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十六岁那年，一个暑假的下午。
赵明宇站在父亲的办公桌前，垂头丧气地听他讲话。
半个月来，每个冗长的午后，他都被父亲圈在这间办公室里，按照规定复习功课。
稍一偷懒，便招来父亲的训斥。
每次说的话都千篇一律：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拼待何时...
刚开始还能有点儿震撼作用，时间长了，赵明宇慢慢变得麻木。
就像现在，父亲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目光却游弋到窗外。
然后，蓦地愣住了。
一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女孩，正坐在窗台上，悠然自得又津津有味地看着他挨训。
02
四目相对时，她甚至冲他做了个鬼脸，狡黠地笑了。
女孩梳两条麻花辫，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眼珠黑如点漆，笑起来甜甜的，很好看。
父亲停下他的长篇大论，顺着赵明宇的目光看过来。
女孩一愣，飞速跳下窗台，一溜烟地跑了。
赵明宇好奇地问父亲：“爸，她谁啊？”
父亲没好气地说：“谁？冯雪卉，冯局长的千金，一个女孩子没规没矩，冥顽不灵，真不知道大人是怎么教的...”
赵明宇知道，父亲在副局长的位子上坐了多年，这次传闻板上钉钉要升了。
却不料，上面空降了个新局长。
希望落空，多年的苦心经营付诸流水，也难怪父亲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动不动就发火。
03
那天下午稍晚的时候，有人通知父亲去会议室开会。
父亲走后，赵明宇偷偷地溜了出去。
路过新局长的办公室，透过窗子，他看见冯雪卉正呆呆坐着。
面前摊着一本习题册，却两手支着下巴，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赵明宇轻轻地敲了敲窗玻璃，冯雪卉倏然转头，看见窗外的赵明宇，眼睛瞬间亮了。
赵明宇冲她挥挥手，示意她出来。
冯雪卉小鸟般闪身而出，估计也是被关腻了。
赵明宇自来熟地说：“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父亲单位后面，有一片树林，冠盖如云，清凉宜人。
他们俩席地而坐，戴上耳机，听MP3里周杰伦的新歌。
树林里有两棵高大的合欢树，黄昏时候，微风袭来，扇形的粉色合欢花纷纷落地。
04
暑假开学后，冯雪卉转学到了赵明宇的学校，不在同一个班。
课间，经常会在教学楼的走廊或者校园里遇见。
也并不多说话，但眼神交接时，赵明宇时常听到砰砰的心跳。
周末时，两个人也会偷偷约着，去校园附近的书店或者音像店淘书淘旧唱片。
彼时，赵父与冯父的分歧越来越大，局里分为两派，拥赵派和拥冯派，暗潮涌动，水火不容。
父亲晚归的夜晚，赵明宇偶尔听到他对母亲抱怨，压低嗓子但咬牙切齿：“冯俊天简直欺人太甚，不把他弄下来我誓不罢休...”
赵明宇听着，心里会有暗暗的担忧。
第二年春天，一个周末的夜晚，赵明宇去同学家玩，到了晚上十点多，还没回家。
赵母打电话到赵明宇的同学家，得知他早早就走了。
父母一下子慌了神，把赵明宇常去的地方找了个遍，依然音讯皆无。
十一点多，即将崩溃的赵父，突然接到了局长冯俊天的电话，对方以不容拒绝的强势命令道：“带上你老婆，马上到我家！”
赵父赵母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点冯俊天找他们干什么。
还是立即赶去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副局长还是要服从正局长。
05
午夜时分，在冯家灯火明亮的客厅里，赵家父母意外地看到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儿子赵明宇。
冯局长一脸阴沉、两眼血红，一开口就把赵父吓住了。
冯雪卉晚上和同学出去看电影，回来的时候，遇到晚归的赵明宇。
喝了酒醉醺醺的赵明宇，把冯雪卉胁迫到小区旁边的公园里，撕了冯雪卉的衣服，欲行不轨。
如果不是等在门口接女儿的冯局长，迟迟不见女儿回来，起了疑心跑出去寻找，后果不堪设想。
卧室里传出冯雪卉嘤嘤的抽泣，赵父听完，头嗡地一声，差点儿晕倒在地。
他气急败坏地走过去，狠狠地踹了儿子一脚。
就在这时，局长夫人从屋里走出来，对着老公嚷嚷：“跟流氓有什么好罗嗦的，报警，让学校处分他...”
赵明宇的母亲差点儿跪下来，哆哆嗦嗦地说：“嫂子，看在两家的关系上，千万不要报警，一报警，孩子这辈子就完了...”
赵父的内心，翻江倒海般盘算着：儿子学习成绩不错，明年就该参加高考了，而且平时也挺懂事的，怎么关键时候就犯浑了。
也是冯家的丫头不检点，不然怎么会出这茬子事？
06
想归这么想，现在是自己儿子被冯家抓到了把柄，只能先服软再说。
赵父艰难地斟酌着措辞，生怕自己激怒局长夫妇。
他说：“这孩子一向听话，可能是这个年龄，血气方刚，又悄悄爱慕雪卉，才一时没控制住...希望冯局看在我的面子上，放孩子一马。况且，一旦报警，事情必然要闹大，弄得人尽皆知，对雪卉也不好...”
