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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嫁进大户人家冲喜,刚过门丈夫去世,此后婆家视她为眼中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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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墨问阿蔓,可还记得谷兰?

十年前谷兰出嫁,便是阿蔓给梳的头发。

阿蔓倒酒的动作顿了顿,她认真想过后轻轻摇首,记不清了。

她是梳头娘,给太多女子梳过发。深闺小姐,青楼以色事人的姑娘,察觉自己时日无多的老妪。而最多的,便是一袭红妆的新嫁娘。

笃墨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十年前,她才八岁。”

阿蔓皱眉:“你说的,可是李家的姑娘?”

1

阿蔓终是想起了李谷兰。

她很少给八岁的女孩儿梳头。

八岁的少女,正是天真烂漫。初初知晓美丑,最适合她们的,便是母亲亲手编织的麻花辫。姑娘们的小辫子泛着娘胎里带着的黄,阳光下,晃呀晃,拨浪鼓一样。

所以李谷兰的母亲找到阿蔓时,她多少是有些吃惊的。

妇人两只手攥在一起,像是在与自己较着劲。

她说:“我家丫头,明日出嫁。”

阿蔓微微一怔,转又笑着道:“明日我会准时赴约的。”

别人的家事,她从不过问。

李谷兰的长相谈不上漂亮,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生得瘦瘦小小。脸上的皮肤又黑又干,若不是那双眼睛委实灵动,阿蔓还真以为这是谁家混小子。

阿蔓赶到时,妇人正在给谷兰上妆,做农活的女人从未用过胭脂水粉,随便抓起一罐便胡乱用手拍在孩子的脸上。谷兰的小脸被搞得一块黑一块白,像得了什么了不得的邪病。

谷兰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看了半晌,没忍住,哭出了声。

母亲狠狠拍了她一巴掌:“出嫁的日子,哭什么哭?”

李谷兰哭得更凶了。

“砰”的一声,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醉醺醺的男人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小兔崽子,你今天若是把这门亲事哭黄了,我就把你卖到窑子去!”

孩子止住了哭声。

“呸,赔钱货!”男人怒意不减,破口大骂,“一屋子的赔钱货!”

一家之主的怒意,着实是有些吓人的。妇人孩子都不敢再说话,直到男人骂骂咧咧离开,女人才恶狠狠掐了一把女儿的后颈皮:“现在就哭?你要哭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言罢,她又从聘礼箱子里找到胭脂,胡乱就往谷兰脸上抹。小孩儿不敢哭出声,但眼泪还是没止住。两行眼泪珠子往下滑,瞬间便与脂粉膏子和了稀泥。

屋里传来更小孩子的哭嚎,妇人手忙脚乱,不得已求助地看向阿蔓。阿蔓会意,接过胭脂。她说:“交给我吧。”

阿蔓技术好,手也快。她给女孩儿重新上了妆,盘了新娘的发髻。金钗入发,少女妆成。李谷兰看着镜中的自己,眨了眨眼睛。

她问:“姐姐,我从未想过我也可以这样漂亮!”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其实只要可爱就够了。

阿蔓蹲在她身边,轻声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出嫁吗?”

“阿妈说,出嫁后,我就不会再饿肚子了。”

阿蔓又问:“你阿爸刚刚说的窑子……你知道是什么地方吗?”

“阿妈说,那是养了好多豺狼的地方。我如果被送进去,就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阿妈没骗她。

阿妈骗了她。

2

李谷兰出嫁的场面很热闹,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母亲携剩下的三个孩子送别那大红的花轿,孩子的哭声混杂着唢呐的嘶鸣,所有人的脸上似乎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谷兰的父亲李大不知晃去了哪里,迟迟未曾露面。听人说,好像此时正在廊后赌坊与人共推牌九。

来接亲的少年,也不过九、十岁大。男孩子发育晚,阿蔓远远瞧着,只觉他比李谷兰还矮了半头。

阿蔓不解,询问抓了把瓜子便凑过来看热闹的张婆:“这样小的孩子,为何这般急着成亲?”

“骑在马上的,可不是小丫头的丈夫,那是她未来的小叔子。”张婆嗤笑一声。

“李家丫头,要嫁的是佘家的老大佘阳成。阿蔓姑娘应该知道吧,就是那个常年卧病在床的病痨鬼。听说,人要不行了。佘家老太太疼儿子,就想了冲喜这主意。”

阿蔓脸色稍白:“怎么娶了这么小的姑娘?”

