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正在“看清”中国人

　　这一天，西班牙电视台第四频道的女主持人安德拉德，接到了一个特殊的采访任务。她将跟随一个中国商务考察团，采访记录他们在西班牙三天的行程。

　　采访从接机开始。一行中国商人走出机场，等待多时的地接热情地招呼他们上车。地接是一个专门接待中国考察团的当地华人公司，负责接待的是一位中国姑娘，在西班牙生活多年，非常健谈，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帮着两边翻译，还不时用中文向同胞们介绍着沿路的西班牙风景。

　　在经过著名足球队皇家马德里的伯纳乌球场时，中国姑娘示意司机停车，然后对同胞们说：“这个就是皇家马德里的主场，大家可以下来拍个照”。

　　一行人很开心地在球场前合影，她提示拍照的司机：“要把球场名字拍进去”。

　　这个考察团，为首的是一位李先生，他在中国开了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这次是来看看西班牙有没有合适的地皮开发。

　　女主持人安德拉德来之前也是做好了的功课，在网上查阅了李先生的资料，发现他确实是一位非常成功的人士。他拥有美国大学国际政治专业的博士学位，并且还是多家公司的控制人，涉及的产业包括地产、煤矿、金融、汽车零部件等等。

　　安德拉德对着镜头说，李真是一位非常成功的人士，他就是中国经济增长的代表。

　　西班牙电视台之所以要拍摄一期中国人的纪录片，是因为这些年来西班牙社会对中国人存在着复杂的情绪，对中国的看法也发生着悄然的变化，对中餐馆的态度就非常具有代表性。

　　40年前，来到西班牙的中国人还非常少。1978年，西班牙国王卡洛斯访问中国，当西班牙人在电视上看到国王用两根“小木棍”吃饭时，都对中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那时西班牙的中餐馆非常少，以至于每个馆子都要排好久的队。

　　老一辈的华侨都很怀念那个中餐馆的“黄金时代”，开一家店只要几个月就收回成本，再开分店生意一样红火，那时候的中餐馆都是做西班牙人和游客的生意，华人顾客特别少。但后来随着来西班牙淘金的中国人越来越多，中餐馆也越开越多，竞争就开始激烈了，西班牙人对于中餐馆的热情也消退了。

　　渐渐的，一些对于中餐馆的偏见和谣言也在西班牙社会流传，比如脏乱差的卫生，和后厨里经常有猫肉和狗肉。“如果你的宠物失踪了，可能就被做成了中餐”。最夸张的一个谣言，是说中国人死后会被肢解，运到厨房里做菜。

　　2013年的时候，安德拉德的一位西班牙同行就曾经做过一期“暗访中餐馆”的节目，她在采访了几家中餐馆之后，对着摄影机镜头夸张地作出呕吐状：“实在忍不住了，厨房里的情景太让人恶心了！”

　　2、

　　想象出来的“中国人”

　　安德拉德早就听说中国人工作起来效率高，，但当她跟着李先生一行考察之后，她才真正体会到了。

　　三天的考察行程中，李先生安排的满满的，汽车、高铁相互转换，考察的地点有郊区的农场、城堡、酒庄，还有市区的公寓、酒店。

　　有时候是在豪华的酒店会议室和谈判，双方都西装革履，非常正式，犹如两国外交人员洽谈；有时候是在农场的树荫下，有时候就在公务车里。即使是在行驶的途中，李先生也和助手们对着平板电脑讨论着。忙碌的场景让安德拉德很多时间都只能在一边小声的主持。

　　安德拉德说，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场景，看来“像中国人一样工作”不是假话。

　　在西班牙，对中国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看法，就是“他们都是工作狂”，当你要形容一个人非常努力工作的时候，西班牙人就会说“像中国人一样工作”。

　　这种印象来源于上个世纪80年代，大批中国人涌入西班牙。

　　80年代，西班牙的经济发展到达了一个顶峰。在上个世纪初，西班牙一直都是欧洲经济的落后国家，实行的是闭关锁国的农业经济，耕地靠牛，灌溉靠风车，似乎和几百年前堂吉诃德的时代没有什么区别。

　　这种情况从60年代开始有了巨大的变化。军政府统治者弗朗哥虽然被冠以“威权独裁”的名声，但是在经济建设上还是做出了很大的成绩。他任用了大批实干型的官员，实施了经济自由化政策，使得西班牙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完成了工业化转型，经济增长速度位居当时世界第二，仅次于日本，这一经济发展被称为“西班牙奇迹”。