或许是赵父的话起到了作用，冯家夫妇震怒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赵父赵母趁势苦苦哀求，一再保证。最终，局长夫人松了口：“把你儿子带回去好好管教，如果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客气。另外，今天晚上从你们进门开始，我都录了音，别想出门不认账。”
冯局长这时也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下属，叹口气说：“好了，不早了，带孩子走吧。”
赵父一出门就开始审问儿子，他怀疑这是个圈套。
赵明宇却声泪俱下地说：“爸，我错了，你打死我吧，晚上我和同学一起出去吃饭，喝了点儿酒，晕了头了。”
看儿子这样，他也不忍心再责怪他，闷声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惹谁不行，去惹冯雪卉！”
07
从那个夜晚开始，赵父就悄悄埋葬了自己的野心。
局长夫人最后一句话他是听在心里的，相比儿子的前途，仕途算什么？
局里支持赵父的人惊奇地发现，一夜之间，副局长的咄咄逼人和意气风发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唯局长马首是瞻，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反抗。
有人猜测，估计新局长上面有人，副局长扛不住。
不管怎么样，领头的没有了，局里的两派自然分崩离析，相安无事，一时倒也呈现出和谐的局面。
来年七月，局长副局长家的一双儿女双双考上大学，两个人那几天都喜不自禁。
时间就这么缓缓过去，波澜不惊。
四年后，赵明宇大学毕业，从南方的城市回到父母身边，成功应聘到一家银行。
工作稳定后，赵家父母开始考虑儿子的终身大事了，儿子自从那件事后，连女朋友都没交过。
08
一个秋意阑珊的午后，赵明宇毫无征兆地带着一个女孩回了家，介绍说是自己女朋友。
细细打量，赵家父母一下子傻眼了，这女孩，不就是冯雪卉吗？
冯雪卉这些年在外地读大学，赵父母没再见过，也刻意避开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几年过去，冯雪卉不复当年的古灵精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一副淑女样。
看到赵家父母，冯雪卉没有半点尴尬，含笑点点头，乖巧地说：“叔叔阿姨好。”
那天，冯雪卉走后，赵家父母围着儿子，厉声问他是不是脑子短路了，还敢惹这姑娘。
赵明宇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侃侃而谈：“爸，妈，这些年虽然你们俩都不提，但我知道因为那件事，你们都过得战战兢兢。现在好了，如果我娶了冯雪卉，不就什么事都没了...你俩也不用向人低头了。”
赵父赵母对视了一眼，觉得儿子说得有道理。
09
那边，冯局长夫妇刚开始强烈反对，但冯雪卉坚持，说自己从那件事之后，心理有阴影，不敢和男人亲密接触。
解铃还需系铃人，只能嫁给赵明宇，让他慢慢补偿了。
这是什么逻辑！
但是冯雪卉自小倔强任性，认准的事情谁说也没用。
冯局长夫妇经过多日调查，发现赵明宇为人彬彬有礼、踏实上进。而且，工作稳定，待遇优厚，算得上个青年才俊。
当年那件事，冯局长夫妇也一直怀疑，估计是两个年轻人早恋，毛头小子没按捺住动手动脚，让女儿受了委屈。
那时他们也是故意虚张声势，想拿赵父一把，因为他的阻拦，冯局长新官上任的火，始终烧不起来。
而且，那之后，也没再听说这小子有过什么劣迹。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们去吧。再说了，赵父是冯父的下级，料想他们也不敢对女儿怎么样。
10
双方父母同意后，一对小儿女的婚事就紧锣密鼓地提上日程。
正副局长结为亲家，也是一段佳话。
婚礼豪华又不失温馨，郎才女貌，一对璧人，惹得在场宾朋赞不绝口。
新婚之夜，赵明宇和冯雪卉躺在他们新家的大床上，忍不住相视而笑。
恍惚间，回到十六岁的暑假，隔着窗玻璃远远一望，刹那花开。
他们在情窦初开的年龄，认准了彼此，一眼万年。
正因为如此，双方父亲政见的分歧和争斗才更让他们害怕。
某个深夜，赵明宇起床上卫生间，听到书房里父亲和下属的密谋，要设下圈套，把冯俊天整下来。
父亲原本犹豫，但架不住几个人的怂恿煽动，他们说：“赵局，这些年，你为单位的发展立下汗马功劳，凭什么让他冯俊天捡现成的...”
然后，他们制定了完整的计划：找人行贿，暗中跟踪、装窃听器...
少年赵明宇在寒夜里惊出一身冷汗。
抛去什么大局为重，他想到的是，如果两个父亲正式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如此以来，势必要毁掉一个家庭，葬送他们的感情。
于是，两个人才合谋，以赵明宇的前途为筹码，逼赵父屈从，放弃那场腹黑的争斗。
还好，他们赌赢了。
换来了两个家庭和一个单位的稳定，换来了他们的两情久长。
事实证明，冯父比赵父更适合当一把手，他的凌厉果断锐意进取，使那个死气沉沉的单位，焕发了新机。
此时，帘幕低垂，红烛闪烁，一对相爱的人儿拥在一起，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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