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件怪事。
今年年初，有个沉寂多年的网剧剧组突然闹出了动静。
剧组打算巡演，举办“十周年首次粉丝见面会”。（打双引号是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今年是播出第十一年）
过了而立之年的主演们没上过电视没演过电影，其貌不扬、形同路人。
可是一连巡演15场，场场爆满、座无虚席。
杵在台上的主演们想不明白：
为什么会有粉丝来看他们这些18线开外的无名之辈？
从远方赶来赴一面之约的粉丝们在台下喊破了喉咙：
怎么可能不来？这可是青春，这可是——
《毛骗》
2010.06.07 — 2015.9.10 中国大陆
>>>>传奇诞生
提到《毛骗》，总有各种花里胡哨的噱头。
第一网剧、冷门神剧、国剧天花板、悬疑剧巅峰……
讲道理，这不夸张。
《毛骗》第一季豆瓣评分8.5，第二季9.4，终结篇9.7，和《红楼梦（87版）》《大明王朝1566》《走向共和》并列豆瓣高分国剧的四驾马车。
和这些史诗巨制相比，《毛骗》其实有点搬不上台面。
盛名之下的它出身于草根、流行于草根、止步于草根。
2005年，广东人李洪绸受不了南方的潮热，高考考到了当时还属于专科的河北传媒学院。
大三那年，他和几个同样成绩不理想的同学在学校附近的城中村像过家家一样组成工作室，推出首部网剧《大学生同居的事儿》。
玩票性质的学生作品意外好评如潮，单集点击量破千万，被誉为网络版《武林外传》。
《大学生同居的事儿》
创造草根奇迹的李洪绸嗅到网剧商机，拍了一部实验短片《小偷，强盗和女骗子》。
《小偷，强盗和女骗子》
2010年愚人节那天，李洪绸决定在短片基础上，扩展拍摄一部关于骗子的网剧。
这部网剧，当然就是《毛骗》。
毛骗，指的是街头小毛骗子。
领导者赵宁召集一伙各有所长的城市边缘人，组成了一支诈骗团队。
他们分别是：
性格直率、百无禁忌的扒手担当冬冬
外冷内热、敏感细腻的诱饵担当安宁
心思缜密、博学多识的技术担当黎伟
乐观善良、出奇制胜的新手担当小宝
从左到右分别是黎伟、冬冬、赵宁、安宁、小宝
这伙人是骗子、是侠盗、是犯罪艺术家，专门设局诈骗被称为“肥羊”的奸商恶霸。
在设计骗局劫富济贫同时，和地下江湖的同行斗智斗勇。
在每集一个骗局＋每季一条主线的单元剧模式中，《毛骗》开启了传奇。
几乎所有粉丝安利《毛骗》第一季，起手式都是：虽然这是一部“三无”剧集……
“三无”说的是无特效、无卡司、无宣发。
究其原因，无非一个字“穷”。
《毛骗》启动资金只有李洪绸找朋友借的两万和制片人李洪亮从网店拉来的六万赞助。
有两万就算正式加入了
开机前剧组总共只有一台数码摄像机、一个话筒和一个三脚架。
没钱没设备，剧组把吃饭以外的钱都匀给了拍摄，拿出平地抠饼，对面拿贼的本事：
服化？自己解决就行。打光？能看清脸就行。道具？有个轮廓就行。
交通就别想了，步行最好，实在不行公交，万不得已打车。
公交车手持拍摄的跟踪戏
传说剧组最穷酸的时候要烧拍完的剧本取暖。
有一回不小心把没拍的剧本也烧了进去，只好找朋友用短信一个字一个字再把剧本敲回片场。
演员？哪请得起演员，剧组有一个算一个直接上。
身兼数职的他们为了省事，角色名用的都是真名。
冬冬兼任导演、小宝执行制片、反派狐狸二哥是导演、甜甜负责剪辑特效……
说这话的冬冬真的是导演
剧组客串完一圈后，李洪绸亲自上阵客串了不露脸的房东。
房东同时客串《大学生同居的事儿》，堪称毛骗宇宙斯坦·李
学校打印店老板被发动过来，负责剧务同时免费客串出演了人气bug角色包哥。
真牛逼
所谓的演员都是编导、播音出身，压根没学过表演。
顶着满脸青春痘的非主流造就走到台前，把尬得飞起的台词说完就谢天谢地了。
捉襟见肘的成本把剧组逼成糊弄学大师，戏里戏外暴露着人穷志短的尴尬。
剧中肆无忌惮的骗子成天挤在小破单间，捧着泡面桶聊万八千的“大生意”。
日常出入兰州料理和沙县大饭店，偶尔为了钓“肥羊”上上档次，忍痛移步“麦啃鸡”。
万青音乐气质的河北城中村
制作粗糙、演技拙劣，辣眼睛的画风和土味短视频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完全一致。
