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作家在大学新生开学仪式上的演讲

作家拿着演讲稿在数千名大学新生的注视下走到演讲台上。他清了清嗓子，打开稿纸的同时抬头环视着几千双黑漆漆的眼睛。在这一瞬间，他脑子里浮现出刘芳（作家的初恋女友）的影子，他想起了多年前刚刚步入大学校园的刘芳，她一定也参加了开学典礼，一定也听了小有名气的人的演讲，她是否喜欢那些千篇一律、俗气老套的演讲呢？想到这里，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秒，会场中已经传来了窃窃私语声。李叶回神过来，眼睛重新放光，他把稿纸合上，向大家微笑点头，表示要开始说话。现场再次安静了下来。

“我原本是想对着稿子念。”作家耸耸肩微笑着说，“但是有个身影突然钻进我的脑海里，给了我合上稿子的勇气。各位同学已经学习了十多年，又将面临四年的学习，可能一部分人还会成为研究生。也就是说，大家一生中二十年左右的时光都在学习中度过。我很想知道大家为什么学习，请大家畅所欲言，分享一下自己的想法。”

几秒钟后，现场已经有四五位同学举起了手。工作人员拿着话筒递给举手示意的学生。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习和思考的有机结合，才能让自身思想得到质的提升，才能让我们看清方向，并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一位女同学说。

“掌握知识，开阔心胸与眼界。”另一位女同学说。

“‘学以致用’，学历是很多行业的敲门砖。我认为最美好的世界是由一群人才创造出来的。”一位男同学说。

“公民普遍受教育的比例程度越高，国家就越昌盛，公民的整体素养就越高，犯罪率就越低。这是全世界都有的共识。”另一位男同学说。

发言进行了十多分钟。见到没有人再举手，现场又安静了下来。

“大家说得都很对、很精彩。”作家示意学生们给刚刚发言的同学鼓掌。掌声结束后，作家说，“人的心脏何时停止跳动？可能是八十岁，或者七十岁、六十岁、五十岁，也有人英年早逝，三四十岁就告别世界。人生命的结束是我们能看到的，但一个人的思考能力在什么时候停止了呢？一个活到八十岁的人，可能在青年时期就丧失了思考能力；也可能一个年轻人的缜密思维令八十岁的人都自愧弗如。刺猬的刺，虎狼的牙，羚羊的善跑，大象的强壮，这些东西是它们幸福的基础；作为人类，工人的体质，演讲者的口才，科学家的智慧，是他们幸福的基础，而同学们呢？在往后漫漫长路中，什么是你们幸福的基础呢？

下面的这些话不是说教，而是提醒和警告。我尽量不讲道理，因为在中国最不缺的就是道理，缺的是思考、总结和表述某些现象的能力，缺的是看问题时缜密合理的思路和思维方式。现象？什么是现象呢？比如说，最会劝架的人有可能是吵架最厉害的人，两个满嘴道理的人在一起生活，获得幸福的概率不大，尽管两人说的道理都很对。

撇开家庭和学校不谈，社会对在校大学生发生性关系这件事是有一定宽容度的，但是如果一个大学生怀孕了呢？这件事就变成另一种性质了。你爱慕的人，他们个子很高，身体很强健，相貌很英俊，看起来完全是个男子汉，但你们要明白，有些责任和重担他们还承担不了。我很难相信一个不爱惜你身体、不为你身体负责的男人怎么能承担得起父亲和丈夫的责任。虽然爱情总会让人奋不顾身，它也值得人们奋不顾身，但你们应该学会甄别，仔细审视眼前的那个人值不值得你们奋不顾身。使用安全套要比说一万遍我爱你重要得多。当人们面对不能承受的责任，会本能地选择逃避、说谎，最终所有的痛苦都由你一人承受。一万个人间悲剧换来一个真理，一万个真理却阻止不了一场人间悲剧，但我愿意去尝试阻止一场人间悲剧。以上言论，就是我所做的尝试。