张婆笑得愈发嘲讽:“冲喜这种鬼话你信吗?”

阿蔓摇头。

“但凡是个心疼闺女的好人家,又怎会把自家孩子往火坑里推?谷兰这丫头,并不是嫁过去,而是被卖过去的。”张婆狠狠啐了一口,周遭看热闹的人群都听到她狠狠“呸”了一声。

“李大那混货,每日除了酒便是赌。欠了一屁股的债还不起,只得卖了闺女守活寡去。

“他家婆娘也是个没主意的,穷得都揭不开锅了还一味地生。生了这么多还养不起,只怕以后通通都得给卖了。”

阿蔓不解:“生这么多孩子做什么?”

“要儿子传宗接代啊,”张婆笑得大声,全然不顾旁人的目光,“就他家老子那个怂包,这根儿啊,还是彻底断了的好!”

张婆骂完,一路嗑着瓜子离开。

李谷兰的轿子与送亲的唢呐声一并远去。后续的故事,大多是笃墨讲给阿蔓听的。

他说,李谷兰的轿子停在佘家门前,跨火盆时有风刮过,险些烧着了新嫁娘的裙摆。八岁大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一味跟着嬷嬷,按照嬷嬷说得做。

“一拜天地!”

谷兰被按下叩首,盖头掀开一角,她得见夫君真颜。

竟是一只绑了红花的大公鸡!

这鸡被人抓着,挣扎时落下太多的羽毛。它扯着嗓子哀鸣,这声音,委实不怎么好听。但来客们却是充耳不闻,他们微笑着看向眼前这一幕,然后与主人家互相说着客套话。

人,没有和鸡拜堂的道理。

可李谷兰以为,这便是成亲的规矩。

她被送进洞房,瘫在床上的男人伸手扯下她的红盖头。

这是一张惨白的脸,比扑了粉的谷兰还要白上许多。他的脸颊干瘪、凹陷,一双白多黑少的眸子混沌得像是瞎了一般。这不是一张很难看的脸,但谷兰被吓到了。

她挣扎着想要跑,却被男人死死抓住了手腕。他盯着她,努力瞪圆了眼。你很难想象一个病入膏肓的男人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谷兰挣脱不开,被吓得哭出声来。朦朦胧胧的,她听到男人断断续续的“呐喊”。他说:“我还不想死……”

言罢,他吐出好大一口血来。

这血,脏了李谷兰的半面脸。她失声尖叫,惹来佘家人争先恐后涌入新房。佘老太太一巴掌便将李谷兰推得摔了出去,她抱着床上的佘阳成,大声哭喊:“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佘阳成死了,八岁的李谷兰成了寡妇。

佘家喜事变丧事,迎亲的队伍换上丧服,敲锣打鼓地抬走了佘阳成的棺椁。前一日的红替换成第二日的白,唯独唢呐,一如昨日的高亢。

李谷兰依着规矩,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头。她浑浑噩噩地跟着,饿得脚步踉跄。

棺椁下葬,哭声一片,李谷兰又怕又饿,怂着脖子不知该何去何从。佘老太太抬手重重拍了她一巴掌,疼得李谷兰直接便哭出了声。

“你得哭!”佘老太太红着眼睛看着她,“丈夫死了,你怎能不哭?”

3

李谷兰被安排宿在她与佘阳成的新房。

想着佘阳成临死前那恶鬼一般的面孔,谷兰便觉这屋子阴森冰冷。她害怕,跑出了屋子,倚着院中的杨柳树,婴孩一般用双臂团成一个球状。

树上有东西接二连三地落下来,“噼里啪啦”。李谷兰受到惊吓,张大嘴巴跳了起来。她摸了摸嗓子,竟是怕得失了声。

树上传来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她抬头,看到的不是鬼,而是和她差不多年纪的混小子。

谷兰见过他,他是那日来接亲的。

马很大,他骑在上面,装模作样。可无论如何努力,小短腿都够不到马镫。好在小厮将马牵得稳,不然这亲只怕是接不成。

他扔下来的是榛果,但显然不是这棵树上的。

李谷兰将果子挨个捡起来,剥开,将果肉塞进嘴里。

小少爷皱了皱眉:“喂,你是乞丐吗?”