　　到了80年代巴塞罗那奥运会期间，西班牙已经跃升成为发达国家，吸引了世界各地的“淘金者”。

　　而这个时候的中国，出国捞金热潮在沿海地区盛行。在浙江丽水市和温州市中间的青田县，数十万人涌向欧洲，西班牙是人数最多的国家。

　　青田人在西班牙大多从事小超市、餐饮、贸易行业，他们干起活来，让西班牙人感到惊讶。

　　西班牙是一个比较慵懒的社会，这里的人认为：人生只有一次，为什么要那么辛苦，要好好享受人生。他们一天最多工作7.5个小时，有两个小时在喝咖啡，他们会把更多的时间花在陪伴家人身上，周末和假期是铁定不工作的。

　　所以当看到中国人舍弃家庭，在西班牙没日没夜的干活，他们是理解不了的。于是，对这种他们无法理解的群体，有了许多的想象。

　　最离谱也是传的最多的一个想象，就是“中国人死后都不下葬”。

　　因为中国人来到西班牙都是为了赚钱，最大的愿望是“衣锦还乡”，就算没有赚到钱，也要“叶落归根”。所以一旦上了年纪，中国人就要返回家乡，这使得西班牙人极少看到中国人的葬礼。到后来中餐馆又发生过多起“过期食品”的事件，“中国人不下葬”又和“死后都被送去厨房做菜”联系起来，简直就是暗黑的“都市传说”。

　　另一个想象，就是“中国人都加入了黑社会”。

　　由于西班牙华人大多来自青田，乡党性质比较严重，平时也很少和西班牙人交流，都是在华人圈子里，这让西班牙社会有了这样的想象。

　　几年前西班牙曾发起过“帝王行动”，逮捕了一位著名的华侨领袖，后者被指控涉嫌偷税漏税、洗钱、恐吓、贩毒等罪名。这个案子一直拖到现在都没个结果，华侨领袖被保释后监视居住，虽然法院还没有定罪，但在西班牙，中国人在从事黑社会活动这个事已经深入人心。

　　随着这些想象出来的传闻和谣言，对于中国人的负面态度，这些年在西班牙的民意调查中也呈上升趋势。

　　3、

　　西班牙，正在“看清”中国人

　　在跟随李先生考察团三天的时间里，安德拉德对中国人，对中国最富裕的人群有了新的认识。李先生温文尔雅，待人亲和，并不像传说中的“暴发户”。

　　他有着专业的团队，包括他本人在内，都对投资有着专业的规划，他来西班牙买地买房，并不是要炫耀自己的财富，而是着眼于长远的商业利益。

　　除了采访李先生，安德拉德还采访了一位在西班牙生活了30多年的老华侨郑先生。很显然，电视台试图通过近距离的采访和记录，来让西班牙人“看清”中国人，打破之前想象出来的对中国人误解。

　　郑先生能说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不仅是他，他的妻子、女儿都能够用西班牙语交流。郑先生是最早来西班牙开餐馆的华人，在中餐的“黄金年代”，他成功捞到了第一桶金。此后他往返于西班牙、中国、东南亚等国家进行投资，年纪大了之后，将生意交给了女儿，目前在西班牙和中国老家的时间各一半。

　　对于西班牙社会对华人的想象和谣言，郑先生予以了驳斥。

　　“我一直认为西班牙人是很善良的，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完全没有遇到过种族歧视，我的顾客都是西班牙人，他们都是很好的人”，郑先生说：“所以我对这些年的一些谣言，一些刻意针对中国人的负面感到很惊诧”。

　　说到动情处，郑先生的眼眶湿润了。

　　安德拉德试图缓和气氛，她说，您知道这种“都市传说”总是很有市场的，尤其是对不了解的事情，因为缺乏沟通，就会造成误会。而且我们做媒体的，会有一个毛病，就是只会报道我们想报道的东西。

　　“过去西班牙的中国人很少，很受欢迎，现在人多了，据说有20万了，20万人里肯定有不好的，但或许他们在中国又是很好的人，我的意思是，他们来西班牙的目的就是想快速赚钱，而还有很多中国人是喜欢这个国家，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郑先生说。

　　2019年的人口普查中，华人的数量接近19万人，是西班牙第六大移民族群，他们已经是西班牙社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华人给西班牙民众带来了物美价廉的商品，多元的文化，尤其是在08年西班牙陷入经济危机之时，一些店铺纷纷倒闭，是华人及时入场盘活这些店铺，为当地的经济注入活力。而且，新一代的华人已经和过去有着很大不同。他们的学历更高，财力更雄厚，也不再局限于过去的华人传统行业，分散在各行各业。

　　比如酒吧、影楼、旅行社、美容美发、时装、律师事务所、房地产等等，华人正在全面融入西班牙的经济体系之中。

　　在这样的大趋势下，华人和西班牙人有着不可分割的利益关系，双方都需要放下成见，去试着了解对方，才是明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