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里有个典故,纣王的叔叔箕子见他用象牙做筷子,觉得商的灭顶之灾要来了。君王如此奢侈,怎么会只满足于用象牙筷子呢?他还要更多金珠玉饰、华美宫殿,长此以往必定要折腾民力,消磨掉祖宗基业,最终迎来覆亡。
韩非子对此评价道:“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
这样的道理运用在文学分析中同样很管用,谁都知道《红楼梦》最精彩之处就在“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从细节处可以看出很多关键性问题,就算一个配角也不会随意写来充数,书中配角颇多,最让人感到同情的莫过于尤二姐了,尤二姐并非正钗,最终还死于正钗之一的凤姐折磨。
但尤二姐这个人物的出现,真的只为了凸显凤姐手段,以及成为贾琏凤姐感情转变的催化剂吗?显然不是的。我们可以看到,在《红楼梦》第六十三回“死金丹独艳理亲丧”尤二姐还未出场,便已经通过贾珍贾蓉的反应告诉了我们她和这对父子有着私情,而且这私情并非秦可卿那种情况,秦可卿有正妻身份,尤二姐什么也没有。
“尤”这个姓氏不是白捡的,杨伯峻注《左传》时提到“尤物,指特美之女”,而且胡君荣那个庸医看到尤二姐后,瞬间魂魄如飞天外,可见尤二姐的美貌是如何惊人且极具第一眼杀伤力了。美貌成了尤二姐所有故事的开端,贾敬死后的整整7个章回都在讲尤二姐故事,可见她绝不是一个简单配角,她从出场到惨死串起了太多内容。
一来,她的故事最彻底地展示了宁荣二府究竟是如何做到“只剩门口两个石狮子干净”的。尤二姐为何会沦为贾珍父子的玩物?因为她有一个凭借美貌改嫁的母亲,更有一个在丈夫面前毫无话语权的便宜大姐,这两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要么鼓励要么默许二姐三姐通过献出身体的方式从贾珍父子那里换取富贵享受。
尤老娘要富贵,尤氏要地位。而尤二姐、尤三姐亲生父亲已死,本宗容不得她们,跟着母亲到尤家没想到尤家也很快没了当家人,母亲没生出儿子,尤家前景没有了希望,在这种情况下,美貌带给尤二姐、尤三姐的只剩下了厄运,而她们的悲剧恰好凸显了贾府爷们的无耻下流丑陋嘴脸,试问这样的子孙,如何担起家族振兴的责任?
二来,尤二姐的故事重点反映了贾府内部斗争之激烈。这个女子迫切想从良,她知道自己因为和贾珍父子的关系名声不好了,而她在母亲和姐姐的影响下也有些贪恋富贵生活,所以宁可不嫁张华做正房,也要全力争取贾琏妾室名分,为这个目的,她才掉入了凤姐设下的陷阱中。
而尤二姐实在是个弄不清楚状况又软弱可欺的女人,她不晓得荣国府里面能混下去的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还以为在这样的侯门贵府里,只要讨好了贾琏就能得到安稳。可是贾琏才刚回来就得到了贾赦赏赐的秋桐,正是新鲜劲头上,尤二姐受冷落几乎是必然状况。
偏偏尤二姐竟然看不出邢夫人和凤姐不和,把讨好邢夫人在贾琏房内稳固地位的机会让给了秋桐;在贾琏这边“三个女人一台戏”的时候,邢夫人冒出来插一脚,最终目的不还是维护贾赦顺便维护自己吗?凤姐虽然不得邢夫人好感,但她聪明地在尤二姐一事上抓住了关键人物——贾母的态度,最终完胜。
其三,尤二姐和凤姐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小产。荣国府已经很久没有过新生命降生了,那么多女人和贾府爷们有关系,但居然谁的孩子也生不下来,这些看起来都有很自然的原因,但这样的细节归到一起,很明显便暗示了贾府人丁将日渐稀薄,现有的子孙又不争气,败亡只是早晚的事。
而且,尤二姐堪称软弱派女子悲剧的经典样本,后来嫁给孙绍祖的迎春,其结局与尤二姐何其相似。既然写了如黛玉、宝钗、探春、湘云这般出众且有个性女子的悲剧,自然不能缺了以尤二姐、迎春乃至香菱等女子顺从封建礼教最后依然落得香消玉殒结局的惨烈,若非如此怎能以这么多悲剧累积成“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尤二姐的确是配角,但她的故事比一些正钗着笔墨还多,因为这样的女子太适合用来照出贾府这般贵族家庭内部的肮脏腐朽黑暗了,岂不见凤姐和贾珍为她的事打官司时,都察院是如何收了银子胡乱判案;这时候的贾府越能干涉司法公正性,让别人过得惨,将来败落都会变本加厉还回来。
真可用一句俗语总结尤二姐的故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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