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说 | 王辉：她是岛上“120”，守护500位村民13载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巩悦悦 王凯

13年前，刚从山东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毕业的王辉，在通过山东省“三支一扶”考试之后，背着大包小包从烟台莱阳市出发，历经一天时间，乘车渡船来到200公里之外的小钦岛行医。

从23岁到36岁，当年那个女孩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此后十几年里，她的名字将始终与小钦岛紧密联系在一起。

从23岁到36岁，从4个医生到1个医生

小钦岛，地处山东烟台长岛县，是一座仅有1.14平方公里的小岛，这里素有“海上仙岛”之称。

岛上中老年人居多，常住村民仅500人左右。然而，由于没有道路与大陆直接相连，人们外出全靠渡船，而从小钦岛去往最近陆地，至少要忍受四个小时的颠簸。一旦遭遇大风、暴雨、海雾，这里又会因为与航路阻断，成为一座“孤岛”。

3月29日6:30，齐鲁晚报·齐鲁壹点《青年说》栏目组得来确切消息：今日开航，能买票了。在此之前，因天气原因，从蓬莱通往小钦岛的“寻仙12”，已有两天没开动了。

而正是在这样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岛上，2008年走出大学校门的王辉，通过“三支一扶”计划来到了小钦岛。

一副黑框眼镜下，王辉两眼一笑就眯成了一条缝。胖乎乎的圆脸上有两片红晕，看起来像个红苹果。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后方，在头顶靠下位置扎个丸子头。圆脸下的身材颇显圆润，身着灰黑色运动衣的她，把拉链从下一直拉到最上方。

站在客船甲板上远远望去，小钦岛就像一个在海上漂着的小村，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初来乍到，摆在王辉面前的，是十分有限的医疗条件，以及需要她能打针、输液、包扎伤口等各项技能。最让王辉痛苦的，是这里用水特别不方便。

十几年前，小钦岛每周只供一次淡水，没有流动水可用，平时洗刷用水都用大桶存着，洗大件衣服成了一件非常奢侈的事。好在去年小钦岛卫生院设隔离间，现在24小时有水，取水问题基本解决了。

因为交通不便，王辉很少回莱阳老家，一般在春节和五六月份回去。每次回家待个六七天，就又回来了。在她回家那阵儿，因为一连几天见不到本人，不知情的老人们常会念叨，王辉是不是不回来了。直到卫生所另一个小护士出面“澄清”，老人们才放了心。

小钦岛人舍不得王辉，王辉也舍不得小钦岛人。正是这份舍不得，在三年服务期满后，她选择留下来。

“在小钦岛，地方是小了一点，工作和生活也相对单一了些，但对我来说，医生的价值能充分体现出来，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王辉说。

王辉坦诚道，“从小我就是一个特别普通的学生，这辈子也没想过要有多大事业，更没想过成为多么厉害的人，但小钦岛村民让我有了成就感。虽说自己水平有限，但我会尽最大能力帮他们一把。”

“上船饺子下船面”是当地风俗，在见到王辉之前，小钦岛乡党委副书记王仁君留记者吃了个便饭，当天饭桌上大盆里盛着的，正是热气腾腾的海鲜面。闲聊时，王仁君感慨，以前乡里有四个医生，后来都因工作调动或个人原因回到了县城和老家，只有王辉一直坚守在这。

根据国家卫生规划，原则上按照每千服务人口不少于1名的标准在全国配备乡村医生。从23岁到36岁，王辉迎来又送别了来到这里的一位位医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就是小钦岛唯一一名医生。

2019年12月，王辉被中央宣传部、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评为2019年“最美基层高校毕业生”。

王辉坦言，她从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儿，做的都是本职工作，能获奖让她“很吃惊”。而从小恋家的王辉，去北京领奖那次，也是她平生头一回出远门，“当时就想着不出错就好。”

得知王辉获了大奖，村里的大哥大姐、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也都为她高兴。

38岁的潜水员蔡长生是土生土长的小钦岛人，正在打吊瓶的他告诉记者，这么多年了，因为岛上条件差，一般医生都不愿意过来，王辉这么年轻一直在这，她以卫生院为家了，小钦岛人都很喜欢她。“如果有一天王辉不在这干了，小钦岛人会很想念她的。”

卫生院里不光谈病情，还拉起了家常

在小钦岛卫生院，过来找王辉瞧病的，一个接着一个。有牙疼看牙的，有手指里扎进刺儿要消炎的，也有发烧感冒来打针的，更多还是心脏病、高血压、关节疼过来拿药的。来治病的患者大都上了岁数，有时候说话表达不清楚意思，王辉就耐心听老人家说完，边听边做检查。

