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三晚，是我和丈夫程航雷打不动亲热的日子。
这个周三，恰巧又赶上结婚纪念日，亲热的意义自然不同以往。烛光晚餐后，我俩便洗漱完毕，迫不及待钻进被窝。
为了防止别人打扰，我们都关了手机。战斗正如火如荼，眼看就要吹响进攻的号角，门铃突然响起来，来人似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按门铃的同时还焦灼地敲门。
我们哪里还顾得上继续战斗。我麻利地将程航从身上推下去，用被子将自己的身子包裹住，催促他赶紧穿衣服去看看。
欲求不满的程航边烦躁地发牢骚，边穿上睡衣往外走。
很快，我便听到丈夫惊讶的声音：“妈！这大晚上的，您怎么来了？”
婆婆的大嗓门响彻房间：“你俩的手机怎么都关机了？我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呢。”
我还没反应过来，婆婆就推开了卧室的门：“我可跟你们说，今天是阴历初一，你俩可千万不能同房。”
说完，婆婆的目光突然刀子似地向我剜来，嗓门也高了八度：“你俩不会已经那个了吧？”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丈夫走进房间，紧皱着眉头对婆婆表示不满：“妈，您大晚上的跑来，不会就为了这事儿吧？您能不能别搞迷信那一套？真是服了您了。”
被丈夫一通埋怨，婆婆不高兴了，还带着明显的哭腔：“我怎么就是迷信了？我还不是为了你的身体健康？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克制一下？”
婆婆说完，再一次恶狠狠瞪我一眼：“做了又有什么用？到现在肚子都没有动静。”
婆婆刻薄的话让我心情极度不爽，难道夫妻亲热就是为了繁衍后代？没有繁衍成功，我连夫妻生活都不配拥有了？
我正要反驳婆婆，丈夫赶紧把婆婆拽出了房间。客厅里，我听见婆婆逼着丈夫发誓，今晚肯定不会再和我亲热。丈夫无奈发誓后，婆婆这才放心离去。
我无语苦笑。发什么誓啊，都闹腾到这个份上，哪里还有缠绵的心思？
2
事实上，但凡老一辈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年轻人不理解的一些所谓规矩，这我都可以理解。但婆婆奇葩的规矩，却分分钟让你崩溃。
第一次去程航家，我就被程航妈妈的规矩吓到了。
本来打算周六过去拜访的，因为程航的公司临时加班，只能改成周日。
那天，为了给程航妈妈留下娴静温婉的印象，我特意穿了一款浅紫色得体的连衣裙，涂了素雅的口红。
谁知，刚进家门，程航妈妈的笑容便瞬间在脸上凝固，她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你今天怎么能穿这么鲜艳的衣服？程航没告诉你规矩吗？”
我一时愣住，浅紫色是鲜艳的颜色？再说，今天怎么就不能穿鲜艳的衣服？还有，程航应该告诉我什么规矩呢？
一旁的程航皱紧眉头，努力隐忍不耐烦道：“妈！你干嘛呀？伊诺第一次来我们家，您别吓着她。”
程航妈妈虽然没有阴着脸，但脸上的肌肉紧绷着，不开心地说：“什么干嘛？我难道没让你给她讲今天的规矩？”
程航被他妈的执着打败，烦躁地说：“我都忙死了，哪里记着这事儿。”
被冷落一旁的我不禁心头一阵颤抖，狐疑地问：“阿姨，您想让程航告诉我什么规矩？”
见我确实不知，而不是要故意破坏她的规矩，程航妈妈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她浅笑着招呼我喝茶。
原来，每个月的阴历初一在程航妈妈妈心目中是个特别的日子，不亚于鬼节，应该是诸事谨慎、凡事低调，以示对先人的尊敬。比如要穿素净的衣服，最好是黑色；不能吃素；不能搞娱乐活动……
听完程航妈妈的讲述，我的嘴角抽了抽。
程航担心我被他妈的规矩吓住，赶紧告诉我，他妈只对初一这个日子比较在意，平时其实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况且，以后我俩单独过日子，和他妈接触不多，这事儿根本无需在意。
“即使我妈埋怨你，不还有我罩着你吗？”程航信誓旦旦地说。
我觉得程航说得很有道理。反正一个月只有一天，遵守起来应该不是难事。
然而，现实却狠狠地打了我的脸。
3
埋下矛盾的引线，是因为堂妹的婚礼。按照事先的约定，我做伴娘，当时还是男朋友的程航做伴郎。
堂妹的婚礼是婆家按照阳历定的日子，是个周六，我和程航当时还挺高兴的，正好赶上周末，也省得请假。
我们当时都没有注意婚礼那天阴历是多少，直到婚礼前一晚，程航妈妈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坚决阻止我俩参加婚礼。