下面谈谈环境和教育。

人们虽然长着不同的面孔，但都长着同样一颗心。是身份决定了我们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而不是心灵意志。这个世界天天都有人发财，天天有人破产，天天有人入狱，天天有人升官。每个阶层的面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遍，但规矩和秩序变了吗？抬眼瞧瞧你最讨厌的那个人，或者最可怜的底层人，试想如果你出生在他们那样的家庭，生活在他们那样的环境里，有他们那样的父母和朋友，受到他们那样的教育，你敢保证自己不会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吗？一个伟大的哲学家，如果他年少时不是进了学校，而是进了种植园，本该拿书本的手拿起了锄头和镰刀，刚躺下想思考些问题就被父亲当成是在偷懒，紧接着就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刚开始和别人讨论哲学问题，就被当成是不务正业的蠢货，遭到辱骂和耻笑，那么他还会成为伟大的哲学家吗？路边的乞丐，杂货铺老板，小偷，卖艺人……你们和这些社会角色的区别在哪呢？——环境和教育。所以，改变世界的方法是改变环境和改变教育。科学提升了生产力，没有生产力做保障，资源紧张，食不果腹，一切和平与幸福都是奢谈。技术一旦落后与倒退，必定会迎来无法想象的大规模的灾难。只有普遍的富裕，物质的充裕，才能削弱炫富的意义，减少炫富、攀比的心理和行为；物质的充裕和廉价的必要途径就是商业的自由和繁荣以及技术的革新。一千年前的人和现在的人有什么区别呢？同样的细胞结构、同样的脑容量、同样的智力水平、同样的体型，但是我们缔造出来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我们在传递文明的同时也在缔造文明。科学是一种思想，也是一种方法，我们用它检验着一切，也创造着一切，它避免了人类走入误区。譬如说有人宣称自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现在我们知道，要么是他眼睛出了问题，要么是他的脑袋出了问题；有人宣称自己在一片湖里看到一头巨大的神兽，现在我们知道，食物链不允许一个湖里生活巨大的生物；有人说这屋里有只鬼，我们环视一周，心里想的并不是鬼在哪，而是如无必要，勿增实体。工业革命之后，科学产生了，普通人的生活迅速好转，由极度贫穷变得富有和长寿，技术取得巨大的进步，人们利用资源的能力发生了质的跨越，眼睛所看到的任何物质都对生产生活起着巨大作用，目前，人类仍有无限的潜能和活力，我们身处的世界日新月异，几乎想象不到十年后会发生什么样的突破和巨变，高等学府不断地向社会输出着了不起的天才，他们被安排到各行各业，在优越的环境里大展其能。

可怜天下父母心，但又有多少人根本不配做父母。他们的教育方式简单粗暴，用最粗俗、自私的道理去教育孩子，用消极的生活态度影响孩子，不断地破坏孩子们的求知欲和好奇心，他们把仇恨注入到孩子们的清白的脑袋里，将孩子变成无赖，让孩子们不仅仅延续着他们的生命，也延续着他们的痛苦和仇恨——仇恨是一种感情，也是一种思维方式，只要一思考，仇恨就会钻进脑子里。这样的人将会痛苦一生，也会危害别人一生，更会使社会充满戾气。心有仇恨，痛苦一生。我见过有些人被仇恨折磨得痛不欲生之人，他们的仇恨有些源于大事，比如说家国历史，民族荣辱等等，这些人大多数是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者，天天比切实际地为别人曾经犯下的错而生气；有些仇恨源于芝麻大的小事，斤斤计较，思来想去，怒不可遏，遂生怨恨。他们用仇恨的思想去思考问题，仇恨将终生为伴。仇恨如地底涌动激烈的岩浆，总要喷薄而出。仇恨最先伤害到的就是身边人，包括自己的家人。所以我警告育人子弟的老师以及父母们，教育孩子务必谨慎。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如何把孩子培养成有教养的绅士和淑女呢？面对别人时，会不由自主地展现出内心最真诚善良的一面；会因打扰了别人而产生羞愧，会因伤害别人而产生耻辱；做文明社会的维护者而不是破坏者；仅仅告诉他们不要偷，不要抢，不要骗人，这是培养吗？哪个骗子没听过《狼来了》这个故事呢？所有人都明白包容、开放、创新、改变的重要性，无论是对国家、民族、企业还是个人而言，但为什么生活中尽是些夜郎自大、故步自封的人呢？一见到新事物，就本能地排斥和批判，一见到别人改变，就愤怒地牙根疼；人人都知道尊重对手、公平竞争的道理，但赶尽杀绝、落井下石、成王败寇，三十六计唯缺道义和诚信。纸面上存在的东西转移到人心里有多困难？初心未改、言行一致、表里如一又有多困难？天底下有两件事最难，一是不变，二是改变。不变几乎是不可能的，总会改变，在改变的过程中，会有人骂你数典忘祖、破坏规矩、狼子野心、不自量力，改变需要勇气，饥饿和不满会给予你勇气，但当你饱食终日，听惯了别人巧妙的恭维话的时候，你还会想着改变吗？

神奇的是我们都会不由自主地想改变世界，也许这个词不只出现在我们的脑袋里，也出现在前辈们的脑子里，再往前五十年，一百年，一百五十年，也有一群鲜衣怒马的年轻人，他们有理想、有抱负，焦急地渴望着权利，梦想改变世界，认为自己一旦掌权后肯定会与前人不一样。最终，有些人在无望中死去，有些人登上权力的宝座大展拳脚。你们眼前的这个世界，就是他们改变出来的世界。