“做乞丐也比饿死强。”

阿妈骗了她,并不是嫁了人便不用饿肚子了。

佘家伙食好,却从不让她吃饱。佘老太太说,女孩子不能吃太多。

但女孩子也会饿。

谷兰想走,却被树上之人扯着嗓子叫住。

他说:“我叫佘玉成,你得叫我二少爷!”

谷兰没理他,准备径直回房。

佘玉成急了,又掏出坚果来砸她:“你等等……我、我下不去了,你能不能帮我搬梯子过来?”

少年又急又羞,口齿不清。

“你帮帮我,我、我以后天天给你送宵夜!”

谷兰会帮他,即使没有宵夜也会帮。她记得有人教过她,女孩子要学会善良,好人会有好报的。佘玉成承诺的宵夜,也许便是她的福报吧。

因为一个梯子,李谷兰与佘玉成生出了友谊。

即便因为年纪小而不懂得人情世故,谷兰也感受得到,在佘家大院,她是异类。

佘夫人说她是不详的东西,刚刚过门,便克死了她的儿子。若依其他人家,定是要将她一并封进棺材里。但是佘家是大族,祖训便是一个“仁”字。

为此,李谷兰的生活琐碎一应要按照少奶奶的标准来。她被养得极好,穿金戴银。不用再做农活,脸也渐渐白嫩了起来。

佘老夫人每每去寺庙祈福,都会带上她一起。有人问起,老夫人都要摸着谷兰的头,感叹道:“我没女儿,这孩子我会当亲生女儿一般照顾的。”

人群散开,老夫人便会推开谷兰。

佘家祖训不是“仁”,而是努力让别人觉得他们“仁”。

谷兰不怎么在乎绫罗珠宝,她只是想要一日三餐都能吃上饱饭。她也不喜欢佘家下人阴阳怪气唤她少奶奶,这里的人,都戴着面具,拒她于千里之外。

她突然想起阿娘,想她做什么呢?哦,好像是因为佘玉成告诉过她,世上最爱自己的人,永远都是阿娘。受了委屈便去找阿娘,她一定会保护自己。

谷兰的阿娘也会保护孩子,只是,被保护的人,好像一直都是她的弟弟。

有人敲了敲窗,三短一长,是佘玉成。

谷兰将窗子打开,少年翻身而入。她一伸手,他便将刚刚从厨房头偷来的鸡腿放到了她手上。

佘玉成说:“明天我就不能来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李谷兰正在啃鸡腿的动作顿住了。

她点了点头,道:“那祝你诸事皆宜。”

“你应该先问我要做什么去!”

谷兰很认真地跟着学了一遍:“你要做什么去?”

“母亲说,我到了该读书的年纪,”少年扬了扬下巴,“明日起,我就要上学堂了。”

“学堂是什么地方?”

“就是有先生教我们读书习字的地方。”

谷兰眼巴巴问道:“那我也可以去吗?”

“学堂只有男子才可以去,你一个女孩子,去做什么?”佘玉成挺直胸膛,努力装作成熟地拍了拍李谷兰的肩膀,“别怕,我是去学堂又不是上战场,下学后自然会回来的。”

谷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能陪她说话的人去了女孩子不能去的地方,那女孩子能去的地方在哪里呢?

4

侍女春桃要去给小少爷送饭,春困之时,呵欠连天。

谷兰凑过去,主动请缨。春桃只顾偷懒,未曾多想便与她完成了交接。

谷兰送饭到学堂时,先生还在讲课。学生们摇头晃脑地念着“人之初,性本善”。

谷兰推开门缝往里瞧,正好瞧见玉成在偷懒。他撑着脸颊,呵欠连天。谷兰“扑哧”笑出声来,有人发现,她红了脸,转身跑了好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成找到了她。

他用有些别扭的表情看着她:“怎么是你来给我送饭?”