她阴着脸说：“也不知道你家人是怎么想的，竟然选阴历初一这天结婚，太不讲究，太不吉利，将来的婚姻肯定不会长久。”
我忍不住反驳她：“阳历吉利不就行了？再说，日子过得幸不幸福，感情好不好，靠的是相互包容彼此理解，和哪天结婚有什么区别？那些离婚的人，谁结婚时没挑选良辰吉日？”
程航妈妈没想到我会反驳她，一时被噎住，随即被气得脸色发青：“你想回家做伴娘，我管不着，但是我家程航坚决不能去！”
我着急万分，明天就要举行婚礼，程航却突然临时退出，让我表妹去哪里找伴郎？表妹不恨我才怪，我家人也肯定会埋怨我不靠谱，说不定还会对程航有意见。
程航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黑着脸忤逆他妈：“妈，您问问身边的人，谁和您这样穷讲究？真受不了您。”
“我不管，这次做伴郎我必须去，那可是伊诺的堂妹啊！我可不想让伊诺家人给我扣上不讲诚信不靠谱的帽子！”
见她妈还是没有同意的意思，程航直接炸毛：“妈，您这样做，让我以后在伊诺家人面前怎么抬起头做人？”
程航妈妈见程航急得跳脚，眼珠子都赤红了，不禁心疼起来。
“有那么夸张吗？你就说得了重感冒不就糊弄过去了？”
程航气急败坏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妈，您这不是教我撒谎吗？”
程航妈妈被儿子的反问噎住。不忍心再逼程航，她就将阴冷的目光投向我，眼神里尽是怨恨。我知道，她一定是在埋怨我再一次破坏了规矩。
“要想去也行，但我有个条件，不能让程航开车，也不能让他喝酒……”
程航连连答应。他向我眨了眨眼，那意思我懂：先答应再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嘛。
虽然最终程航妈妈放了行，但这件事在我们彼此的心里留下了不可抚平的罅隙。
从此后，每到初一，我都小心翼翼，唯恐一不小心惹程航妈妈不高兴。
本来，程航爸去世得早，他妈自己住140平的房子特别孤单，所以打算让我们婚后和她同住的。可经历堂妹婚礼一役，我从心底里打怵和她住一起。
在我的坚持下，双方老人帮我们出了首付，我俩自己贷款买了一个两居室。因为这件事，程航妈妈再次对我心生意见。
好在我和程航结婚后，婆婆报了老年大学的古筝班，平时很少有时间管我们。但不管多忙，她都会在初一那天对我们千叮咛万嘱咐。
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然在我们结婚纪念日这晚特意过来阻止我们亲热！还把至今未孕的帽子扣在我头上，明明是程航不想过早要孩子！
那晚，为了疏散心中的委屈，婆婆走后，我最终决定不理婆婆的劝阻，和程航继续亲热。
可我没想到，我的冲动却给我的婚姻埋下了重磅炸弹。
4
程航是四天后意外出车祸的。他在没有喝酒且没有任何车辆的干扰下，把车开进了路边的水沟，最后撞在一棵柳树上。
幸亏当时车速不快，程航只是腿部受了轻伤，头部有轻微的脑震荡。即便如此，我和婆婆也吓得半死。
当我们赶到医院时，程航已经处理好了伤口。
婆婆握着程航的手，眼泪唰唰流淌着，诉说着自己的担忧。突然，婆婆似是想起什么事情，猛然抬起头严厉地看着我：“伊诺，你告诉我，你们初一那天晚上是不是同房了？”
婆婆突然的质问让我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看到我的神情，婆婆便知那晚我没有听她的话。她的脸色瞬间苍白，迅速便从凳子上站起来冲到我面前，似是使尽浑身力气打了我一个耳光。
“你简直就是个祸害精，非要勾引我儿子！我三令五申，在初一这天，一定要守规矩，你全当耳旁风！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让我儿子丢了命！”婆婆歇斯底里喊着。
我捂住火辣辣的左脸，委屈的泪水迅速淌落：“程航出事和初一有什么关系？能不能别再搞封建迷信了？他撞到树上，是因为他这两天总加班到深夜，睡眠严重不足！能不能别把什么责任都往我身上扣？”
躺在病床上的程航皱眉制止我们：“你们能不能别吵了？我头更痛了！”
婆婆赶紧坐回到程航身边，抽泣着说：“儿子，我曾经告诉过你的，你姐姐就是因为从不听妈妈的嘱咐，非要在初一那天和同学出去游玩，出了意外丢了性命……你们为什么就不相信妈呢？妈还能害你们吗？”
婆婆的话让我呆住。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婆婆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初一这一天守规矩，因为她经历过失去爱女的惨痛，对这事儿深信不疑！
可那只是巧合而已！她为什么就这么执迷不悟呢。
