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中)
古人云:
勿营华屋,勿谋良田,三姑六婆,实淫盗之媒;
婢美妾娇,非闺房之福。
奴仆勿用俊美,妻妾切忌艳妆。
你看这西门庆挂上来旺儿的媳妇,来旺又来挂他的四房孙雪娥,陈敬济也跟着挂潘金莲,后来庞春梅也被挂上了。
西门庆带头坏了家风,乱了伦常,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从此西门府被搅得乌烟瘴气了。
这一日,腊月初八。西门庆起的早,约下应伯爵,准备去大街坊尚推官家帮忙送殡,小厮们已备好了马,左右等应伯爵不见来。等了一歇子,李铭却来了。
西门庆便到大厅上围炉旁坐下,叫上春梅、玉箫、兰香、迎春四人,都打扮出来,看着李铭教她们几个弹唱。女婿陈敬济也走过来,坐在西门庆旁边陪着说话。正唱着一曲《三弄梅花》还没完,就见应伯爵突然进来了,应保跟在后面夹着毡包。
那春梅等四个丫头就往后边走,被西门庆喝住,说道:“躲什么?这是你们的应二爹,又不是外人,都过来见见吧!”
四个丫头这才回来给应伯爵见礼。慌的应伯爵还喏不迭,又一个劲儿夸她们:“谁像哥哥这般有福,四个丫头都是一表人物,水葱儿一般,一个赛一个。”伸手假装去腰里摸了几把,又说:“这可如何是好?你应二爹今日素手,来的匆忙,也没曾带什么在身边,改天给几位姐姐送胭脂钱来吧!”
四人便见了礼,走了。陈敬济向前作揖,一同坐下。
西门庆问他:“为何今儿出门这么晚?”
应伯爵说:“一言难尽!小女生病了,近日才好些。房下惦记着,今儿接来家中散散心,住两天。我这也跟着里外忙,刚才又差应保叫来轿子,买了些东西送家里,这才过来。”
“原来如此!叫我一阵好等!”西门庆又说,“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吃点腊八粥吧,马上就要过年了。吃完再过去!”随即吩咐后边厨房拿粥来吃。李铭走上前来见应伯爵,打个半跪。
应伯爵问他:“李日新,这段日子不曾见你。”
李铭说:“小的有。连日小的在北边徐公公那边伺候哩。”正说着,就见小厮过来放桌儿,拿粥与众人吃。
西门庆陪应伯爵、陈敬济吃了,又拿小银盅筛金华酒,每人喝了三杯。壶里还剩下多半壶酒,便吩咐画童儿:“连桌儿抬去厢房内,给李铭吃吧。”说罢便与应伯爵一起出门,给尚推官送殡去了。只剩下李铭一人在西厢吃粥喝酒。
玉箫和兰香众人,见西门庆出了门,都过来在厢房内厮乱一阵子。玩了一会,又去对过东厢房西门大姐房里玩耍去了,只剩下春梅一人,跟着李铭学琵琶。
这李铭喝了半壶金华酒,有点上头,见春梅袖口子宽,弹唱时把总把手裹住,李铭便起身帮她拿开,用力略重了些。
这下庞春梅可得理了,一边怪叫一边骂道:“好贼王八!你怎么摸我的手?是想调戏我吧?该死的王八,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哩!成天好酒好肉的伺候你,越发养活的你这王八成精成怪了,平白无故摸我的手做什么。贼王八,你打错算盘了。你问声儿去,俺春梅是什么样的人,俺的手是你随便摸的?等爹家来看我不告与他知,把你这贼王八,一条大棍打出去!没你这王八,俺就学不成唱了?全县本司三院寻不出王八来?只有你这王八了会弹唱?”
李铭被她左一个王八,右一个王八,骂的好不恼,但又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只好拿着衣服,灰溜溜地往外走了。这正是:
两手劈开生死路,翻身跳出是非门。
当下春梅气狠狠,边走边骂。来到后边还在骂,潘金莲、孟玉楼、李瓶儿及宋蕙莲等人正在房里下棋,听见春梅从外骂将过来。
潘金莲就问她:“贼小肉儿,你骂谁哩?”
春梅就把李铭怎么喝的酒,怎么摸她的手,怎么想调戏她,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
真是有什么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本来无中生有的事,被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潘金莲就说:“怪小肉儿,学不学弹唱不打紧,看把你气的,脸都黄黄的,等你爹家来了,我跟他说,把那贼忘八撵了去就是了。怎么为人师表哩,竟敢调戏我这丫头!我知道贼王八业罐子满了。”
春梅说:“他是走了狗屎运,仗着是二娘李娇儿的兄弟。我倒不怕他!只怕会不会与二娘结仇,打我几棍子?”