她说:“因为家里太闷了。”

佘府那么大,可能陪她说话的,似乎就只有他。

“那以后,就你来给我送饭吧。别人送来的,我可以不想吃。”他屈膝坐在她身边,与她一起仰头看阳光灿烂。

给玉成送饭,彻底变成了谷兰的工作。每日春桃将食盒交给她,她再沿着河堤走上几百米的路程,到学堂附近的一处纳凉亭等待玉成下学,风雨无阻,哪怕是生病发烧也从无例外。

等待玉成时,凉亭里的空气都是好闻的。树木的清新配合着花草的淡香,谷兰想不出太多词汇来形容这里的好。

她只知,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越来越讨厌佘家。相应地,也愈发珍惜与佘玉成共度的时光。

明明,他也姓佘。

玉成说,先生开始讲《诗经》了。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无日忘之。”

玉成将这句话念给谷兰听,他念的时候,脸颊红红的。谷兰明明不解其中之意,却也是跟着红了脸庞。

那年,谷兰十岁,尚不算明白何为喜欢。然而,她已经嫁人两年了。

5

李谷兰十二岁时,模样算是长开了。她那双眼睛本就生得灵动,如今唇红齿白,更显美人之态。佘夫人看着她,居高临下:“那样的人家,怎养得出这般祸水面容的女孩儿?”

又是谷兰听不懂的话。

佘玉成天资聪颖,不过十四,便考中了秀才。

谷兰知道,这该是读书人极大的荣耀。

她私下里满脸骄傲地寻他邀功:“你这功名,其中自然也有几分我辛苦送饭的功劳。”

佘玉成笑了笑,他说:“等我考上状元,我会带你离开。”

他承诺了她最想要的东西。

她想离开佘家,玉成是她全部的希望。

“佘玉成,原来你躲在这里!”顽童的嬉闹声从身后传来,是与玉成同在私塾念书的孙家二郎孙显。佘玉成小他两岁又早早考上了秀才,孙显也是难免有些记恨。

他盯了李谷兰瞧了半晌,突然大笑出声:“我道日日给你送饭的小娘子是谁呢,这不是你家小嫂子吗?怎么?克死了哥哥,转过身来便要勾引小叔子吗?”

“你休要胡言乱语!”玉成气得脸上发红,手指发抖,“她不过奉母亲之命来给我送饭罢了。”

孙显笑得愈发放肆:“你们佘家是什么样的人家,送饭这样的粗活,自然有婢女来做。哪里有嫂子给小叔子送饭,还躲在这无人处卿卿我我的道理?”

佘玉成气急,抓过孙显的衣领,便与他扭打在一处。李谷兰来不及多想便冲上去帮忙,她虽然没什么力气,但还是能限制几分孙显的行动。

孙显落了下风,狠狠啐了口,骂了声“不要脸的东西”,便转身跑远。佘玉成也受了伤,谷兰去看时,被他不着痕迹地推开。

他说:“以后……还是让春桃来送饭吧。”

“你会带我离开这句话……还作数吗?”

佘玉成顿了顿。

他收整好饭盒,塞进李谷兰手中。好半晌,才轻轻道:“作数的,我会带你离开……”

回家路上,李谷兰撞上了学堂的先生。

她从未在回家路上遇见过这位先生。

“哭了?”他问她,语气轻柔,是在关心她。

李谷兰摇了摇头,想要离开。

他递了帕子给她。

“你还是孩子,可以哭的。”

没人和李谷兰说过这种话。

她抬起头,看着他,小鹿般的眸子微微闪动:“帕子,我会还你。”

后来,李谷兰被佘老夫人关了禁闭,帕子始终没有机会还回去。

老太太被气得不行,头一遭让谷兰在她身上体会到何为火冒三丈。她关了门,怒声骂道:“呸,你这个祸水东西!怎就做出那么不要脸的勾当?”

李谷兰知道,应是孙显的胡言乱语被传了出去。街坊邻居,议论了她与佘玉成的“叔嫂”关系。可李谷兰不知道,这与“不要脸”有什么关系?

原本得以偷懒的春桃惨遭老夫人训斥,所以给谷兰送饭时,难免带着火气。

春桃冷笑问道:“你才多大,便敢勾搭小叔子?”

“我只是替你给他送饭而已。”李谷兰反驳得理直气壮。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春桃不怒反笑。

“从前看你年纪小,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也长大了,就别怪我把丑话搬到明面上。

“世上所有适龄的姑娘都有嫁给小少爷的可能,唯独你没有。因为你,八岁就嫁给了他哥哥。你,是他的嫂子。”

李谷兰在不知情爱的年纪里,只当佘玉成是个能说上几句话的知己。

后来听了那句“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无日忘之”,才有了那份本不属于她的悸动。

她打开餐盒,怔怔问道:“今日的饭菜为何如此丰盛?”

