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那年代，为了火真有人吃屎

　　我是老徐。

　　十几年前，网红阿B哥穿着白衬衫，将黑色双肩背包挂在胸前，站在正在运行的地铁里。

　　人群里，全身通红的他终于鼓足勇气喊出了那句令人震惊的话：

　　我姓马，我叫马牛逼。你知道我有多牛逼吗？我敢吃屎，你们谁敢吗！

　　你们谁敢拉，我就敢吃！我每天吃三斤屎，越吃越牛逼！兄弟们给点掌声。

　　喊出那段话前，阿B哥下意识地摘掉了自己的近视眼镜，让视线变得模糊。

　　喊完话，整个车厢内鸦雀无声。没有乘客站出来反对他、纠正他，甚至骂醒他。

　　众人的沉默被当成了默许。

　　视频上传网络，阿B哥毫无悬念地火了。毕竟，他是中文互联网上第一个声称自己要吃屎的人。

　　那时，中国的互联网刚起步不久。

　　网红始祖

　　严格来说，阿B哥不能算第一位吃到网络红利的人，第一位是个叫「痞子蔡」的人。

　　痞子蔡原名蔡智恒，是一名在台湾成功大学读流体力学的博士生。

　　因为要做实验，他有幸能接触到学校置办的电脑。

　　那时，他已处于读博的第五个年头。如果两年内还交不出论文，他就得卷铺盖走人。

　　痞子蔡

　　为了写论文，他往往在实验室周而复始地做着实验，等个实验结果要二三十分钟。

　　一开始就得忙到深夜。

　　那是1998年3月的一天晚上，痞子蔡像往常一样在实验室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理工男、未婚，加上等待过程的些许无聊，痞子蔡终于忍不住打开电脑，登上了成大猫咪乐园BBS，并敲下了第一句话：

“跟她是在网路上认识的。怎么开始的？我也记不清楚了。”

　　就那样，中文互联网上第一个虚构的网恋故事就那么诞生了，痞子蔡给它取名为：

　　《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故事中，痞子蔡和名叫轻舞飞扬的女孩在网上结识，并擦出了爱的火花。

　　见面后不久，女孩就不幸患红斑狼疮去世。

　　现实中，痞子蔡其实是那种“扔在人堆里，发光的总是别人”的那种人，但网络让他实现了弯道超车：

　　网恋故事得到了大量转发。

　　论坛里连载两个月后，《第一次》的实体书籍也得以出版，销量超50万册；第二年大陆引进，销量更是达到100万册。

　　还改编成了电视剧。

　　由此，痞子蔡掀起了一波网恋热潮，顺便开创了网络文学这一体裁。

　　就在同一年，宁波一位24岁的女职员因为生活苦闷，开始在文学网站“榕树下”发表自己的小说。

　　注册账号时，她给自己取了个网名：

　　安妮宝贝。

　　不到一年，她在键盘上敲完了《告别薇安》《七月与安生》等小说，并一举成名。

　　安妮宝贝

　　结果，一大批类似的网络写手竞相出现。

　　比如模仿痞子蔡写出《迷失在网络中的爱情》一举成名的李寻欢；在校内BBS上写网络小说被大量转载的北邮博士邢育森。

　　当然，还有当时号称天涯社区文学版的“男一号”的宁财神。

　　那时，中国网民不过寥寥2000万。

　　美与丑总是并行的。

　　BBS盛行的年代，有人通过优美的文笔走红，就有人靠着“审丑”博出位。

　　2002年，陕西理工毕业的史恒侠考研北大惨败，揣着从朋友那借的627块钱便坐火车去了北京。

　　继续准备考研北大之余，她还办了个火冰可儿塑身舞蹈协会。

　　不过，接下来两次考研仍没摸着北大录取分数线的边，自认为“真命天女”的史恒侠开始出现认知失调。

　　她混迹于清北交友圈，更无所谓地在北大未名BBS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倾诉自己的“不幸”：

　　《北大，你是我前世最美最深的痛！》

　　文中，她声称自己年年能拿奖学金，还把没能上北大的锅甩给了一场车祸。

　　顺便，史恒侠还在字里行间透露自己拥有“惊世”的美貌：

　　“我那妖媚、性感的外形和冰清玉洁的气质，让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众人的目光'无情地'揪出来。

　　我那张耐看的脸，配上那副火爆得让男人流鼻血的身体，就注定了我前半生的悲剧……”