宋蕙莲也说:“论起来,你是乐工,在人家里教唱,不应该调戏良人家女子!人家是花了钱的,也是你的养身父母,这一日三茶六饭儿服侍着还不算。”
潘金莲接过话茬说:“可不是嘛!大爷一样服侍着,临了还要钱儿去了。按月给,一个月给他五两银子。贼王八,错上了坟。你问声家里这些小厮们,谁敢望着她呲牙笑一笑儿,吊个嘴儿?遇上喜欢的骂两句;要是不欢喜的,拉到她主子跟前就是打。贼王八,造化低,竟敢惹她生姜,你还没曾经着她辣手哩!”又回头数落春梅:“你也真是的,见你爹走了,还不快点回屋,只剩下你一个人还和他呆那房里做什么?这不是找着叫那贼王八调戏?”
到了晚上,西门庆家来了,潘金莲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西门庆。
西门庆信以为真,吩咐来兴儿,今后不要再放李铭进来走动。从此李铭断了路儿,不敢上门。
潘金莲得知后,高兴的了不得,也是间接地灭了二房李娇儿的威风。这正是:
习教歌妓逞家豪,每日闲庭弄锦槽。
不是朱颜容易变,何由声价竞天高。
话说一日腊尽春回,新春佳节,西门庆贺节不在家,吴月娘往吴大妗子家去了。
临近晌午,这潘金莲突然嫌饭起来,叫李瓶儿出钱、来兴儿跑腿,去买酒买肉,想吃烧猪头。还吩咐来兴:“买来送后边厨房里,叫来旺儿媳妇宋蕙莲快烧了,端到你三娘屋里等着,我们去吃。”
孟玉楼说:“六姐,别端到我屋里了,烧了拿盒子送李大姐这里吃吧。只是在后边,被李娇儿、孙雪娥她们两个看到,这请还是不请她们?”
潘金莲就说:“那就听三娘的吧!”
不一时,来兴儿买了酒和猪头,送到厨下,又去找宋蕙莲来做烧猪头。
这宋蕙莲自从与西门庆挂上以后,也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天天在下人面前摆谱儿,一听说还吩咐她做下人干的活,就不乐意。
那来兴儿本来就对这次差她男人来旺儿去杭州买当办这事儿不满,见她这样摆谱,更是没个好气,就说:“你烧不烧随你,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儿呢!”说着,出去了。
玉箫就对宋蕙莲说:“你还是替她烧烧吧。你笑得五娘嘴头子,别惹她生气。”
那宋蕙莲听了便来到大厨灶里,舀了一锅水,把那猪头蹄子剃刷干净,只用的一根长柴禾安在灶内,用一大碗油酱,并茴香大料,拌的停当,上下锡古子扣定。不出一个时辰,把个猪头烧的皮脱肉化,香喷喷五味俱全。用冰盘盛了,连姜蒜碟儿,知道几人都前边李瓶儿房里下棋,再用大方盒送过去。孟玉楼拣齐整的,留下一大盘子,并一壶金华酒,使丫头送到上房里,留给吴月娘回来吃。其余三人坐定,又打开金华酒来,斟酒共酌。
正吃着,只见蕙莲笑嘻嘻走过来,问她们:“各位娘尝了这猪头,今儿烧的好不好?”
潘金莲说:“三娘刚才还夸你好手艺儿!烧的不赖哩!”
李瓶儿也问她:“真个只用一根柴禾儿?”
宋蕙莲说:“不瞒各位娘说,一根柴禾儿还用不完哩!要是一根柴禾儿烧完,就烧的脱了骨。”
孟玉楼便叫绣春:“你拿个大盅儿来,筛一杯儿与给你嫂子吃。”
李瓶儿也招呼宋蕙莲,叫她一块儿吃,她也不客气,坐下一处喝酒。
到晚上吴月娘回来,众人都去见了,小玉趁机拿出猪头给她看。
孟玉楼笑着说:“今儿俺们在李大姐屋里下棋,赢的她猪头,留给姐姐吃。”
吴月娘说:“这般有些不均了。眼下大过节的,咱姊妹几个每人轮流治一桌酒席才对,晚间都叫来一起耍,好不好?省的白吃她一人的。”
众人都说:“姐姐主张的是!”
吴月娘又说:“明儿初五,从我开始吧。”
李娇儿占了初六,孟玉楼占了初七,潘金莲占了初八。
潘金莲说:“只我便宜,那日又是我的寿酒,却一举而两得。”又问孙雪娥,孙雪娥半日不言语。吴月娘瞧见了,便说她就免了。
话不多说,这天又到了初十,轮到李瓶儿摆酒,派绣春往后边去请孙雪娥。一连请了两次,只嘴上答应,却一直不过来。
孟玉楼说:“我就说她不来吧!李大姐还只顾硬去请她。可是她对着人说的‘你们有钱的,都吃十轮酒儿,俺们不想过去赤脚绊驴蹄’,像这样的话都说,俺们也是服了,把大姐姐都当驴蹄看待?”
