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柱产业”遭重创，疫情下的古巴旅游业路在何方？

“古巴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极具南美风情，气候非常好……它最大的优点在于民众的热情，不管是人的性格还是对音乐和舞蹈的热衷。”小张在多年前去过古巴，当谈起这个国家，她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虽然这不是一个很富有的国家，但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都热爱生活。
就像许多人印象中的那样，旅游业享负盛名的古巴拥有阳光海滩、澎湃大海、雪茄烈酒与热情舞人，游客们可以在哈瓦那的“五分钱酒馆”喝一杯莫吉托，也可乘坐老爷车穿梭在五彩缤纷的街道中。

古巴哈瓦那街头。人民视觉 资料图

不过，2020年对这个拥有优越地理位置，被称为“肥沃之地”、“墨西哥湾的钥匙”的国家似乎不太友好。新冠疫情给古巴旅游业带来重创，对古巴经济也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
“为抗击疫情，古巴正在同时研发5款新冠疫苗，已有两款于今年3月启动Ⅲ期临床试验，并即将投入使用。此外，古巴还在疫情期间派出近40个医疗队，协助发展中国家及一些欧洲国家，在抗击疫情方面取得了显著的成就。”察哈尔学会国际咨询委员会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徐世澄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不过，徐世澄也指出，尽管如此，疫情还是给古巴带来了新的困难。
“旅游业是古巴的主要外汇收入，而美国前总统特朗普执政四年采取了重重制裁措施，基本禁止美国人到古巴去旅游或者访问，这已加剧古巴的经济困难。而在新冠疫情之下，外国游客更是基本不可能到古巴旅游，旅游业的收入也更是大大减少。”徐世澄分析道，在美国封锁加剧、疫情冲击经济的困难情况下，古巴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古共八大）定于2021年4月16日至19日举行，对此，古巴民众给予了很大的希望。
在疫情下的2020年，古巴旅游业遭受了怎样的打击？当逐步解封后，古巴又可否恢复往日光景？在焦虑中，随着古共八大的召开，古巴人民又多了些许期待。

当地时间2021年3月2日，古巴哈瓦那的海滩上游客稀少。人民视觉 图

古巴旅游业：腾飞后的下落
1991年苏联解体后，古巴经济遭受了重创。据新华社此前报道，当时古巴失去了近95%的出口市场和近85%的进口市场，为度过这一特殊时期、创收外汇，古巴政府采取了一系列的开放措施。在旅游业方面，当时的古巴改造了旧旅馆、整修了哈瓦那老街道，并在海滩旁建造了度假村，吸引了大批来自加拿大和西欧的游客。
此后，旅游业对古巴的经济产生了重大影响，上世纪90年代末，该国的旅游业产值超过了古巴传统出口产业——制糖业，成为支柱产业之一。
据中国商务部网站介绍，此后，随着国际政治和经济形势的不断变化和发展，古巴共产党和古巴政府决心进行经济社会模式更新，以满足本国人民群众不断增长的需求，并在2011年4月的古共六大中，制定了《党和革命经济社会政策纲要》，制定了实现吸引外资、改善民生等目标。
其中，针对旅游业，古巴政府放宽了限制，开始允许个人开设餐馆与家庭旅馆、从事个体运输。此后，古巴个体经营者的数量不断增加，古巴劳动部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去年4月底，古巴全国从事个体经营的人数已接近38.6万人。
除了古巴政府的政策支持之外，美国前总统奥巴马缓和美古关系的政策也是促使古巴旅游业蓬勃发展的因素之一。