　　到底有多美呢？

　　史恒侠说自己在学校是校花，回头率能达到百分之百；更整日受到周围男性的情感攻击，快被“狂蜂浪蝶”们给逼死。

　　要多耸动有多耸动，说得跟真的一样。

　　不久后，她将自己的签名改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俨然一位清纯丽人的形象。

　　不过，等网友们对自己的样貌有了足够的期待，史恒侠却“残忍地”公布了自己的真实照片。

　　照片中，她体型臃肿一身的肥膘，更强行把身体凹成了扭曲的S形。

　　接着，史恒侠仍不厌其烦地公布自己的生活照，不胜其烦的网友给她送了个外号：

　　芙蓉姐姐。

　　据说，那时芙蓉姐姐创造了一个网络奇迹：每天5000人在线等着看她，跟帖能超过120万条。

　　人们或嘲笑或讥讽，或看她出丑或看她臭美。

　　总之，史恒侠红了。

　　那时，海淀卫生学院有个学精神病护理的学生焦双喜也毕业了。

　　中专学历的他不想做本行精神病护理，转行又无门路，毕业就面临失业。

　　于是，焦双喜抱着出名就能有工作的逻辑，终于鼓起勇气在北京地铁上喊出了那句“我叫马牛逼，日食三斤屎，越吃越牛逼”。

　　视频在论坛上发酵，焦双喜很快便得到了一个外号：

　　阿B哥。

　　焦双喜认为这种称呼是一种认同，内心窃喜的他仿佛看到了成名和成功的曙光。

　　接下来的焦双喜安心做着自己的视频：

　　《B哥的一天》。

　　视频有580多部，里面还有个“家有厨房”系列，每一部都能重塑人类对“食物”的认知。

　　做个鸡蛋灌饼，阿B哥先把鸡蛋打入马桶，再把面饼拍入马桶。饼捞出后，他再用汽车机油翻炒。

　　或者做个烟蒂炒鸡蛋，最后还在锅里放了个玩具小黄人烹炸。

　　每一道菜都是黑暗料理。

　　当然，阿B哥还做过让自己吃完就牛逼的东西。

　　拿出一口锅、一瓶杀虫剂、一桶食用油，以及一坨目标“食物”，为了让目标更有营养、富含微量元素，阿B哥还在锅里放了部手机。

　　做完菜，阿B哥还酷爱户外活动：比如去公共场合拍高调示爱苍井空的视频。

　　折腾完，焦双喜的确达到了“红”的目的，但他仍然没找到工作。

　　因为焦双喜所在的那个时期，视频网站刚刚起步，流量和关注无法变现。

　　正如不久后在求职类节目《非你莫属》现场，主持人张绍刚介绍焦双喜说的那样：“他是一个有人气，但没有工作的人。”

　　穿着凉鞋出场，焦双喜想在节目中得到一份视频编辑的工作。在场几乎所有老板都认为焦双喜不正常，并质问着他：

“为了播放量，你有没有底线？”

　　最后12位老板全部灭灯。

　　就在焦双喜为视频低俗而烦恼之际，一个对口型模仿歌曲的组合“后舍男孩”横空出世。

　　两位主角黄艺馨和韦炜是广州美术学院的学生。

　　出于好玩，他们在宿舍里模仿歌手唱歌，比如潘玮柏和弦子的《不得不爱》。

　　视频里，黄艺馨骚骚地表演着弦子的娇羞，韦炜撇着的嘴角则有点小小的邪恶。

　　他们背后，两位室友还使用着一台闪烁着噪点的、充满着年代感的台式电脑。

　　视频发到网络，“后舍男孩”立马爆红。不久后，他们还被国内知名娱乐公司太合麦田纳入旗下。

　　接下来，他们录专辑、拍电影、上节目。

　　焦双喜苦苦追求都做不到的，两位后舍男孩轻轻松松就做到了。

　　那个网络带宽还不够的年代，像阿B哥、后舍男孩这种靠视频走红的只是少数，更多的是靠语言文字。

　　比如：罗永浩。

　　多年后，初代网红们一个个都在时代更迭中倒下，但罗永浩仍然保持着他红的能量。

　　毕竟罗老师长得不行，出名只能靠才华。

　　说起罗老师走红的历史，也是一把辛酸泪：

　　高二时，罗永浩因受不了学校“愚蠢的制度和弱智的老师”而退学，后来他筛过沙子、摆过地摊、卖过二手车、做过期货。

　　为了移民，他还上过英语口语课，还曾为做传销的朋友讲过半年培训课、去韩国打过工……

　　经历可谓离奇复杂。

　　为了能当上新东方的英语老师，罗永浩还曾大胆地给俞敏洪写了一封长达万字的求职信，信中他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我会是新东方最好的老师，最差的情况下也会是‘之一’。”