吴月娘:“她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行货子,都说不用理她的,又去请她做什么?”于是摆上酒来,众人都来前边李瓶儿房里喝酒。又叫来郁大姐在旁边弹唱,好不热闹。
看官会问,这孙雪娥是不是不合群呀?也是也不全是,只因她原本是西门庆元配陈氏的陪房丫头出身,后来才被扶正作为四房的。其实这只是一个名份而已,人长得五大三粗的,不会打扮又不会巴结人,所以西门庆很少去她房里,她既捞不着小费又得不到赏银啥的,所以混成众娘子里最差最穷的一个。
这孙雪娥名为主子却混得像奴才,天天在后边厨房里烧锅造饭。但西门府此时却有一个看似仆人却过着主子般的生活,这便是来旺儿的媳妇宋蕙莲了,仗着西门庆的宠幸,天天在下人面前耍大牌。甚至还对孙雪娥喝五喝六的。
宋蕙莲嘴巴甜,常在门前站着,买东买西的,赶着傅伙计叫傅大郎,叫陈敬济姑夫,喊贲四是老四。因和西门庆勾搭上之后,经常要些银子花,越发在人前花哨起来,常和众人打牙犯嘴,毫无忌惮。不时地叫:“傅大郎,我拜你拜,替我门口看着卖粉的,便叫我。”
那傅伙计是老实人,便真个替她在门口留意着,过来了便叫住,请她出来买。
玳安故意戏弄她说:“嫂子,卖粉的早晨过去了,你早出来,还不拿秤称他几斤来!”
宋蕙莲辩解说:“贼猴儿,是里边五娘、六娘叫我要买搽的粉,你为何说拿秤称二斤胭脂三斤粉的,哪个淫妇能搽这么多?又不是当饭吃,看我进里边可对她说?”
玳安说:“嫂子,耶个熊吧!你别拿五娘来吓我!”
宋蕙莲一会又叫贲四:“贲老四,我也帮我留意着,门口看见卖梅花菊花的来,也叫上我,俺要买两对儿戴。”那贲四也停下买卖,专心替她看着,卖花的来了便叫住,请她出来买。
宋蕙莲站在二层门里,打门厢儿拣了拣,要了两对鬓花大翠,还有两方紫绫闪色销金汗巾儿,总共七钱五分银子。
宋蕙莲从腰里摸出半侧银子来,请求贲四替她凿,称了七钱五分给卖花人。那贲四正写着帐,丢下手头活儿来替她锤银子。只见玳安走上前来说:“还是我来给嫂子凿吧。”一把接过银子在手,却不凿,只顾瞧这银子。
宋蕙莲说:“贼猴儿,你不凿,只顾在那端详什么?你半夜听到了狗咬了?是不是偷来的?”
玳安说:“偷倒不像偷的。只是这银子有些眼熟,好像是叠银子包儿里头的。前儿爹在灯市里,凿给卖勾金蛮子的银子,还剩下一半,定是这块了。我记得千真万确。”
宋蕙莲说:“贼吊栲的,一个天下,人还有长得一样的哩!爹的银子怎么能到我的手?”
玳安笑着说:“这个俺就不知道!”宋蕙莲便追着打。
玳安把银子凿下七钱五分,交给卖花翠的,把剩的银子全拿在手里,却不给她,就想溜。
宋蕙莲在后边喊:“贼吊栲的!你敢拿了去,我算你好汉!”
玳安说:“我不拿你的。只想把剩下的,买些儿果子吃。”
宋蕙莲在后面追上来说:“贼吊栲的,还给我吧!我给你留点便是了!”
玳安这才递给她,那宋蕙莲接过去,只掠了四五分一块给玳安,剩下的又塞在腰里,忙不迭回屋了。
打那以后,这宋蕙莲常在门口拿银子买些剪截花翠汗巾之类的,有时还买些瓜子儿,回屋分给房中丫鬟等人吃。头上治的珠子箍儿,金灯笼坠子,黄烘烘的。衣服底下穿着红绸缎裤儿,线捺护膝。又大袖子袖着香茶、香桶子三四个,带在身上。每天不花个二三钱银子,都过不去这一天。
当然这些银子都是西门庆背地里给她的,因这事儿被潘金莲瞧破过,宋蕙莲起初还一个劲儿巴结她。殊不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宋蕙莲得了势又如此张扬,一时间传的整个西门府小厮丫鬟全知道了。
这风言风语传到孙雪娥耳朵里,她气不过,便说:“我说怎么天天在俺们面前耍大牌哩!只道是狗借主子蹦得欢,等来旺儿回家来,看不把她撕了!到时有她哭的时候!”这正是:
只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为了那一时的快乐,却换来了终生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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