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5月16日,一则广播,惊醒了汉口宁静的夜。
“张自忠总司令以临危不惊、泰然自若之态度与堂堂大将风度,从容而死。我皇军第39师团官兵为其奉上了最虔诚的崇敬的默祷。”
次日,张自忠将军殉国的消息传遍全国。
举国茹素,三军恸哭。
后世对张自忠的评说,褒贬不一。那么张自忠究竟是一个怎么的人呢?短短49的人生,他又都经历了什么呢?
张自忠,字荩臣,1891年8月11日出生在山东临清的一个官宦之家,父亲官居五品知县。荩臣取自《诗经.大雅》中的诗句“王之荩臣,无念尔祖”,张老先生为儿子取这个名字,也是希望儿子做一个忠诚之臣。
遗憾的是,老先生未能亲眼看见儿子成长为栋梁之才。在张自忠14岁那年,父亲死于任上。两年后,由母亲做主,张自忠娶了比自己大一岁的李敏慧为妻。在张自忠为国捐躯后,李敏慧随之殉情,当然这是后话。
1911年,张自忠考入天津北洋法政学堂。同年,张自忠加入中国同盟会,成为了孙中山先生的追随者。
与很多革命家一样,张自忠也选择了弃投笔从戎。
1916年,在同乡好友车震的举荐下,张自忠加入了冯玉祥的西北军,担任排长。
作为军官,张自忠在平日的军事训练中,要求甚严,因此在军中,留下了“张扒皮”的诨号。
那是1923年的一个初冬,部队像往常一样,开启了冬季大练兵模式。天不遂人愿,一场大雪,让原本干冷的天气,更加严寒,士兵们渐渐心生抵触之情。
张自忠见状,问士兵们:“如果下大雪时,敌人发起攻击怎么办?”
官兵们回答:“坚决抵抗!”
张自忠接着说:“现在让你们在雪中训练都不愿意,还说什么抵抗?”
说完,张自忠以身作则,直接脱下棉衣,开始跑步。全体官兵都看傻眼了,当反应过来后,也都脱下了棉衣,跟随在张自忠身后操练起来。从此,张自忠得了个“张扒皮”的名号。
自加入西北军以来,张自忠先后追随冯玉祥参加了直奉战争、中原大战。
1930年,张学良奉命收编西北军,张自忠被任命为29军38师师长。
在此期间,张自忠开始展露其指挥才能。
但作为一名职业军人,就成就而言,张自忠勉强算是中规中矩。
1933年1月,张自忠奉命驻守平津地区。
3月4日,承德沦陷。29军接到命令,前往喜峰口阻击日军。此时的张自忠还不知道,他即将迎来人生中的第一个巅峰时刻。
提起29军可能有些陌生,但是要说29军的大刀队,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首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至今仍被传唱。
当时我国军队的武器装备与日军相差悬殊,为了提升部队战斗力, 时任29军军长的宋哲元特地请来武将李尧臣先生做教练,传授给士兵们一套刀法,既可劈也可刺。
1933年3月9日,喜峰口战役正式打响。由于双方实力悬殊,张自忠决定发挥自身的优势,采取夜袭战。
3月11日凌晨,张自忠率领38师突袭日军大本营,在悄无声息间,结果了1000多名鬼子的性命。缴获战利品无数。此战震惊日本朝野。
日本的《朝日新闻》对此曾有过一篇报道:
“自从明治大帝造兵以来,日本人的名誉已尽丧于喜峰口之外,并遭受了六十年未有之辱。”
自事变以来,国人听到最多的就是一次次失守。喜峰口大捷让全国人民为之兴奋,手持大刀,砍下鬼子人头,听着就那么提气。张自忠也成为了中华民族的骄傲。
至此,张自忠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高光时刻。沉浸在喜悦中的张自忠怎么也没想到,巅峰之后,等待他的竟是毁灭性的打击。
1937年4月,日本人邀请西北军将军宋哲元访日。这是什么操作?