　　试讲三次后，罗永浩成功通过新东方的面试，成为了一名英语老师。

　　因为讲课幽默风趣特别能扯，他深受学生们的喜爱，授课的录音几乎人手一份。

　　最后录音还被放在了网上，然后火了。

　　网友们还把他上课的话编了个“老罗语录”，其中最广为流传的一句是：“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后来，这句话被放进了电视剧《爱情公寓》的台词里，成了胡一菲的口头禅。

　　你方唱罢我登场。

　　有靠才华走红的，就有靠颜值走红的。

　　罗永浩出名的2005年，网友杨军驱车深入四川阿坝州的羌寨，结果被路上一位羌族美女吸引。

　　征得同意后，杨军为女孩拍摄了一组照片。

　　回家后，他立即在Tom论坛发表了一个帖子：《单车川藏自驾游之：惊见天仙MM ？！》

　　结果，天仙MM火得一塌糊涂。

　　网上关于她的论坛一下激增到700多，和她相关的帖子一天的点击量就超过十万次，还有网友愿意掏30万为她出画册，

　　那一年，在网易年度网络人气王评选中，天仙MM击败周星驰和超女冠军李宇春，获得了亚军。

　　那是一个素人可以轻易走红的年代。

　　如果说天仙MM走红是因为颜值，那么不久后的西单女孩走红则是因为歌声。

　　2008年12月，20岁的任月丽在北京西单地下通道卖唱。

　　寒冷的北风中，她身着深蓝色羽绒服，还戴着一顶黑色毛线帽，一边弹吉他一边清唱安琥的《天使的翅膀》。

　　任月丽是河北人，父亲腿脚不便，母亲智力只有两三岁。四年前，她开始离家北漂打工，在一家小餐馆做服务员。

　　工作之余，她坚持唱歌。

　　西单地下通道里，她通透的声音似乎在诉说着她那令人心酸的命运。

　　来往的行人被歌声触动，一些人开始走过去给她捐钱，有人将那一幕拍下并传到了网上。

　　不到一周点击量破200万。

　　网友亲切地称她为“西单女孩”，并开始组织发动人肉搜索，希望能找到她。

　　后来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她登上了春晚的舞台，并和董卿同框。

　　相比之下，同样正值花季的女孩章泽天则更为幸运。

　　2009年7月，南京外国语学校高二开始了重新分班，同学们纷纷拍照留念。

　　一位同学拍下了章泽天手捧奶茶的图片，并转发至QQ空间。

　　照片扩散传播，百度“皇家马德里吧”率先公布她的真实名字和学校。

　　结果，大量球迷涌入贴吧。

　　12月29日，猫扑一位自称“笔袋男”的网友发帖“哥散尽全部家当求此女”，帖子里还贴出了章泽天的照片，并附着一封求爱信 。

　　信中大胆写道：

　　你有权拒绝我的爱，但你不能蔑视我的爱，因为那是一颗真诚地为你跳动的心。

　　几周内，16岁的章泽天火遍全网。

　　据说，热爱学习的她先后拒绝了张艺谋的《山楂树之恋》和《金陵十三钗》两次邀约。

　　面对记者采访，章泽天轻描淡写地说道：“很多人都在乎当谋女郎，但是我不在乎啊。”

　　好一句：但我不在乎。

　　凭什么不在乎呢？

　　章泽天的父亲是会斯通投资集团的总裁、高级工程师、江苏省舞台美术协会的副会长等等……

　　母校南京外国语学校参加入学考试都需要摇号。全校470名高三学生，除了20名参加高考，其余均会被保送名校。

　　而她自己也被保送清华，理由只有一条：那所高中的优秀学生。

　　所有的在乎与不在乎，都有背后的原因；所有的红与不红，都暗暗标好了价格。

　　后来的奶茶一路“开挂”：交换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邂逅刘强东，并成了京东的老板娘。