72岁的吴吉华是位环卫工，她打扫卫生的时候，一不小心扎进手指一根刺儿，一开始没有在意，但后来发现刺进肉里了，这才赶紧来小钦岛卫生院求助王辉。在拔出小刺之后，眼看大娘手指出脓了，王辉当机立断要给她消炎。

正常情况下，病人到医院也仅仅是看病。但在小钦岛卫生院，王辉再给吴大娘做皮试、打针的过程中，两人不光聊病情，还聊起了家常，一时间里欢笑声不断。

村里老人宋美兰常年腿疼，走路有些困难。有一次去卫生院看病，她的心脏病突然犯了，是王辉送她回家的。“王辉这孩子送我回家后还说，以后身体有啥不舒服，我直接来你家。”宋美兰说，自己闺女儿子做不到的事，王辉做到了，真的很感动。

2014年初，王辉开始护理岛上突发脑溢血成植物人的宋丽英老人。因为孩子在岛外工作，老伴一人照料宋丽英非常困难。在了解情况后，王辉每天六点半定时到她家护理，亲手给老人制作流食。一早一晚照顾这位非亲非故的老人，王辉雷打不动已经坚持了7个年头。

对王辉来说，十几年来最令她记忆犹新的，是在岛上接诊的一个病号。

“有天村民急匆匆跑来，说有人被网给绞了。我去现场一看，渔民胳膊上鲜血淋淋，骨头全露在外头，只剩下一点点皮连着。”王辉说，那时她生平第一次见这种情景，当时就蒙了。“倒不是说我害怕这画面，第一反应是怎么处理。很显然，当时应该立即止血。”

因为岛上医疗条件有限，最早都是用船，将病患就近送到医疗条件较好些的大钦岛。现在，交通部开通了海上救助，有危重病号，可直接叫直升机来接。

“受伤渔民就被紧急送了出去，后来恢复得挺好，不影响功能，也不影响劳动。”走到生活和工作了13年的小钦岛卫生院二层小楼前面，王辉感叹，以前医疗条件相对较差，现在各方面越来越好了，“我要做的就是尽量减轻他们的病痛。”

但即便如此，交通不便依旧是小钦岛的一大痛点。

“遇到些棘手的病，患者想出岛治疗，也并不是马上就能走。我们距离大钦岛并不远，单是陆路和水路的区别，就能感觉出不方便了。陆地上打车也就十几分钟，但在海上却不会时刻有船接你。”

无论是技术还是硬件，小钦岛暂时没办法满足手术条件。王辉希望未来能有新同事，为当地百姓带来不一样的技术，为小钦岛注入更新鲜的血液。

圈子不大至今单身，最挂念200公里外的父母

13年，对很多人来说只是一个数字，但对王辉而言，却是她的整个青春。

在小钦岛卫生院，一楼是诊所，二楼是王辉的住所。一张床、一个桌子、一把凳子，就是她房间里的全部陈设了。王辉一般早上6点多起床，收拾一下就去照顾宋丽英老人，8点准时赶到卫生院迎接新一天工作。

岛上总共有接近500位居民，其中六成以上都是老年人，王辉一天最多要接待二三十位病人。除了给村民治病，她还要忙着提交各种报表。“你要说忙，倒也没有多忙，但我可能没有比较完整的时间。”

抽个中午头，记者约王辉出来走走。经过村里的每一条小路，经过停有渔船的美丽海边，走走停停，她的心情看上去格外美好，嘴角不时上扬，脸上笑容多多了。

“我好长时间没这么溜达了，出来心情也会好一点。平时住在这是一个状态，工作又是另一个状态，白天没办法离开。”王辉说，这里的每一个村民都很热情，她一出来就代表着一种意义，大家会想：是不是又有病号了。

说到这里，王辉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这样一想，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这个地方还是挺舒服的，天也蓝，没有污染。更为重要的是，这里的村民很淳朴。”对于王辉来说，小钦岛村民们说话实在，对陌生人也很友善。

对小钦岛老人们来说，王辉同样是自己亲闺女一样的存在。

“王辉忠诚老实，我们都把她当闺女来看。有时候也会想，万一王辉哪天真走了咋办，虽然不希望她走，但她总得找自己的另一半啊。不能为了我们看病取药方便，耽误了孩子一辈子。”72岁孙丽霞介绍。

92岁蔡德盛也说，都十几年的感情了，如果有一天王辉走了，哪能不想她呢。“如果她走了，又来新的医生了，那感觉都不一样了。上哪去找这么好的闺女啊。”

对这个36岁的姑娘来说，小钦岛就是自己的第二故乡，但对于远在200公里之外莱阳老家，她也有着无限眷恋，尤其是对一双五六十岁的父母。

“肯定想家，毕竟是从小待到大的地方。但我工作时都20多岁了，在外碰上问题只能克服。如果是小孩，我可以向爸妈抱怨，但我这个年纪已经没得抱怨了，只能一个人慢慢消化。”