字面意义上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剧组半年就拍完了20集《毛骗》第一季，后来不愿再回忆这段草台班子的黑历史。
好在不着调的剧组没有妨碍《毛骗》封神。
豆瓣网友把《毛骗》称为一根老冰棍钱做出的哈根达斯。
瑕不掩瑜，戏里戏外什么都渣，唯独剧情不渣。
《毛骗》第一季灵感来源于英剧《飞天大盗》，英美剧迷出身的剧组没避讳这事。
不同于同期那些像素级临摹的妖艳贱货，《毛骗》不止想做洗剪吹版《飞天大盗》。
他们不光学来了骗术布局，更学来了“单元剧+主线”的美剧架构。
《毛骗》就像一间苍蝇馆子，它服务糟、脏乱差，唯独把故事这道菜做到了极致。
本来就一穷二白，剧组能做的只有心无旁骛死嗑剧本。
没有繁文缛节的正能量说教，没有把观众当白痴的智熄操作。
“我预判了你的预判”的高能反转集集不落，符合阳间逻辑的神仙脑洞层出不穷。
单纯用剧情带来的烧脑体验，看得欲罢不能，直到今天也仍未过时。
与之相比，它深层次令人着迷的是莫欺少年穷的生猛赤诚。
这帮生活在城乡结合部的屌丝骗子，被剧情赋予了有血有肉的侠盗气魄。
他们高度道德自律，瞧不起小偷强盗，自诩高智商犯罪艺术家。
嘴上说的是鸡鸣狗盗，脑子里装的是仁义道德。
在他们身上，观众看到了江湖，看到了侠盗，看到了自己。
心中无敌，无敌于天下。
>>>>第一网剧
第一季成功，剧组马不停蹄开拍《毛骗》第二季。
这一过程，悲喜交加。
悲的是以赵宁为代表的第一季主创因为学业告一段落而各奔东西。
剧中只好安排愣头青小宝迅速成长为团队领袖。
喜的是则是戏外赵宁介绍来的邵庄填补上了演员空位。
第一季仅是客串的邵庄，在第二季以“邵半仙”的智将形象加入团队。
发型，很重要
他亦正亦邪、极智近妖，为小宝出谋划策同时也和反派暗中接触，似乎一切尽在算计之中。
邵庄为剧情带来了更多不确定性，结合江湖野史打开了《毛骗》的宏大世界观。
愈加精巧的编剧让《毛骗》不仅没有狗尾续貂，反而更进一步摆脱了《飞天大盗》的影子。
喜的是预算增加。
肉眼可见的预算体现在画质变得清晰，屋子变得宽敞，餐桌上见了荤腥。
甚至有钱租得起外景，请得起群演，拍得起室外动作戏。
开局两只手，装备全靠偷，上街如逛超市的神偷冬冬名场面还在表情包中流传。
悲的是成本增加有限。
从2011年10月上线，到2014年1月完结，《毛骗》第二季拍了两年多才拍完14集。
粉丝们成天敲打着键盘咒骂剧组拖更没有心，没人想到剧组其实只是没钱拍。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回不去第一季穷酸状态的剧组只好四处赚外快补贴拍摄。
《毛骗》拍摄同期，剧组开拍了一部更具商业价值的校园喜剧《麻辣隔壁》。
拿《麻辣隔壁》赚的钱拍《毛骗》，有点《东成西就》和《东邪西毒》内味儿了。
《麻辣隔壁》
喜的是现实尺度。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成熟的剧组更愿意担起社会责任。
立足河北，面向中国，把那些我们听说过没见过的“当下故事”写进骗局当中。
电话诈骗、气功大师、房价泡沫……甚至今年还在聊的郭美美、比特币都曾被《毛骗》提及。
与其说这是先见之明的预言，不如说是这个尺度的社会话题讨论再也回不去了。
骗子成了慈善家，慈善家却成了骗子
悲的是现实毒打。
拍摄中没少惹麻烦，最经典的一回是拍摄街头骗术时，吃瓜群众误以为剧组是真的骗子而报警举报。
骗术演到警察叔叔都信以为真——还有比这更有说服力的演技肯定吗？
《毛骗》第二季渐入佳境，及格线以上的制作水准终于可以称得上是好剧。
而让它如臻化境般跻身顶级神剧之列，还得是2015年的《毛骗》终结篇。
终结篇不再遵循单元剧框架，而是用10集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小宝邵庄见招拆招、双雄对决，地下世界几股势力盘根错节，龙争虎斗。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邵庄筹划四年的阴谋揭开谜底，贯穿三季的细节伏笔统统迎来终局。
拿到百万投资的剧组终于不会再让人把《毛骗》和“粗制滥造”联想在一起。
肉眼可见的阔气
更宏大的世界观引入了原创的黑暗桃花源、蒋介石传说和《御世制人录》。
真真假假的设计，让美剧看来也黯然失色。