当时的中国,看似在国民政府的管辖下,实则军阀们各自为伍,人心不齐。蒋介石一再命令宋哲元离开平津,前往保定前线。但宋哲元始终置之不理。
此时的宋元哲,和大多数军阀的想法一样,既不想当汉奸,又不想损兵折将;既想在蒋介石的手下升官发财,又想在日本人身上捞些好处。
在民国时期,这种现象极为普遍。我们不必用现在的价值观来苛求先人。
日本人也正是看清了此点,所以想在宋哲元的身上大做文章。那么宋哲元该如何应对呢?他会答应日本人的请求吗?
为了缓和与日本人的关系,宋哲元决定请张自忠代他访问日本。
张自忠抵达日本后,先后参观了工厂、学校,原本再平常不过的访问,在日本人的阴谋下,张自忠被包装成了宣扬中日亲善的大使。
回国后的张自忠,从抗日名将,沦落为了卖国汉奸,被全国人民唾弃。
然而,老百姓对他的谩骂,远不止如此。
1937年7月7日,日本人诈称有一日本士兵失踪,借口进军北平城。29军奋力抵抗,佟麟阁与赵登禹战死殉国。
随着战场上的失利,29军陷入困局。为了避免被日军全歼,宋哲元决定率29军主力离开北平。
为了拖住日军,掩护主力转移,宋元哲命令张自忠留下与日军斡旋。
临行前,宋元哲对张自忠说:“忍痛含垢,与敌周旋。”
此时的宋元哲也未曾想到,这8个字,会彻底改变张自忠的命运。
面对上峰的信任,张自忠颇为无奈。与宋元哲不同的是,他似乎已经感知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在与老战友离别时,张自忠对秦德纯说:“你与宋先生成了民族英雄,我怕是要成汉奸了。”
在29军主力转移后,面对咄咄逼人的日军,张自忠选择了开城投降。
第二日,张自忠命人在北平的大街小巷贴满了告示,要求老百姓禁止外出,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而张自忠本人并没有投降,他先是与副官逃进了东交民巷的德国医院,而后又辗转至上海。
次日,北平沦陷的消息登上各大报刊头条。而在评说张自忠其人时,出奇的一致, “张逆自忠,自以为忠”。
张自忠的内心是矛盾的。
身为职业军人,面对杀害他战友、同胞的元凶,他怎能不恨?
身为民国将领,国家领袖尚未对日宣战,他怎敢破坏“攘外必先安内”的大局?
宋元哲的拖字诀,似乎是他唯一的出路,奈何寡不敌众。
开城放敌的命令本不应该由他来下,他承受了本不应该是他承受的罪名。他认下了罪名,但没认命。
10月10日,张自忠抵达南京后,在李宗仁等人的力荐之下,张自忠被蒋介石任命为59军军长,令其戴罪立功。
上任当天张自忠便对属下说:“今日回军,就是要带着大家去找死路,看将来为国家,我们死在什么地方。”此言一出大小军官无不落泪。
此时的张自忠虽然离为国捐躯还有些时日,但是在这一刻,从某种意义来说,他的生命已经结束。
在他生命的前42年里,他为自己而活。之后的7年,他只为心中的执念而活,为了自证清白,他近乎癫狂。
攻占平津地区之后,日军挥师南下,准备控制津浦铁路沿线。
1938年坂垣第五师团吹响了进攻临沂的号角。
当时驻守临沂的是庞炳勋部的第三军团,面对日军疯狂的进攻,临沂城告破在即。
张自忠奉命火速赶往临沂。
在中原大战时,张自忠与庞炳勋曾有过交手,那一次,庞炳勋还差点要了张自忠的性命。
但此时的张自忠早已将生死、荣誉、恩仇看淡。
在部队抵达临沂之后,张自忠决定主动进攻。3月14日,张自忠率领部下对日军发起突袭,这一反常的举动,打得日军措手不及。
在张自忠与庞炳勋的相互配合下,两支部队与日军大战7天7夜,最终粉碎日军的攻势,击毙日军6000多人。这一场战,日本人被打得刻骨铭心。
临沂战寇,张自忠一雪前耻。自事变后,他承受了铺天盖地的谩骂,但是他没有逃避,他用实际行动,向全国人民做了解释。但对于他自己而言,这还远远不够。
张自忠曾说过:“我张自忠决不是韩复榘,他日流血沙场,马革裹尸,你们始知我取字'荩臣'之意!”
