凡的气度和优雅中窥见坚韧和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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