　　不可否认，奶茶妹妹的生活正是罗玉凤向往的。

　　2009年，25岁的罗玉凤从老家綦江出走上海。

　　中专毕业、1米46的她在上海人才市场投了10000份简历，最终只有家乐福收银的工作要她。

　　每月工资不到一千。

　　罗玉凤渴望通过成名来摆脱困窘的处境，但她没有走红的资质，唯有消费自己。

　　那就来个征婚：非清北硕士、非东部沿海户籍、非处男不嫁……

　　一系列苛刻奇葩的征婚条件，外加本人其貌不扬，罗玉凤就那么火了。

　　人送外号：凤姐。

　　不过，凤姐没征到婚，但凭着作怪作出的名气被胃药广告商相中，获得了30万的广告酬劳。

　　凤姐走红同年，天涯论坛出现了一篇帖子：

　　《秒杀宇内究极华丽第一极品路人帅哥！帅到刺瞎你的狗眼！求亲们人肉详细资料》。

　　帖子还附有一张照片。

　　照片中一位乞丐男子走在宁波街头，顶着一头乱发，嘴里叼着烟，眼神相当锐利。

　　网友称他“犀利哥”。

　　不久后，“犀利哥”的图片还在外网引起轰动：

　　英国《独立报》专门为他出了一篇报道。

　　日本最大网站“2Ch”上，日本网友认为“犀利哥”酷似日本当红男星水岛宏。

　　犀利哥原名程国荣，家里有两个儿子。

　　因为家庭生活拮据，十多年前他外出打工，但后来患上了精神疾病，并开始在外流浪。

　　走红后，犀利哥被家人从宁波精神病院接回了家，还清理了他那头乱发、换上了新装。

　　变得整洁、体面。

　　犀利哥出现的那个网络时代，还出现了许多“哥”，比如淡定哥、雪碧哥、陶醉哥。

　　当然还有大喜哥。

　　那时，青岛网络电视台采访当地一处老旧居民楼起火，所有受访者均指责起火居民楼住户经常烧木头生火做饭。

　　居民们反映，起火住户是位中年男性，平时男扮女装，靠捡废品为生。

　　说着说着该男性走来，只见他声音粗犷，脸上还涂着“庸脂俗粉”，异常喜庆。

　　视频上传到网络，众多网友纷纷表示：见到他怪异的装扮已“笑断十二指肠”。

　　并给他取名“大喜哥”。

　　大家帮助他找到了工作，他也卸下穿了几十年的女装，回归大家眼中的正常生活。

　　看到XX哥有前途，沉寂已久的“阿B哥”也蠢蠢欲动。

　　2013年，阿B哥焦双喜再次来到《非你莫属》，还给张绍刚带了一箱自己种的葡萄示好。

　　和上次不一样，他完全换了装束：身着正装，还带来了女朋友到现场。

　　只有头发造型昭示着他不想改变的个性。

　　不过这次，主持人张绍刚也没多待见他，最后被骂得狗血淋头。

　　阿B哥发誓：

“张绍刚！以后我再上《非你莫属》，你要再抨击我，我明年给你买两桶汽油！”

　　不久后，他转战《超级演说家》。参加了三季，每次都被所有的导师灭灯。

　　制造着低俗文化，却渴望得文化精英的认同。在一个被折叠的世界里，焦双喜无法找到向上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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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无法真正大红大紫的苦恼，不知焦双喜是否被那时出现的“微笑哥”治愈过。

　　2012年元宵节，郑州CBD。

　　大家都围坐在一起吃元宵的时候，一个流浪汉却正在街道上游荡。

　　他捡了地上的半瓶冰红茶，喝了一口，味道好极了。然后，他凝望着远处的天空，一朵烟花绽放，他微笑了。

　　照片传到网上，大家觉得他的微笑比烟花更灿烂，还给他取名“微笑哥”。

　　网络的力量让“微笑哥”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家人，然后被接回了山东老家。

　　没多久，多年习惯了漂泊的他再次回到郑州流浪，却不慎从一座高楼上跌落。

　　客死在了异乡。

　　后来，初代网红们都有着各自的结局。

　　人们不再认为网恋时髦新颖，安妮宝贝新书发售也不再是一件“互联网事件”。

　　芙蓉姐姐依旧爱晒自拍，只不过现在只有几十人看她，她也终于疲于摆出S形名造型。

　　西单女孩逃不过一夜成名然后消失的结局，奶茶妹妹在嫁人之后也退了网。

　　凤姐爆红后，终于飞去了美国，做着修脚妹的工作。去年她还开了直播，感叹着“美国梦也不好做”。

　　犀利哥回家后不久又开始了流浪，大喜哥则重新穿上了女装。

　　他们几乎都不再是网络的焦点。

　　至于阿B哥，19年他因为涉嫌恶意炒作、低俗八卦等，被一些平台永久封禁。

　　那段时间，快手上出现了一个叫“岛市老八”的。直播时，他真的从茅坑里掏出一坨粪吃了。

　　到了2021年，有个叫贾浅浅的无心做网红，因为写的“屎尿屁”诗被曝光，一下子处于风口浪尖。

　　但因为她爸是作家贾平凹，文坛一大批大佬竞相吹捧，屎尿屁都吹得“真香”了。

　　网络并没有因为阿B哥的离去而变得更好，仍然也有很多人渴望借着它一夜爆红。

　　成名变得日益简单而廉价。

　　人们围观着网红，发泄着欲望，然后又四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