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婆婆来杭，随身携带一张手写遗书，看完我泣不成声

　　主笔 团团

　　编辑 丑丑

　　3月13日早上，我被一个电话惊醒。

　　“喂，宝宝啊，我想上杭州，来你家住几天，可以吗？”电话那头是婆婆的声音。

　　我瞬间清醒过来，连忙说：“太好啦，欢迎欢迎，我现在就帮您订机票。”

　　距离上一次和先生回长春，已经两年多。

　　2020年、2021年春节，因为疫情，出于安全考虑，婆婆公公希望我们留杭原地过年。

　　2021年1月13日，一大早，先生跟我说，他的姥爷去世了。

　　我一边安慰他，一边询问是否要一起回去。先生摇摇头，说婆婆不同意，正值东北疫情反弹，现在回去太危险了。

　　先生与姥爷的感情很深，是姥爷看着长大的，至今先生的很多爱好、习惯，都是姥爷从小培养的。

　　姥爷一直以这个外孙为骄傲，婆婆在电话里也时常说起：“你姥爷啊，很想去杭州看你们，就是身体不行……”

　　姥爷走后，先生很少表露出悲伤，只是默默把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放在心里。但我知道，没能回去见姥爷最后一面，是先生的遗憾。

　　先生小时候（左二）

　　得知婆婆要来杭州的消息，我和先生都特别高兴。给婆婆订好机票后，我们商量着等她来杭州，要带婆婆去哪些地方玩。

　　自从姥爷走了，婆婆一直走不出来，心情特别低落。在家里，也总想起姥爷，恍惚觉着，身边的那张椅子上，还坐着与她一起吃饭、谈天的姥爷。

　　近两年，自从姥爷开始生病，婆婆身体也是每况愈下。

　　姥爷走后，婆婆几宿几宿睡不着，血压很高，心跳越来越快，每天下午都会头晕，喘不上气。

　　婆婆每天吃一大把药，降压药、速效救心丸、安定……身体越来越差，连走路都费劲。

　　家里人很着急，公公也因为担心婆婆，身体出了问题。

　　我和先生都劝婆婆，换环境调整一下，出来走走，心情能好一些。

　　这次，婆婆终于下定决心，独自一人从长春坐飞机来杭州。

　　3月22日傍晚，先生从萧山国际机场接婆婆回家。

　　我在家里准备好晚餐，用鲜花布置了房间，希望给婆婆一个温馨的环境。我们还提前购置了轮椅，想着婆婆不能多走路，就推着她出去看看杭州的风景。

　　晚上七点半，婆婆到了，她刚走进家门，我便迎了上去。两年多不见，婆婆消瘦了许多，眼神中也有几分疲惫。

　　见她弯腰脱鞋，我忙搬了一把椅子给她。她低着头，摆摆手说：“不用不用，大家见我进门，第一件事都是给我拿椅子。”

　　婆婆的身子有些不稳，步伐很缓慢，但她什么事都坚持自己做，从不麻烦别人。

　　饭桌上，婆婆吃得很少，几口就说饱了。她说自己在家里，一天也吃不完一小盘白菜，肉更是吃不进去。她每天都觉得口渴，喝几大壶水，也没用，还是口干。

　　相比两年前，婆婆的话更少了，脸色也大不如前，整个人像被什么抽空了一般，偶尔会走神。

　　吃完饭，婆婆走进房间，从包里拿出一张折得小小方方的纸，她说：“这是你姥爷的遗书，我一直带在身上，你们看看吧……”

　　这封遗书最外面写着：“我生前不愿麻烦别人，死后也不必麻烦别人。我一旦有事谁也不要告诉外人。切记！切记！！”

　　打开后，里面是两张方格纸，姥爷将遗言手写在纸的背面。

　　“儿女们：我有如下诸事望你们办妥

　　病重时不要告知：

　　一、柘、杭。

　　二、在长亲朋。

　　三、我的单位。

　　病危中：

　　一、不抢救，顺其自然，平静渡过余生。这不是儿女不孝，是个人意愿。

　　二、不通知任何人。

　　病逝后：

　　一、 穿自己衣服。

　　二、 不通知任何人。

　　三、 不办任何仪式。

　　四、 遗体与你妈骨灰合并，共同火化，不留骨灰。

　　五、 凤玲去我单位一趟，办下终结手续。

　　父，刘金锡 二零一七年十月 遗留 ”