在后来的数次战斗中,张自忠每次都身先士卒。主将尚且如此,部下官兵怎能不奋勇杀敌?
张自忠的上司李宗仁,与张自忠的部下,都曾不止一次地劝诫张自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但是张自忠却说:“只有我们不怕死,才能战胜日本”
1940年5月,枣宜会战打响。张自忠奉命出击枣阳,截击日军。张自忠决定亲自率2000多人东渡襄河,将日军第13师拦腰斩断。
因为频繁使用无线电,日军已经获悉了张自忠部的军事意图。日军在集结了5000人后,立即向张自忠部发起了进攻。日军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将张自忠的司令部团团包围,此时张自忠部的兵力还剩下不到1500人。部下纷纷劝他突围。
上一次在北平时,张自忠选择了突围,这一次,张自忠誓死守卫阵地,等待支援。
日军没给张自忠喘息的机会,很快就组织兵力,对张自忠部发起了最后的冲锋。早已身疲力竭的官兵们,最终失去了阵地。
而张自忠在作战中,也身中数弹,倒了下去。就在他临死前,张自忠又突然站了起来,凭借最后的毅力,抓住了一名日本兵的刺刀。这时,另一名日本兵又刺向了张自忠。
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在打扫战场时,一位日本兵从张自忠的口袋里,翻出了一支钢笔,上边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张自忠”。日本兵赶紧上报。
日军请来了曾与张自忠打过照面的三十九师团参谋长专田盛寿,在他的确认下,证实此人就是张自忠。
出于对张自忠将军的尊重,专田盛寿跪着帮张自忠整理仪容。在帮张自忠清洗遗体时,日军发现张自忠身中共有弹孔5处,炮伤2处、刀伤1处。
随后日军用柏木为张自忠做了一口棺材,在墓碑上,日军写下“支那大将张自忠之墓”几个大字。
当天深夜,第三十八师和一七九师立即组织了敢死队,抢回了张自忠的尸体。
战友们重新为张自忠整理遗容,为他换上了整洁的内衣和军装,配上将军短剑和领章,装入贵重的楠木棺材,送往当时的陪都重庆。
当张自忠的灵柩抵达宜昌时,10万军民出城哭送。在这一刻,张自忠将军想必也可以瞑目了,他的忠诚,得到了人民的认同。
期间,日军空军三次在宜昌空中盘旋,得知百姓在护送张自忠的遗骸时,出于敬重,日军一弹未投。
1940年5月28日,张自忠灵柩抵达重庆。时任中国最高统帅的蒋介石臂挽黑纱亲自上船扶灵。
张自忠的结发夫人李敏慧女士惊闻丈夫殉国的噩耗后,绝食七日而亡,后来夫妻二人一同长眠于重庆梅花山麓。
在张自忠去世后,国民党追授张自忠为陆军二级上将,为二战时期同盟国阵亡的最高将领。
抗日战争结束后,张自忠被评为国军抗日十大名将之首。
新中国成立后,中央人民政府也对张自忠将军作出了高度评价。
1982年4月16日,新中国追认张自忠将军为革命烈士。
2009年张自忠被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
2014年9月,张自忠将军名列第一批300名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
从事变以后,每一次上战场,张自忠都会留下一封遗书,如果能活着回来,再将其焚毁。人古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张自忠将军选择用战死沙场的方式,来洗刷身上的冤屈。
张自忠将军,得到了世人的尊重。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他做到了一个忠诚之臣应尽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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