很多词汇都代表着一种社会现象：不公平、一刀切、相互推诿、矫枉过正、本末倒置、杀良冒功、好大喜功、铺张浪费、机构臃肿、人浮于事……当你们进入行政机构，面对这种现象时能做什么呢？我可以大胆地进行预测：你们什么都做不了，不仅如此，还会奉行缄默原则。我们知道，个人的改变是因为环境的改变，人没有改变环境的能力和胆魄，只会顺应环境。最起码生物学是这样说的。在改变中，我们进化着，在进化的同时，我们也退化着。退化了什么呢？也许是同情心和耐心，以及你曾经引以为豪的正义感。扪心自问，你是什么样的人；认真想想，然后大胆地反思、揭露，充分地认清自己，自私的、贪婪的、爱说谎的、不会付出真心的……自私、贪婪喜欢钻法律和制度的漏洞？没什么大不了，这是所有人的天性，自私是宇宙第一生存法则；指出那些漏洞，因为指出漏洞的人和堵上漏洞的人一样伟大；你没有信仰，痴迷于眼前小利？没关系，因为我们曾经被那些满嘴信仰的人愚弄得苦不堪言；爱说谎？没什么大不了，适当的说谎是在保护自己，又有多少人因为说了真话而受难呢？况且，如果大家把真心话全盘托出——谁不是满肚子牢骚呢——世界就没救了，立刻崩溃；总学不会真心相对？没关系，世界上那么多人，我们又活那么长时间，找不到朋友的人比比皆是。智慧长者总在教育我们做单纯善良的老实人，可是他却没提醒我们这样的人活在复杂的世界上有多难。不过要记住，正大光明地去反省和沉思，当真心实意的肺腑之言变成了过街老鼠，遭到唾弃和咒骂，那么冠冕堂皇的伪君子就会登上大雅之堂。

谈谈校园暴力。

保护弱者的最好方式就是严惩施暴者。曾有一段时间，我推崇以牙还牙、以暴制暴、血债血偿的原则，不去指责施暴者，而是批评受害者的软弱无能。我们的世界之所以有美好的可能性，之所以好人比坏人多，正是因为有暴力倾向的人少之又少，只要稍加教育，一个人就会珍视和尊重他人的生命。普通人是和谐、稳定、良性的社会的重要基础，他们软弱善良，在面对暴力时不知所措，所以我们要竭尽全力去保护善良人的善良品格，不被邪恶所侵害。

谈谈尊重。

夏天的时候，这座城市四点半天已大亮，这时候有些街道已经人来人往了。他们有的去上班，有的刚刚下班，都是靠力气吃饭的，衣服很脏。他们会去路边摊买饼吃，一个两元，男人要吃三个，女人吃两个，仅此而已，他们甚至不舍得喝碗粥。他们的确有很多缺点，自私自利、不守规矩、不知感恩、无知、麻木，甚至没有信仰，但他们小时候接受过什么样的糟糕的教育呢？正是这群人，我们喝的每一瓶水，吃的每一粒粮食，路上的每一粒石子，房子的每一块砖头，都和他们的劳动有关；这个世界之所以精彩绝伦，有他们的付出和坚守，他们身上吃苦耐劳、勤俭节约的优良品质，书本上学不来；看看他们酱油色的皮肤、蓬乱的头发、指甲缝里的灰、皮肤上的旧伤、肩上的责任，再看看虚伪的政客、脑满肠肥的和尚、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腐儒、衣着光鲜的明星，对比一下，你就知道上帝会宽恕谁了。

最后再问大家一个问题。

有户家庭的餐桌上放着一块腐肉，它散发出的恶臭味让家庭成员深受其害，臭肉来蝇，那些苍蝇不仅贪婪地吮吸着腐肉，还骚扰着每一位家庭成员。”

说到这里，作家停止讲话，他扫视了一下会场中的学生。过了十几秒，他突然发问：“我们该怎么办。”

对于这个答案简单明了的问题，台下的同学默不作声。他们似乎认为这个问题中包含着陷阱。

“是把肉丢掉，还是大呼小叫：‘嘿，看我今天又打死几只苍蝇！’，或是选择离开家庭。这是我们处理事情时最主要的三种方式，每一种都会获得支持，也会遭到反对，每一种都能找到正当性，使你的所作所为名正言顺。这是一块腐肉引出的思考，如果将这块腐肉变成皇冠呢？”

——摘自《李寨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