　　看到姥爷的亲笔遗书，我和先生都泣不成声。

　　婆婆流着泪说，这封遗书姥爷2017年就写好了，当时他的身体状况还很好。姥爷嘱咐说，这封遗书就一直放在自己的中山装口袋里。

　　这之后，姥爷曾因肾衰竭抢救过多次，最长一次，住院10天，每一次去医院都是姥爷同意的。

　　直到2021年1月12日，姥爷临走前的一天，不肯再去医院抢救，坚持在家中。

　　12日早上，姥爷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婆婆和她的两个弟弟都陪在床边。姥爷已经说不出话，但意识清醒，听着子女们喊他唤他，只能一直流泪。

　　婆婆从姥爷的中山装口袋里，找到遗书，这是她第一次看里面的内容，眼泪止不住地流。

　　1月13日早上6点10分，姥爷离世了，享年84岁。他走得很平静，面容安详。

　　婆婆说，姥爷一生不给别人添麻烦，有什么苦都自己扛着，直到生命最后，也始终如一。

　　姥爷名叫刘金锡，1936年农历十一月二十一出生于河南省柘城县刘庄村。

　　他打小就身子骨弱，总是生病。父母请来算命先生，用了一个法子：脖子上挂一根红绳串钱币，每长一岁就多串一枚，钱币需是街坊四邻家的。

　　就这样，姥爷直到12岁，脖子上都挂着重重一串钱币。

　　因家里是地主，早年间生活条件还可以。父母很宠，每天晚上都领着他去村里的小卖店，用粮食换一个松花蛋吃，有时也会换他最爱吃的羊肉夹馍。

　　姥爷三岁读私塾，从小成绩很好，考上商丘师范学院后，一个人去城里读书。

　　借住在干爹家的他，特别懂事，受到苛待也不吱声，就自己默默啃窝头。干爹家里来客人了，他就躲起来，不给别人添麻烦。

　　一个星期回家一次，受的苦，他从来不和父母说。

　　从家里带几个馍去上学，天热，馍长了一层霉，他擦擦接着吃。有时候，把馍挂在房梁上，被猫狗偷吃了，他就自己挨饿熬着。

　　1952年，姥爷16岁，从学院毕业，因成绩好，被分配到到长春东北电力设计院做化验员。从此，他就离开了河南老家人，一路北上，去了长春。

　　姥姥和姥爷是从小就定亲的，姥姥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姥爷分配长春工作，第三年，姥姥也从河南老家跟来了，之后他们定居长春，有了三个孩子。

　　姥姥，姥爷和婆婆

　　从化验员，到街道办事处的文员，姥爷凭借自己的努力，一直做到了长春市二道就业局副局长。

　　虽说是副局长，但工资微薄，要养活一家五口，不容易。

　　婆婆说，小时候他们都吃不饱，一年才能吃一次鱼。每次姥爷都说自己爱吃鱼头，把鱼身子让给她和两个弟弟。懂事后，她才知道，姥爷是舍不得吃，把好东西都留给孩子。

　　三姐弟

　　从小，家里就是窝头，白菜，土豆，没什么油水。河南人爱吃面食，东北人爱吃大米，但在那个年代，高粱米、大米都吃不上，只有玉米面，能在玉米面里掺点白面，就是最幸福的了。

　　姥爷对婆婆三姐弟教育很严格，也事事为他们操心。他总跟子女们说，要做个善良的人。

　　1993年，姥姥查出肺癌，姥爷把家里房子卖了，给姥姥治病，每天悉心照料。但癌症已经扩散到气管、食道，无力回天。

　　9月18日，姥姥走了。

　　此后十年，姥爷一直一个人生活。婆婆和弟弟们每周都去看望他，一大家子团聚，特别热闹。

　　直到2003年，姥爷的腰和腿逐渐出现问题，去医院查，说是得了“不安腿”，时不时会抽搐。姥爷整夜整夜无法安睡，发作时，就会惊醒，需要起来走一走。

　　2009年，婆婆把姥爷接来家里一起住，亲自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此时，姥爷已几乎不能出门，无法行走，睡觉也时常是坐在椅子上，或半躺着。