“你以为这是少爷的授意?”春桃冷笑的嘴角生出一丝丝的悲悯,“少爷怎样看你我不清楚,但夫人一定不会让你毁了佘家的名誉。如果你是夫人,你会如何做?”

李谷兰木然放下手中的筷子。

春桃走后,谷兰在首饰盒里翻出纯银的簪子。她将发簪插入饭菜,簪子尾部渐渐变成了焦黑色。她受了惊吓,跌倒在地。

佘家,要杀她。

6

笃墨的故事讲到这里时,一直沉默的阿蔓也忍不住皱了眉。

她懒懒道:“我听闻,佘玉成出生那年,佘老爷便因为意外去世了。佘夫人以寡妇之身独自撑起了佘家,她极其看重自己的名声。直至今日,都未曾出过一点儿乱子。

“知府为了表扬她,还送了一块贞节牌坊过去。像她这样的人,应该很难忍受外间的流言蜚语。所以,无论李谷兰与佘玉成的事情是真是假,她都会选择杀死李谷兰。”

笃墨挑眉:“李谷兰不想坐以待毙,她想逃离佘家。但她自己是做不到的……”

阿蔓撑着下巴,略有所思道:“所以,佘玉成是她全部的希望。那……佘玉成救她了吗?”

笃墨的故事继续讲了下去。

李谷兰被锁在房间里,送来的一日三餐都是有毒的。

她靠花瓶的存水和柜子的糕点勉强撑过三日,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她日里夜里都在盼着玉成似儿时一般,推开窗子跳进来,然后翻出厨房偷出的糕点,塞给她,对她说:“吃吧。”

可惜,她等到春桃掐着脖子要给她灌药,也没能等到佘玉成。

春桃没做过这等杀人放火的事儿,掐人的手一直在抖。谷兰挣扎着将人推开,她伏在床边,奄奄一息:“我所有的金银首饰都给你……”

“你以为我想来吗?这是夫人的命令!”春桃翻出一节麻绳,缓步逼近李谷兰,“我也是为了活命,你、你死后要找就找夫人去,可别怪我!”

她喊得很大声,像是要给自己壮胆。

谷兰看出了她的犹豫,忙忙趁机劝说:“我好歹一条人命,她佘夫人断断做不到只手遮天。若哪日我那泼皮阿爹来将事情闹大了,你说……夫人会不会把你推出来?”

这些话,她想了三天。

春桃那日言谈之间,提醒了她饭菜里有毒。所以,李谷兰在赌,赌春桃虽然嘴巴坏但从未真的害过人,所以会害怕、会犹豫,会愿意听她讲讲后面的话。

春桃瘫软下来,有气无力道:“你若不死,夫人不会放过我。可你若当真死在我手下,只怕我要担惊受怕一辈子。”

“你帮我去跟夫人说,我、我可以出家……”李谷兰抓着春桃,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我若剃了发,世人自然会相信我与二少爷是清白的。届时,佘家的名声也是可以保住的!

“不然……不然我死后,按照规矩是要与她大儿子佘阳成合葬的!她也不想我连死后都要搅合得她儿子不得安宁吧!”

春桃尚未反应过来时,手里已经被塞了一套首饰盒子。

李谷兰在乞求她:“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春桃抱着首饰盒子,脸色惨白地笑了笑:“我会把你的话讲给夫人听……至于成不成,全看你自己的命。”

李谷兰突然笑出声来:“若是用自己命运的好坏去赌,那我必输无疑。”

“你不用与我抱怨自己的命不好,咱们谁的命又好呢?”春桃冷笑着准备离开,却又被李谷兰扯住了衣袖。

谷兰的眼神有些不甘,隔了许久,她才张开有些干裂的唇瓣,痴痴问道:“玉成他……怎么样了?”

她其实想问:他说想要带她走的那句话,可还作数吗?

身份的禁忌与内心的悸动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事情,年少情窦初开之际,似乎每个人都有做梦的权力。李谷兰年纪虽小,却也并非不通世事。

从一把梯子生出的友谊,到佘家大宅内唯一的依赖。李谷兰对佘玉成情感的转变,远比他所想象得要早上许多。只是,她从不敢说,也不会做。

是佘玉成先对她念的“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也是佘玉成先提出的“我会带你离开”。是他先迈出这一步的,是他先给她希望的……

春桃回身,笑出声来:“二少爷?走了有几日了,仔细算算,此时应该已经到京城了吧!”