2017年9月3日，古巴哈瓦那街头。人民视觉 资料图

2014年12月，奥巴马与时任古巴国家元首兼政府首脑劳尔·卡斯特罗宣布结束冷战隔阂、建立外交关系，此后，古巴接待游客的生意变得越来越火爆。《哈瓦那时报》也刊文称，自2015年起，前往古巴的游客人数开始飙升，并激发了针对酒店和其他设施的大规模投资计划。
然而，好景不长，在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就任后，奥巴马旨在改善美国和古巴关系的政策遭其推翻。特朗普任内，美国对古巴的制裁变本加厉。
据澎湃新闻此前报道，特朗普政府除了对古巴实施旅行禁令、命令关闭古巴唯一一家由美国公司运营的酒店、掐断古巴侨汇外，还首次允许美国人就古巴革命后遭“没收”的财产提出起诉，并再次将古巴列入“支持恐怖主义国家”名单……
“在奥巴马时期美古关系改善后，特朗普政府的举动给了想去古巴游玩的游客和热切安排行程的旅行社一记大大的耳光。”当时《哈瓦那时报》如此评论道，在种种制裁下，2019年前往古巴的美国游客同比减少14万人，连续三年令人炫目的游客增长势头戛然而止。
此外，2019年的欧洲市场对于古巴来说也不甚乐观。《哈瓦那时报》报道称，在古巴的主要合作伙伴、英国知名旅行服务商托马斯·库克集团于同年破产后，欧洲五大传统市场（德国、法国、西班牙、意大利和英国）同年赴古巴旅客人数急剧下降，对该国旅游业造成了巨大打击。
面对美方制裁措施对旅游业造成的打击，古巴政府仍未放弃希望，将发展目光从加拿大、美国等附近客源国和西班牙、法国等传统欧洲市场转向中国、俄罗斯等距离较远、但潜力巨大的国家。古巴政府于2020年初宣布，该国将在一年间增加4000间新客房，希望到2030年全国客房数量可达到10.3万间。
但短短数月之后，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就打乱了古巴政府的设想。
2020年，这个“慵懒置身”于加勒比海中的国家迎来了有记录以来旅游业最糟糕的一年。
“垂头丧气”的2020
多年来，古巴的旅游业蓬勃发展，自2016年至2019年，这个岛国每年接待的游客超过400万人次。作为古巴重要的外汇来源，旅游业对该国经济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旅游业充实了古巴的财政，相关生意应声而起，但在遭遇疫情的沉痛打击后，依靠观光业维生的多数当地民众则无一幸免。
“没游客、没收入——我未曾想过这情况会持续这么久……”亚历杭德罗（Alejandro）拥有一辆1954年产的经典款雪佛兰敞篷车，他在接受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采访时称，新冠疫情尚未来临时，他的生活与这辆被漆成桃红色的老爷车息息相关——带游客兜风、向游客介绍当地街区、结束后收取每小时30美元（约合人民币197元）的报酬，这是他曾经的每日必备流程。
但当游客不再到来，他也渐渐变得无所适从。“积蓄早已花光，我正靠着美国朋友的支援度过难关。”亚历杭德罗表示，自己不敢将老爷车开出门，生怕它出事故，自己又没钱修理。“我得把它准备好，静待游客重新回来的那一天。”亚历杭德罗悻悻道。
在去年3月出现首例确诊病例后，古巴政府曾表示，将加强对机场的检查，确保游客在旅游期间的安全。然而，此后感染人数的持续上升迫使古巴政府转变政策，于同年4月1日关闭边境，仅接受人道主义航班和货船，此后更是进一步实施全面封锁，关闭酒吧、餐厅甚至是海滩，以遏制感染人数激增。
自然，封锁措施对古巴旅游业造成严重打击。

当地时间2020年9月1日，古巴政府下令对首都哈瓦那开始实行15天的严格封锁，以防止新冠病毒扩散。图为当日，空荡荡的哈瓦那街头。人民视觉 资料图

早在去年5月，面对不同寻常的“空旷”古巴，当地媒体《哈瓦那时报》就曾略显夸张地评论道：
“往年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正在大张旗鼓地宣布今年的第100万名游客已到达古巴，然而现在但凡有一位游客来，我们或许都会献上任何他或她可能得到的荣誉——若需要的话，游客与政府高官一起走红地毯，甚至在红地毯上开一辆奔驰迎接都没有问题。”
官方数据显示，2020年全年，古巴仅迎接了110万名游客，较2019年锐减约四分之三，而其中大多数游客在3月以前当时古巴政府还未因疫情实施封锁。
在遭疫情袭击最严重的哈瓦那，新建的酒店空无一人，孤零零地伫立在路中央。哈瓦那老城安静得像座博物馆，殊不知它曾挤满了熙来攘往的游客，彼时在路边叫卖的当地商贩甚至要扯着嗓子，才可与在人群中推搡的买家顺利交流。
其他地区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如被称为“人间伊甸园”巴拉德罗，它拥有世界上美丽的海滩之一，在疫情到来前，镇上60家酒店每天可接待大约3万名游客。但据美联社报道，现在的巴拉德罗已是另一番景象，工艺品市场空无一人，餐馆和酒吧都拉上了窗帘，海滩上四处不见观光客身影，唯有当地人痛苦等待着旅游业重振。
严格的封锁限制也同样“逼迫”古巴民众转型。57岁的小号手卡洛斯·桑切斯（Carlos Sanchez）已在哈瓦那老城为游客高唱小夜曲30年之久，在古巴关闭国境后只能选择“B计划”，拿起工具为歌迷修理乐器；44岁的奥兰多·佩雷斯（Orlando Perez）曾在海滩上为游客贩卖饮料，现在在一家新冠患者隔离酒店担任保安，薪水却并没有以前来得高；38岁的Dayron Paz曾是一名出租车司机，疫情爆发后他辞掉了工作，开始务农。“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但疫情打乱了我的生活进程。”他对新华社表示。
在重压之下，古巴民众面临的不仅是旅游业停摆，随之而来的问题也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沉沉一击。
连锁反应丛生
旅游业的衰退对古巴的经济是致命打击，旅游业收入的大幅减少导致该国2020年经济萎缩了将近11%，甚至面临基本物资短缺的问题。中国国际电视台（CGTN）报道称，在经济萎缩之下，古巴不得不大幅减少进口，而进口却恰恰是该国80%的食物来源方式。
“古巴人性格坚强，灵活变通……但对许多人来说，连续多月的社区封锁措施和经济困难仍然令他们吃不消。”对于英国广播公司（BBC）这一说法，居住在该国中部圣克拉拉省的杨宇感同身受。
杨宇在2019年来到圣克拉拉省读书，和当地房东一家人一起居住，说起疫情，他不禁感叹，自己也算是经历了整个严控时期。
“尽管现在算是好多了，但之前物资奇缺无比，因为物资有限，需要早起排队的情况时有发生。”杨宇在接受澎湃新闻的采访时表示，严控期间只有必需品商店和用计划经济本买东西的地方开门，生活物资有限，特别是面包和鸡肉，相当难买。
那段时间，杨宇会和房东轮流去排队，有一次凌晨3点就赶到店门口，翘首等待6点出炉的面包。面对对于冗长排队时间的唏嘘，杨宇坦言，这情况还算好的，自己曾看到有人为了买到面包，直接睡在店铺旁边。
排队买面包的等待时间已令人惊讶，而原本在古巴就比较稀缺的鸡肉在疫情期间更是吃紧。
杨宇回忆道，为了购买鸡肉，5到8小时的排队时间不在话下，自己就曾从早上一直等到下午店铺打烊前，甚至还有一次和房东出门买鸡蛋，打听了一下才得知是别人从养鸡场偷出来卖的。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么做。”杨宇叹息道，那段时间确实很担心、焦虑，不过是为了怎么买东西发愁。