王辉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但在谈及父母的时候，她有好几次都差点儿掉下眼泪。

“不太希望爸妈来这边看我，来一次其实挺麻烦的，从我们家到这，起码要一天的时间，他们年纪大了体力吃不消。来了吃住肯定没问题，但我觉得还是少麻烦人家领导的好。”

作为家里的独生女，王辉现在最直接关心父母的方式，就是打电话次数变频繁了。“以前可能一个月不打电话，现在几乎每天都打。一是因为回家次数少，二是比较担心他们的近况。”

对于60岁左右的父母来说，他们不太会玩弄智能手机，王辉就远程指挥他们如何操作。对父母来说挺享受，对王辉来说，有时候就没有太多好脾气了，“有时我就会念叨怎么还学不会。但实际上，对年轻人来说水到渠成的一件事，对父母来说还是很有难度的。”

平时除了为人治病，就是忙着填写各类报表，王辉的生活大都被工作填满了。正是因为圈子不大，36岁的她至今单身。

刚调来小钦岛卫生院的小护士有时会带儿子过来，不忙的时候，王辉最爱逗小孩玩儿。对于小钦岛老人和父母的不时催婚，王辉觉得结婚这件事要随缘，既然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就走一步看一步。

乐呵呵的大姑娘，见证了小钦岛13年来的变化

只需半个小时，就能绕小钦岛转上一圈。一路走来，王辉不时感叹着小钦岛绿色清澈的海水，以及这些年来小村庄的大变化。“这里风景挺漂亮的，有时候走来看看，就突然觉得自己变敞亮了。”

从小，王辉就是那种最普通不过的孩子。一句“感觉穿白大褂挺光辉的”，让她做出了人生中两个决定最重要的决定：报考山东中医药高等专科学校中医专业、通过“三支一扶”考试来到小钦岛行医。

工作中的王辉对病人认真，但生活中的她实际上是个乐呵呵的大姑娘，偶尔还会有些羞涩。她手机上几乎没有什么社交软件，没事儿也不会在微信上找人聊天，平时更不会玩游戏。

对于这个朴实的姑娘来说，长时间远离父母和亲人，孤单落寞是常有的情形。王辉自嘲道，某个状态持续久了，她偶尔也会“爆发”一下。但摆脱负面情绪的办法，只有不让自己去想。时间久了，状态重新恢复好，她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很少主动给朋友打电话，除非我有事找他们，这是我们相处的模式。即便是打电话了，也从来不会聊近况，因为大家都觉得没必要。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关系不好，实际上我们的关系也都挺不错的。”王辉说，他和身边人相处，从来不会去铺垫什么，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从来都是有话直说。

为什么不找人帮你分担呢？

王辉反问记者：“心里不如意，这事儿我连爸妈都不说，干嘛要给别人增加不必要的心理负担呢？”

她坦言最怕两件事，一是自己工作上出现失误，二怕哪天爸妈突然打电话说有什么急事儿。

如果有机会愿望成真，你最想许下什么愿望？

“特别简单，家人健康就行。因为我可能没办法陪在身边照顾他们。”王辉说。

与大多数姑娘不同，王辉几乎不怎么逛商场。时间久了，她也没了逛商场的感觉，更多时候是从网上购物。“虽说收快递可能要慢个1-2天，但起码什么都能买到，也都是通过轮船运过来的。”

在王辉看来，在小钦岛工作没啥不好，“人也都认识了，环境也熟悉了，业务也熟练了，这算是一个比较好的状态了。”

在小钦岛，王辉熟识了几乎每一个村民，她同时还见证了这座1.14平方公里小岛13年来的变化。

“刚来那会儿，小岛上还没这么漂亮，那时就是个漂在水上的小村庄。现在重新铺上了水泥路，有墙绘，也有整齐规划的房屋，真的是越来越好。”在小钦岛上，王辉迎来了自己的第三个本命年。而立之年的她期待工作不出错，再多给老百姓做点儿贡献。

吴世红是个土生土长的小钦岛人，她钦佩王辉的兢兢业业，“大家都很喜欢她，我也很喜欢她。”67岁的蔡桂芬也说，无论什么时候找王辉看病，她都非常热心。“我有时候在蓬莱住，那里有不少大医院小医院，但有时候头疼脑热不舒服了，我都挂电话给王辉。”

听完村民们这些话，王辉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

“我要尽量控制一下，因为我不喜欢让别人发现自己的情绪，但实际上我还挺感动的。”王辉介绍，她很慢热，但村民们对她特别热情。“现在条件越来越好，药的品种也比以前多了，我要尽最大给他们减轻痛苦，能做到这一点就知足了。”

（特别鸣谢：齐鲁晚报烟台融媒中心同事们，以及小钦岛乡党委副书记王仁君和小钦岛乡村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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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附上航拍美景和记者工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