　　姥爷的生活作息非常规律，每天早上6点20吃早饭，11点吃午饭，下午3点吃水果，5点吃晚饭，9点睡觉。

　　每次吃饭前，他都要上卫生间，把头发梳得锯齿一样的，一丝不苟。

　　姥爷爱干净，衬衣裤子都穿得很整洁，衣服自己叠得板板正正，一盒一盒的，裤子外套也都分类挂好。

　　他最喜欢看新闻联播，人民日报，参考消息和体育比赛。姥爷从来不谈闲天，不说家务事，只关心国家大事。

　　婆婆说，姥爷万事不求人，只要他能自己做的，就不叫别人帮忙。

　　姥爷总和婆婆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最大的愿望是能回河南柘城一趟，祭拜父母。但身体一直不好，无法出行，这是姥爷最大的遗憾。

　　婆婆陪伴姥爷12年，两个弟弟也非常孝顺，总来看望。

　　姥爷一生都在帮助别人，为家人和朋友操心出力，到晚年也尽自己全力自理生活，很少麻烦旁人。

　　到生命的最后，他的遗愿亦是如此。寥寥几行，却能看出一身风骨。

　　婆婆说起姥爷的往事，整个人的情绪又坠了下去。

　　她说自己总是想起12号早上，姥爷躺在床上，张着嘴用力喘息，默默流泪的样子。她能感受到，姥爷正在经历无比的痛苦，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婆婆和姥爷

　　“也许，再抢救一次，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呢？”这个念头时常跳出脑海来。

　　我安慰婆婆说：“您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了，不抢救是姥爷的愿望，并非您不孝顺。姥爷希望自己平静体面的离开。如果送去医院，插管、电击，姥爷将承受更多痛苦。您做的是对的，姥爷在家里，在亲人身边安然离去，已是最好的结果。”

　　婆婆点点头说：“是这样吧，我就是总觉得他还在，控制不住会去想。”

　　“姥爷一生经历坎坷，但子女都孝顺，一直陪在他身边，最后得以寿终正寝。亲人离开，一时走不出来很正常，但接下来的日子，您要多照顾自己的身体和心念，家人都健康快乐地生活，也是姥爷的愿望啊。”我说。

　　我与婆婆聊了许多，她似乎有宽慰几分，心里的结也一点点打开。

　　一个阳光正好，微风和煦的日子，我和先生陪伴婆婆沿着运河散步畔赏花。

　　河岸两旁的樱花、海棠、桃花开得正盛，迎着阳光，望着生机勃勃的树木花草，婆婆似是也能多走几步了，步伐轻快了不少，脸色的笑容也多了。

　　晚上，婆婆的胃口好了不少，品尝了许多杭州的特色菜肴。心情开朗了，睡眠也自然好起来，九点多，就沉沉入睡。

　　先生和婆婆

　　第二天一早，婆婆一个人到小区花园里晨练，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她一边打太极，一边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心念……短短几日，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好了很多。

　　我和先生都很开心，希望婆婆在杭州多住些日子，让我们也有机会尽孝。

　　我和婆婆

　　姥爷活着的时候，一生积极向上。临终，从容安排好自己的后事，平静离开。

　　姥爷生前，婆婆悉心照料十多年，一直尽心尽力，孝顺无虞。

　　婆婆心里的遗憾，其实只是她对姥爷的不舍。

　　或早或晚，未来有一天，我们都会在同一个地方相聚。

　　活着的人，珍爱自己，珍惜身边的人，快乐地拥抱每一天，就是对离去的亲人最好的怀念。

　　姥爷对待生命的智慧，给我们后辈示现了很好的榜样。生得热烈，走得从容。

　　又到一年清明时节，愿我们在缅怀那些离世亲人们的时候，也能活好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