我望向程航。若以往，他会不耐烦地反驳婆婆，解释他出意外的原因，可这次，他很反常，望向婆婆的眼神里透着愧疚和若有所思。
我心里不禁一咯噔。程航可能也信了婆婆的理论。
果然，出院第二天，程航就把打印的注意事项贴在卧室的门上。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婆婆的懿旨。
让我崩溃的是，比起之前只在初一这天生活起居要注意，另加了每个月阴历十五、逢年过节、过生日等日子。
我一个头两个大，既觉得可笑又觉得气愤。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这一套？
我做势要把它撕下来，程航一个箭步冲上来箍住我的手臂，疯了一样吼道：“伊诺，你什么意思？就是些简单的注意事项而已，你难道就做不到吗？你难道希望我出事？”
我的胳膊被程航捏得生疼，我使劲挣脱他的手，气得浑身颤抖。能别这么愚昧吗？学的知识都钻进驴肚子了？他出了事凭什么怪我？
见我生气了，程航赶紧又柔声哄劝：“伊诺，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就算为了我，好不好？”
望着程航可怜兮兮的样子，我无奈深叹一口气。唉，已经魔怔了。
以后的日子里，程航成为婆婆懿旨的履行者和监督者，日历牌上被他密密麻麻标注着日期。
他开始变得唠叨难缠，动辄让人烦躁地碎碎念，只要稍微和他辩驳几声，他就赤红着眼嫌我不关心他、不爱他。
我被他折磨得心力憔悴。
5
三月第二个周末，办公室准备去郊区温泉搞一次团建。巧的是，团建的第一天就是阴历初一。
我傻了眼。按婆婆和丈夫的规矩，我是不能出去聚会的。
可我又不舍得请假。这次团建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是我换新工作后第一次聚会，是我融入新集体绝佳的机会。
思来想去，除了撒谎加班别无他法。因为我知道，我说服他们的几率是零。
可谁会想到，同事小莉的朋友圈露了馅。丈夫和小莉是微信好友。
当我看到朋友圈的时候，心都要跳出来。小莉是知道我家奇葩规矩这事的，她边删除边向我道歉，说忘记把程航设为不可看了。
前后不过十分钟，我祈祷着，程航千万别看到那个朋友圈。
过了许久，程航也没有打来电话，我悬着的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晚上，大家正在包厢里推杯换盏时，门突然被打开。一脸微笑的程航走了进来。
程航不好意思解释：“家里有点急事，我要接伊诺回去。实在不好意思扫了大家的兴，改天请大家吃饭。”
我知道，表面上看起来温和的程航，其实心里已经被愤怒淹没。
果然，刚回到车里，他的脸就阴沉地滴下水来，质问我道：“伊诺，你不把我害死不甘心是不是？”
我被程航的话气得瞪眼，我承认撒谎加班不对，可我还能怎么办？因为这些规矩，我错过了和多年不见的同学见面、还因为不参加团建得罪了之前单位的领导……
我做出的牺牲还不够多吗？
我和程航吵了一路。
对我的审判远远没有结束。
打开家门，我便看到婆婆正一脸悲愤坐在沙发上。
“伊诺，我们母子不值得你尊重是吧？你这个女人心肠怎么这么歹毒呢？明知道破坏规矩很可能让我儿子出事，你非要在外面花天酒地！”
“辞职！你这个破工作一个月也挣不了几个钱，我家不在乎，正好我最近腰疼，你辞职在家照顾我。”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婆婆：“您凭什么逼我辞职？”
我本以为程航会站在我的立场上，没想到他冷漠地说：“我同意妈的意见，省得你天天在外面疯。”
我快气炸了。我是木偶吗？我是他们买回来的物件吗？他们凭什么决定我们的生活？
“这个规矩那个规矩，你们活得不累我还累呢！爱守你们守去！”
说完，我背起包就要往外走。
程航过来阻拦我，推搡间，程航突然一个巴掌打了过来。我整个人懵掉了，心疼至碎裂。
我一直顾及婆婆失去女儿的痛苦，尽量做到去体谅她，可她们何曾想过我的感受？何曾在乎我的事业？
他们愚昧，也希望我像个乖孩子一样遵守他们立下的愚昧规矩，最好是永远宅在家里，做一个二十四孝好妻子、好儿媳妇。
我再也不想忍了！
离婚是我提出来的，程航有些犹豫，但被婆婆撺掇，也很快答应。
拿到离婚证书的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了一种脱离牢笼的感觉。
走出民政局，我打开手机准备删掉婆家所有的痕迹，发现婆婆刚发了一个朋友圈，庆贺我和她儿子离婚。
我笑着给她点了个赞。
只有我心里明白，这个赞，其实是给我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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