“你在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你当真觉得,二少爷会为了你,牺牲自己的前途与名声?”

先开始的是他,怎么如今先离开的,也是他?

7

佛门清净地,李谷兰的心却怎么都静不下来。

看透世事才会除却三千烦恼丝,可她从不曾看透。

她想离开这里,但仅凭自己是做不到的。佘夫人特意派了两个门童来守着她,对外宣传李谷兰为自证清白主动出家为尼,她虽舍不得但还是得成全女子为守护名节的心意。

李谷兰被困在寺中,整整五年。

吃斋诵经,青灯古佛。世间难得清净地,李谷兰却燥得仿佛心底烧出火来。师太问她,何至于此。李谷兰摸着自己擅自留长的头发,痴痴笑出声来:“我今年,不过十七岁。”

这是女子最美好的年华。

“为了保命,我说自己甘愿出家为尼。师太可知我为何拼了命地想要活下去?”

李谷兰轻轻笑着:“因为我那时候才十二岁,我为什么要死?我凭什么要死?只是为了他佘家的名声?人命,还没有所谓的贞节牌坊值钱吗?”

师太双手合十,慈眉善目:“阿弥陀佛,一切都是命罢了。”

“换言之,我摊上那样的爹妈,被卖了去给那痨病鬼,都是我活该。”李谷兰疯了般撕扯自己的禅裙,笑似疯妇一般。师太离开禅房,命人在外看管。

命罢了。

疯过一个时辰,李谷兰转又恢复正常。她坐在窗边,梳理着头发。镜中的少女,消瘦,素衣,却又风情万种。她咧开嘴角自顾笑出声来:“玉成,我总觉得,你会回来找我的。”

三日后,佘家举家来庙里进香。

来看着她的那两个门童特意跑来告诉她,说二少爷回来了。

带着妻子,和襁褓中的孩子。

两年前,佘玉成便回来了。

他中了举人,迎娶了另一位乡绅家的小姐。二人佳偶天成,天作之合。没多久,妻子便怀有身孕。如今来庙里,是要给新生儿祈福的。

李谷兰要出去,被门童拦住。她压抑着悲鸣,红着眼睛:“今天,你们要么杀了我,要么就让我出去。”

门童让了路。

李谷兰跑出去时,心情极为平静。她甚至还在思考,比如,自己此时去找佘玉成,是为了什么?看到他与新婚夫人在一起时,应该说些什么?自己这五年,是在等什么?

可当真见到后,她又觉什么都不必问了。因为佘玉成已经把对她的抵触,写在眼睛里。

谷兰双手合十,施以佛门之礼。

“祝二位一生顺遂,贫尼会在这寺庙为你们祈福的。”

佘玉成低着头,眼神躲闪。

他那位新婚妻子不知李谷兰身份,忙忙回礼:“多谢师太。”

师太?

呵,师太。

8

李谷兰再见佘玉成,是在一月后。

他独自来进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走到了后院。是他先见到了李谷兰,她穿的素色禅裙,墨发半挽。虽然是背对着的,但佘玉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走向她,然后亲眼看到她依偎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怀中。

听到他的脚步声,二人同时转过头来。

男人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出格,刻意往后躲了躲。

李谷兰掩嘴讥笑:“看都看到了,你现在躲有什么用?”

佘玉成盯着那个男人,瞳孔渐渐涣散。

这,竟是从前学堂的先生?

“先生怎会在此?”佘玉成皱眉询问。

先生笑得文质彬彬:“来进香罢了。”

李谷兰站在一旁,懒懒玩弄着发丝。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是随时要杀人夺命的刀子,两个男人被这笑压得几乎窒息。

于是,先生选择了让步:“学堂还有事,在下先行告辞。今日与……妙华师太不过是偶遇。还望玉成,切莫胡言乱语。”

妙华师太。

李谷兰听了这个名字,忍不住在一旁笑出声来。

两个男人寒暄了好一阵子,教书先生方才离开。佘玉成看着李谷兰,犹豫半晌,终是问道:“你们为何会在一起?”

言辞之间,竟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意。

李谷兰轻声道:“他说他会带我离开。”

“你觉得他会吗?”

