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生命之山

生命之山

王化理

30年前看黑山，觉它小；30年后看黑山，觉我小；近来看黑山，山人两相悦。古人说，试玉需烧三日满。比起试玉来，黑山在我眼里经年40有余，一旦认识，敬意持增，胜于识玉啊！

1980年8月到2009年末，这30个年间，我往来于黑山下无数次，没觉着它出众，因为车总是在不经意间闪过。后来回想，印象还是有的，它看似山，又不像山，更像戈壁上隆起的一垄沙。这样的小山，在走廊北很多，给它们起名，也以颜色和形状为引据，譬如，大红山、小红山、独山子、圆山子，等等。千里北山，就是这样一群小山组成。从前因为它小，我不认为它会有名字，也不记得是哪一天，G30高速公路建成，突兀出现了“黑山湖收费站”，这才与公路下夏天一汪水、冬天一摊冰联系了起来。这么说，湖既然叫黑山湖，山当然称黑山啦！即使后来我熟悉了黑山，偶尔抬头看它，觉着它贴伏在嘉峪关关城略偏西的地上，不长一株草，石头山脊就像鬣狗的刺毛，很扎眼。心想，比起大山来，黑山矮小得很，比起绿山来，黑山贫瘠得很，理当名不见经传！山色平日里很黑，但也有发蓝的时候，那一定是到了雨天，雨使它变得像泼了墨水一样蓝。那湖，那山，我从未看到过有什么物种，因此就把它想象为火星一隅更诗意一些！

从2009年秋，因为工作调动，我从阿克塞移居酒泉生活和工作，从此去祁连山下闲走的次数就多了起来。每到祁连山东山湾，看西北豁口，景物异样，我就对自己说：看呐，祁连山是棵大树，黑山是旁枝，两山间隆起的沙梁是树杈，嘉峪关就筑在树杈上；再看，雄关像个巨人，关南长城和关北长城，就像巨人的两条长腿，一脚蹬祁连，一脚踢黑山，通关之路在这巨人的胯下通过，真乃要道也；向远处看，嘉峪关南有祁连阻隔，北有黑山遮挡，处沙梁而断东西，依戈壁而屏绿洲，犄角布阵，险要天生。看来这选址里有春秋！我奇怪，这些机枢，进进出出几十年，我怎么早没有发现呢！

庚子年春，我陪亲友游览古关，关城广场北有个小公园，门柱上拱形牌额上写着：黑山石群雕。我们特意进到公园游览，立在草坪上的雕刻物、镶嵌在砖墙上的诗文石板，包括铺路石，这些材料全采自于黑山。展出物有林则徐、左宗棠等人的诗文镌刻碑，有戍守嘉峪关的历史人物雕像，有黑山岩画复制品。我这才知道，黑山原来是一座坚硬的山。

同年夏，又一批友人从雁门关来酒泉，要考察嘉峪关关城和长城情况，我陪同去。因为嘉峪关关城闻名天下，我每次都是怀着崇敬的心情去观览，然而有一段雄奇的长城，它处在嘉峪关防御体系中，又处在关城侧翼，虽然气势雄伟，但名气没嘉峪关显著，外界似乎没有多少人知道，如果不是近年来陪同他人考察，我也对这段长城不甚了解。

这段长城盘踞在黑山脊线上，论气势，绝不逊色于燕山、大别山上那些闻名于世的要段。因它建在黑山垂直面上，命之为：悬壁长城。从关城下来，去看悬壁长城，行路正对着黑山，有7公里车程。这7公里，黑山在你眼前变幻多端。首先看到，长城宛如一条金链，明晃晃，金灿灿，格外鲜明地浮出黑山。尔后看黑山，它远像一只大雕，或一架蝙蝠式战机，向西飞去；路中看，像一头发怒的公牛，怒气冲冲，直奔大漠；近看像一朵巨浪，浪花中有一个游泳健将挥动臂膊蛙泳而来。山势有力，力尽聚大雕的翅膀上、浪的峰上、斗牛的犄额间和泳者的膀上。

我由此感慨道：发现黑山的美，实在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它不高，但飞鸟走兽不得过；它不大，但千军万马不可克；它不名，但万里长城不可缺。我望黑山入神，黑山望我色悦。我坐在山下长时间望黑山，看得眼前一阵模糊，突然另一个黑山聚焦清晰。此时的黑山，就如一只虎踞蟾蜍，蹲在要塞中央，长城这条金链，就像衔在蟾蜍口中，一头绕过头、背和爪，尽出山尾向北，直入大漠。一头从蟾蜍胸前垂下，引向嘉峪雄关，向南直达讨赖河峡谷天堑。人们常说，大地有生命。照此推理，山也有生命。黑山坚韧刚毅、不慕荣华、甘于持守，令我沉思、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