爆破、动画、无人机等特效元素的加入更让人感叹：孩子出息了，这一切来得太晚了。
邵庄一场教科书级别的跟踪戏还在被拿来拉踩后来烂片不争气。
当然，最令人欣慰的是结局没烂尾，编剧智商没下线。
在继续保持高规格的烧脑智斗外，为角色设定了无可挑剔的完美谢幕。
故事结尾，团队功德圆满，曲终人散。
有的隐退江湖，有的娶妻生子，只有“最近又物色了一个肥羊”的小宝杵在中央。
戏内的小宝一如戏外的观众，看着五年前还在泥地打滚的屌丝非主流走向巅峰。
青春散场，一地情怀。
有人说《毛骗》就像是手工匠人想做原子弹，乍听可笑，谁料竟给他做成了一场烟花。
这烟花灿烂夺目，美不胜收。
《毛骗》“第一网剧”的传说，暂且告一段落。
>>>>路还很长
当年和李洪绸同一时期因网剧而走红的草根创作者们，
要不像卢正雨、万合天宜继续深耕网剧，直至下落不明。
要不像大鹏、白客成功转型演员在大银幕占据一席之地。
《不止不休》
《毛骗》“第一网剧”的盛名更像是命运给李洪绸开的一个玩笑。
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是戏不红，人更不红。
《毛骗》终结篇在豆瓣只有6万人评价。
如今随便找出一部上过热搜的网剧，这个数字都会是三倍以上。
更不用说那些动辄百万评价的神剧了。
江湖公认，世界上可能没有比《毛骗》更难安利的剧。
看过都说好，安利都不看。
好不容易过了片名这关，不因擦边球风格的片名想歪。
接下来还会有画风劝退、颜值劝退、特效劝退……
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拿烧脑剧情勾起路人兴趣，回头发现根本不知道哪能看。
审查、删减、下架……剧组口中“暂时看不了”的原因只留给粉丝私底下撕扯怀疑。
“第一网剧”，只沦为了亚文化的小众狂欢。
李洪绸、杨羽、邵庄曾接受主流媒体采访
《毛骗》如此，剧组就更不用说了。
传说2013年优酷曾向李洪绸抛来橄榄枝，希望扶植他们成为下一个万合天宜。
“我们为什么要做万合天宜？我们学不来他们，他们也学不来我们。”
万合天宜也算一代佳话
李洪绸不是犟嘴，他和他的优映团队抗拒北京，没离开过石家庄。
《毛骗》之后，优映团队还曾推出一系列更小众的作品：
《麻辣隔壁》《快乐的小2B》《那些特立独行的猪》《输不起》《杀不死》……
其中评价最高的《杀不死》，大家也只把它看作为《毛骗》扼腕的靶子。
十年间网剧市场从无到有，穿越、悬疑、甜宠、耽改……风头来来去去。
大鹏导演《煎饼侠》拿到11亿票房时，李洪绸憋在屋子里磨《毛骗》终结篇剧本。
国产悬疑剧在“迷雾剧场”重回主流时，优映团队憋在河北拍压根过不了审的网剧。
说好听点这叫不愿在市场随波逐流，不想被流量绑架，坚持自我。
说难听点光从擦边球谐音梗的片名就能感受到被时代抛弃的局限。
自嘲“只拍不播”优映文化据说手头有5部网剧过审，今年大概率能上线，其中包括：
2017年拍完，奇幻元素版“毛骗”《异物志》。
2019年拍完，《毛骗》卡司回归的番外篇《城市的边缘》。
《张良计和过墙梯》《城市的边缘》都曾是《毛骗》备选片名
留在河北的《毛骗》主创们继续奋斗在台前幕后，成为独当一面的剧组核心。
偶尔能在短视频平台刷到他们，过着远离娱乐圈，似乎还蛮滋润的踏实日子。
接下来将继续举办粉丝见面会，去更多的城市会会素昧平生的老友。
人各有志，看客没必要渲染怀才不遇，更没必要刻薄调侃出道即巅峰。
《毛骗》封神除了对质量的肯定外，背后当然有粉丝的情怀加成，有对当代网剧的怒其不争。
他们就像《海上钢琴师》里的1900。
他们本可以“下船”，但他们还没准备好“上岸”。
从草根野蛮生长起来的他们注定和“流量热度大数据”扯不上关系。
也许最好的境遇就像现在，或许再也拍不出流芳百世的炸裂神剧，
依旧默默耕耘，打磨创作，一如十年前两手空空只想把剧拍好的傻小子们。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一别有十载，再见少年郎。
《毛骗》十周年，慢点走没关系，路还很长。
文/Sco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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