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思想库特约撰稿 | 龙之朱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离死亡还有6个小时。”
这是大卡车司机金德强4月6日发出的绝笔信。信，发在一个全国卡友群。不长，几句话，当天的事儿，个人的奋斗史，彼时的心情，对母亲、妻儿的愧疚，还有遗愿……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金德强的绝笔信（图/网络）
因为车上的北斗卫星定位行驶记录仪掉线，他无法证明自己没有疲劳驾驶，被唐山丰润区一超限站执法人员处以扣车罚款2000元。
2000元，或者说，掉线的北斗，成了压垮金德强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知道，金德强临死时的那6个小时，究竟想了些什么。
牵挂寡母，牵挂儿女，愤愤于这个该死的2000元钱，以及那个总是掉线的记录仪？
在这个清明刚过的春日，我想，金德强越是清醒、理智、决绝，就越是留给人们无尽的悲哀。
▲2020年，金德强才还完车贷（图/视频截图）
一个刚刚51岁的男人，按传统说法可称“年开六秩”，但毕竟人生的路还很长。
“不是不值2000元钱，我是为了广大卡车司机说句话”“我用我的死唤醒领导对这个事情的重视”……
现在，金德强死了，他说的这个事情，会得到重视吗？换句话说，他会白死吗？
北斗，咋斗？
北斗（BDS）是好东西，这个毫无疑问。北斗的好，不仅仅在于它与美国GPS、俄罗斯GLONASS、欧盟GALILEO一样，都是联合国卫星导航委员会认定的供应商，还在于它的战略意义，以及广泛的市场应用价值。
北斗产业也是国家重点发展的战略性新兴产业，海量的应用在造就了一个巨大产业的同时，也为用户提供了诸多方便。
就拿金德强心心念念的“北斗掉线”来说，准确地讲，应该叫北斗卫星定位行驶记录仪。这个记录仪也是个好东西，安装在大卡车上，可以实时监控车辆的轨迹、司机的状态，是否疲劳驾驶等等。
设计很完美，即便对司机来说，也是满满的善意。连续行车超过4个小时，就要休息；每次休息，不少于20分钟……
这样的设计，应该说，是基于淋漓的鲜血和惨痛的死难之上的。那么，司机为啥不买账呢？
▲行驶记录仪上的疲劳驾驶提示（图/网络）
掉线、掉线、掉线。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担心掉线，成了“金德强们”高度警觉的故障。只不过，金德强的“以死明志”，不过是以一种极端、惨烈的方式把这个事情撕开而已。
绝大多数的司机们，选择了隐忍。要么侥幸过关，要么乖乖认罚。
一个此前从事地理测绘的朋友告诉我，北斗商用后，产业链上的下游企业很多，问题很可能出在这些企业。
出了问题，就该积极善后解决。首先应该做到品质最优、服务最好、体验最佳，而不应该以此要挟老百姓宽容。
装个北斗，咋这么贵？
金德强抱怨的只是北斗掉线，其实，与掉线“媲美”的，是北斗记录仪的安装费服务费培训费等各色乱七八糟的费用。
这个事情如今很多人已经淡漠，但在2013年，可是一件折腾得鸡飞狗跳的事情。
相关部门强制安装北斗，交通运输部门明确表态，不装不予核发或审验道路运输证；使用卫星定位装置出现故障不能保持在线的，也有明确的罚则。
很难讲这个事情是否法定，不过至少从目前看，安装收费的依据，只是主管部门制定发布的一些文件，这就很麻烦。
收点服务费，或许有点市场行为的意思，但强制安装，则涉嫌滥用行政职权强迫交易；而罚款，只是依据部门自定的政策文件，说服力显然也不够。
事实上，正是因为“无法可依”，各地关于北斗记录仪的安装费服务费培训费才标准不一，杂乱无章。
有的地方收安装费3000多元，每年再缴纳300元服务费；有的地方收安装费两千多元，服务费每年600多元；有的地方北斗坏了之后，安装新的北斗系统需要400多元，再加上720元的服务费。还有一些地方还要向大车司机收取140元一节的线上培训费……
▲各地卡车北斗安装费用并不一致（图/网络）
很难想象，国家一再强调减税降费，可是到了一些地方，却又是另一番模样。
一些地方对那些每天奔跑在路上的大卡车司机，收起费来、罚起款来，依然毫不手软。
不听话就扣车，不交钱就让大车停在那里，每天还要收你高额的停车费。
或者说，区区一个北斗，只是一根稻草而已。哪个大卡车司机身上，不背着一个麦秸垛？
跑了10年车，户头为啥只有6000元
一个细节让人痛惜，金德强说自己跑了10年车，没挣下什么钱，反落下了一身病，三高，心脏也坏了。也是，他死后，户头只有6000元。
开着几十万的大卡车，户头只有这点钱？
或许有人不相信大车司机会这么惨，但我相信；或许金德强是一个极端的个案，不少人还是挣了钱的，这个我也相信。
但我想说的其实是，这些年来，大卡车司机的获得感是在下滑的，他们，越来越难挣到钱了。
▲金德强朋友接受采访（图/视频截图）
前些年，我老家不少亲戚贷款买了大卡车，主要的营生就是从山西、内蒙古往京津运煤。不消说，之前也是能挣到钱的，但后来渐渐地就不成了。
一个是，京津强力治理大货车运煤，之前京津道上一列列排满路面的山一样的大货车，基本上全部退出了。
再一个则是，各种收费、罚款多，跑一趟扣除成本，不剩下什么钱了。
也许是怕我不相信，前些年，一个亲戚从车里抓出一把黑色的驾驶本给我看，我一头雾水一本本打开，才知道，这个黑本本只是个皮儿，内瓤则是50元、100元不等的人民币。
亲戚说，没办法，遇到各种穿制服查车的，就塞过去。这些钱，都要折进成本。
大货运输不好跑了，好多老乡就把车卖掉，只给别人当司机，挣一份固定钱。
一位司机问我，环保有要求没得说，可那些罚款的，凭啥呀？
▲货车司机投诉丰润区超限站对货车北斗系统掉线罚款不合理（图/网络）
其实，很多收费、罚款就是这么简单粗暴，他们都代表一个个部门、一个个地方政府。而这些政府、这些部门可能也没办法，钱紧，收呗。
只是这样一来，伤害就是多方面的了。金德强们自不待言，他们的辛苦没有换来应得的美好生活，个别刚烈的人，还会发生断裂；老百姓也是受害者，要知道，即便是当下，公路运输的占比也超过70%。如此处处梗阻，推高的物流成本，只好“羊毛出在羊身上”。
就在今天，财政部还召开新闻发布会，表示将继续执行制度性减税政策，继续清理规范收费基金，让企业有更多获得感。
此前的国务院常务会议也强调，预计今年全年新增减税超过5500亿元。而交通运输部也在今年2月宣布，今年将在交通运输领域继续推进减税降费，预计全年可量化降低物流成本超过1300亿元。
如何让这些动辄千亿计的降减税费真正惠及每一个市场主体、每一个老百姓，如何让金德强们有信心、有希望、有积攒，或许是下一步需要解决的问题。
结语
逝者已矣。惟愿我们的身边，少一些窝囊的受辱，少一些决绝的赴死，少一些遗属的号哭。
不要等到他们留下遗书，我们才关注他们焦虑的事情。
如果说，死的死了，事情却照旧，那恐怕是我们最不愿看到的结局了。
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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