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老人有么司好采访的撒，你写写这些店，这些年轻人个个是好样的。”
3月一个午后，我跟一位78岁的奶奶在高雄路挨个打卡网红店。
“这个每日咖啡，老板小阎，我看着他在这条街上结的婚，生的伢。”
“软小姐烘焙馆，门口这个假山，是我当时找人修的。”
Stop&Go、ADELE coffee bar、VISCUBE、武汉第一家味藏日料……高雄路小店背后有一个共同的房东，孙奶奶。
有人说孙奶奶人蛮“尖”，“喜欢捡破烂有收藏癖”。也有人说她心很善，跟她手里一租就是17年。还有传闻孙奶奶是孙武的后人（孙武，近代民主革命家，辛亥革命前负责在汉口宝善里调配炸弹，一不小心搞泼了......革命党人干脆提前起义，于是就有了武昌首义。）
“孙奶奶，你记得这里第一家是什么店吗？”
“孙总。最好还是喊我孙总，等我哪天不做事退休了，你再喊我奶奶。”
跟着孙总走进“好伴侣办公用品商行”，老板娘起身打招呼，两人嘘寒问暖，宛若母女相见。
这家店是高雄路第一批租户，当时一对小夫妻用掉全部积蓄盘下这间店，一租就是17年，靠它养了娃买了房。
“我给他们的租金当时是么价，放到现在还是么价，没怎么涨。”
2004年，武汉第一家味藏日料开在了高雄路，孙总也把自己的办公室安在了这条街上，每天来得比租户还早。
说着走到十字路口，一幢白色小楼，软小姐的烘焙馆，朋友圈总看有女孩子打卡。孙总带我走进参观：“这个假山我当时找人修的，冇找他们要钱。”
“山水摆在这里，聚财。”
在孙总看来，一条街的风水很重要，前几年路边立起了一排新能源汽车充电桩，孙总反复沟通，充电桩挪到了马路对面。
街上的水果铺老板跟我说，孙总人是蛮好，就是忘性有点大，有时会找租户借2、300块现金，当时打了欠条，转头就忘了。若是租户找她还钱，她会急眼，坚持自己没借。
我问孙总有没有这回事，“年纪大了是有点忘事，不过打了欠条撒，我都兑了租金。”
沿着高雄路漫步，每日咖啡旁的巷子，你会发现一只半人高的哆啦A梦正和你挥手。
“这个东西（哆啦A梦）是之前一家咖啡店的，老板差钱交房租，拿这兑了500块钱。”
哆啦A梦旁边是孙总的办公室。每天早上7点半，天马房地产公司董事长，78岁的孙总，会准时从解放大道出发，来这办公。
办公室外的墙角下随意码放着一排瓶瓶罐罐，马爹利、芝华士等洋酒和海天酱油同框。
“你要不要拿几瓶？这是原来开酒吧的送给我的。”
走进孙总的办公室，闻到一丝异味，桌上柜子上摆满了餐盒，成箱的饮料、礼盒码到天花板，一张办公桌，3个人转身都显得有点困难。
这条街的环卫阿姨跟我说，孙总的大儿子基本上没见过面，小儿子去年偶尔来送饭，今年也没见了，现在是孙总的弟弟偶尔来送饭。
她的一日三餐，大多时候都是自己解决。有时候去隔壁的茶室热几颗汤圆对付一顿。
周边的商户也说，她有时候去街对面的餐馆点菜，吃不完的打包回来，放到发霉了都不丢。
“哎哟，总怕不够吃，每次都点多了，又舍不得丢，总想着热一哈下一顿吃，又总是忘记了。”
这回答跟我爷爷说的简直一模一样，用我爸爸的话解释：“他们这一代人苦日子过惯了，生活太节俭。”
逢年过节，她会去批发市场买成箱的水果、汤圆等礼品，送给租户和朋友，她每次都多买，怕漏了哪家人，剩下的过期了，只能丢进垃圾桶。
每到这个时候环卫阿姨最头疼，“那几天所有的垃圾桶都堆满了，孙总也不说跟我加工资。”