排队买洗发水的队伍 受访者供图

正如杨宇所说，据CGTN报道，当时在古巴全国范围内，超市外的队伍越来越长，咖啡、牛奶、甚至厕纸等基本用品的短缺越来越普遍。哈瓦那大学经济学教授里卡多·托雷斯（Ricardo Torres）也曾表示，“我们面临相当严重的物资短缺，我想这比20世纪90年代情况还严重一些。”
2021年会好吗？
“疫情直接冲击旅游、卫生、教育、生产等关键部门，导致经济社会活动规模骤降。”对于疫情中的古巴，去年12月，古巴副总理兼经济计划部长亚历杭德罗·希尔就如此形容。但他也指出，自去年第三季度以来，随着疫情防控取得成效，经济在逐步恢复。
在经历数月的经济低迷之后，古巴国家主席迪亚斯-卡内尔于去年6月11日宣布，鉴于古巴新冠疫情已得到基本控制，该国将进入疫情防控新阶段，逐步恢复生产、经济、社会等领域活动。
当时古巴政府计划，作为重要经济支柱的旅游业首先向国内市场开放，随后允许外国游客乘包机前往指定旅游区域，最后恢复国际商业航班。2020年7月，古巴开始允许外国游客乘包机前往指定海岛旅游，但不得离开相关区域。10月中旬，古巴恢复除哈瓦那外其余9个国际机场的国际商业航班运营，游轮航次恢复运营，旅游租车服务重启，民宿也被允许在做好卫生措施的前提下接待游客。
同年11月15日，因疫情关闭半年多的哈瓦那何塞·马蒂国际机场最终恢复运营，超过20个商业航班当天抵达哈瓦那，这是古巴最后一个恢复国际航班的机场。
“游客们正在一点一点回来。”国际航班恢复、旅游业重启后，哈瓦那一位名为导游卡洛斯·迪亚兹（Carlos Diaz）的导游在2021年1月对《印度斯坦时报》（Hindustan Times）表示，自己正在带领38名德国游客在老城附近转转，自己很高兴有工作做。当地一家餐厅的经营者也称，尽管客人不多，但“越来越多的活动正在展开”。

哈瓦那的海滨大道，受访者摄于疫情前

古巴旅游业正在好转吗？当地的一位大学教授对新华社表示，去年1月至2月，有将近80万名外国游客到古巴旅游，但今年前两个月，古巴仅接待了约3.56万名外国游客，同比下降95.5%。该名教授指出，该国旅游业可否更快复苏仍取决于全球疫情、游客的预算和航空业的复苏。
“不过，古巴政府仍旧是把人的生命放在第一，经济让位于生命。”对此，杨宇表示，自己可以理解疫情反弹后古巴政府再次实施防疫限制措施、对入境进行严格监管，他也相信在疫情结束之后，或者有了国际旅行通行证之后，古巴将再度迎来不少外国游客。
古巴经济学家帕维尔•维达尔（Pavel Vidal）也在此前接受美国国家公共电台（NPR）采访时称，在古巴正在研发疫苗的背景下，不应低估古巴政府在疫情期间解决财政危机的能力。维达尔表示，古巴有能力、有意愿生产新冠疫苗，古巴疫苗不仅将保护该国民众，也将推动该国完全重新开放旅游业。
古共八大召开后，古巴旅游业、古巴经济又将如何发展？
“古共八大应该说也是一次历史性的、继往开来的代表大会，在古巴共产党的历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徐世澄说道。
针对经济领域，徐世澄指出，制定抗击新冠疫情和应对美国封锁、制裁的方针、政策将是古共八大的一个讨论方向。此外，徐世澄认为，“在八大上，古巴共产党将继续贯彻古共六大和七大对经济社会模式的更新，古共八大将继续通过关于古巴经济改革的理论文件以及新的‘五年计划纲要’，为古巴今后5年直至2030年的经济改革制定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