“他不会,”李谷兰笑道,“就像你一样。”

佘玉成沉默了。

李谷兰盯着佘玉成的眼睛,笑着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找我吗?特意自己来找我,想要与嫂子我重燃旧情吗?”

佘玉成面红耳赤:“佛门清净之地,你怎能这般讲话?即便不着这禅衣,好人家的女子,也、也断断说不出这种话。”

李谷兰一声冷笑:“你们佘家算什么好人家?”

佘玉成试探地问道:“谷兰,你此举可是为了报复我当年的不辞而别?”

“我报复你做什么,年少不懂事的悸动,倒也不值得因爱生恨。”李谷兰说得平淡,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她转又凑近他,轻声软语:“你这次没带妻子,是自己来的。这难道不是因为……你发觉,我比你妻子更加好看、更有风情吗?”

李谷兰的手指,从佘玉成的耳垂抚向他的脖颈。

人类有时就是这样奇怪,心里明明便是这样想的,可被人揭穿,便会恼羞成怒。

佘玉成的龌龊心思被谷兰说到明面上来,他咬紧牙关,幽幽冷笑:“你以为毁了你自己的名声,便是毁了佘家的名声?你绝不可能如愿。”

她目送他远去,自顾嘲讽地笑出声来:“我何时有过那样的想法?我只是想要离开罢了。”

9

阿蔓轻声分析道:“佘玉成是要走仕途的,他不会让李谷兰辱没佘家的名声。佘夫人比谁都看中她那块贞节牌坊,自然也是想让李谷兰死的。”

笃墨喝了口温热的酒,淡淡道:“你猜得没错,李谷兰死了,被葬入佘家祖坟。佘家人说,她出家五年,仍旧未能走出情伤,所以便随着佘阳成一并去了。”

阿蔓冷笑:“这等鬼话,何人会信?”

“大家都信了,佘家甚至又得到了一块贞节牌坊。”

笃墨的故事还在继续讲下去。

李谷兰猜到佘家会捉她回去,只是没想到人来得会那么快。她对前来拿人的小厮说:“你们若愿等我半个时辰,我便随你们回去,不会反抗。我们彼此,都能省些心力。”

她对着铜镜,描眉梳妆,退下禅裙,换上她最喜欢的那件粉色衣裳。

她想起自己出嫁那日,阿娘为她请来了城里最好的梳头娘。那是阿娘给予她最后的温柔,终此一生,她们再也未曾见过。

八岁时,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是乡野猴子变成了仙女。如今再见镜中曼妙,呵,苟活人世的艳鬼罢了。

李谷兰知道自己会死,但没想到佘家人心狠至此,竟将她活活困在了棺材里。

送葬队伍一路吹吹打打,李谷兰用尽浑身力气在挣扎。她吐出堵嘴的布,大声喊着“救命“。她用牙齿咬断绳子,拼了命的去敲棺材盖子。

可惜,她的哭喊被唢呐的高昂淹没。亦或许,大家都听到了,但没有人会关心她的死活。

亦或许,她本就是个该死的。

封棺,入土。

李谷兰听到碎土渣子在一锹接着一锹落在她的棺材板上,她嗓子哑了,牙齿松了,指甲也都挠断了。指尖的血蹭了满脸,她想,现在的自己一定很难看。

她手里攥着簪子,那是春桃给她的。春桃说:“既然逃不掉,那就让自己痛苦少一些。”

李谷兰将发簪抵到咽喉处。

至今,她都不知,自己这一生,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10

“她这一生,都没能逃离佘家。师太说得也许没错,命罢了,”阿蔓感慨之后,转又问道,“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你猜是谁?”

阿蔓猜,是春桃。

笃墨点头:“也许是在李谷兰身上看到了自己吧,她自幼被卖进佘府做丫鬟,这一辈子,都由不得自己做主。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她去挖开了李谷兰的坟。

却没想到,那棺材的接口都是被焊死的。而且,棺材里已经彻底没有声音了。”

李谷兰终是死了,死在她最讨厌的佘家,死在她如花似玉的十八岁。

尾声

阿蔓路过城外的私塾。

其间传来郎朗的读书声:“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义之与比。

合适恰当,就行了。

原来,逼死一个十八岁大的女孩子,便是最合适的。(作品名:喜婚,作者大白兔糖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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