办公室外停着一辆03款的雪佛兰，蒙着车罩。这是孙总曾经跑工程、跑规划的座驾。
“现在没请司机就没开它了，等我开始搞下一片地我去换车。”
“准备换台什么车？”
“还冇想好，总之么司高档换么车，你不晓得那些人，看你开个怀货车子理都不理你。”
退休前，孙总在单位跑规划，退休后，拿着3万块积蓄下海，2003年，孙总开发高雄路平安苑。
不到半个月，请来的设计师、监理，都被施工队挖跑了。孙总自己三天两头往工地跑，验收合格那一天，包工头感叹：“真没见过你这样的老板，跑工地比哪个都勤快，以后再不接你的单子了。”
孙奶奶是孙武的侄孙女。2011年辛亥革命一百周年，她带着上海来的两位堂兄去卓刀泉祭扫了孙武墓地。
她还花钱请人出过一本书，《辛亥元勋·近代民主革命家孙武评传》，作者一栏是她的名字，孙想珍。出书的是一家香港出版社，翻开全是繁体，唯独封皮上的“勋”是简体，书名英文翻译 XIN HAI YUAN XUN，装帧略糙。
孙总著作在办公室墙角堆成一摞，她热情抽出一本送我。聊起过去，整个人神采奕奕。
“我爸爸原来在满春那边开铁厂，在家里排行老三，人们都喊他三爷，喊我妈妈叫三娘。”
“那喊您家咧？”
“三小姐撒。”
孙总没事也喜欢去街上的小店坐坐，消费记在小本本上，算到下个月房租里。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签单自由。
聊天间隙，孙总请我吃了个午饭，走过街角，不是她的地盘，我见到了久违的银行卡结账。
“现在哪个还用现金咧。”孙总用的老年机，没有微信支付宝。
孙总偶尔会收到每日咖啡送来的点心或饮品。“我总是叫他不送不送，做生意的都不容易。”
办公室隔壁的有间茶铺，是她的“会客厅”和“厨房”，有人来找她谈事，大多是在茶室边喝边聊。
聊到她收藏的古玩，孙总说等有时间了，堆满2间空屋的藏品足够开一个博物馆，我提出想进去参观一下，被孙总以堆太满为由无情拒绝。
“那您家最贵的一件藏品是几多钱啊？”
“不到1000，这是我对所有古玩的心理价，再贵了我不玩。”
曾帮孙总打理过家务的阿姨告诉我，那两间房几乎堆满了，有一些是古董，大多只是寻常杂物旧货。孙总喜欢捡东西，捡多了也偶有失手。
有间茶铺刚搬来高雄路，有次拿出铁锅准备做饭，眨个眼睛，铁锅被孙总捡走了，她转头就忘了这个事，坚持说这口锅本来就是她的。
几年前，她的藏品里确实有这样一口成色上好、乌漆嘛黑的大铁锅，只是后来找不到了。
那之后，平安苑立起一块招牌：“铁锅要拿出去做展览的，交还必有赏谢。”
“年轻人，你不会是X总派来的间谍吧？”
聊着聊着，孙总突然问我是不是她竞争对手派来打探消息的。
说起创业故事，孙总如数家珍。但刚见过的人，说过的话，她可能转头就忘了。记得最清楚的，是楼上平安苑还有多少套没卖。
临走时，孙总拿来两盒汤圆，说啥也要我带走。
“伢嘞，拿到吃，我这里还有蛮多。” 不像房地产董事长，像是逢年过节那个巴不得你连吃带拿的奶奶。
我问她准备什么时候退休，孙总声音洪亮：
“那不存在，我现在还有这多地没有开发，这多事没有做......对了，伢嘞，你带两颗柚子走啊，蛮好的红心柚。”
“您家刚把我两盒汤圆！！”
“拿到拿到，还有两盒糖，蛮好的俄罗斯的进口糖，吃了再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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