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合欢哄睡儿子后,一头扎进卧室里睡着了,没一会儿,被一阵窸窣的动静吵醒。
意识还没清明,鼻腔里就被一股浓重的酒精味道填满,黑暗中一团厚实的人影儿贴上来,她眉头不自觉皱紧。
酒精是个神奇的存在,开心的人喝是庆祝,失意的人喝又能消愁。
至于合欢的老公许烨洲,他是开心还是失意,合欢不清楚也没兴趣弄清楚,她只需要知道二两猫尿下肚后他是个什么德行,就够了。
灌了酒的许烨洲,从头发尖到脚底板,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牛逼,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整个地球都要管他叫爹的自信。
牛逼的许烨洲一把掀开合欢被子,将身体重重砸到她身上,他听见合欢闷哼了一声,但他不理会,隔着睡衣在她身上摸索。
他嘴里发散出一种食物残渣正在腐败的烂醉味道,合欢一阵恶心,本能地推他。
“怎么,不愿意给?”他话里带着料定的怒气,还有刻意的提醒,他料定合欢会拒绝,故意说出来是为了刺激她,提醒她,看啊作为妻子最简单的义务你都没履行好。
合欢觉得无趣,转过身去装听不见。许烨洲被无视,脸色彻底冷下来。
两秒钟后,合欢被一股大力扳过来。
他吻她,她牙关紧闭。他揉捏她的胸和小腹,她全身紧绷,像一根拧多少道也不会变柔软的发条轴。他把手按在她大腿里侧的肉上,突然加重力道,合欢痛得一弓,低声惊叫,“你弄疼我了!”
许烨洲的怒气值在合欢的全线拒绝里达到顶峰,他牙齿咬得咯咯响,“现在知道疼了,心疼你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哪点对不起你?”
合欢听他说这话,心里不由一咯噔,原以为他是耍酒疯,但联想到今晚的反常,她的心彻底凉下来。
许烨洲十有八九知道了,她和情人的事。
2
说是情人,不过一次酒后乱性。
和全天下所有认为自己一辈子不会出轨的女人一样,合欢的那次婚外情,来得莫名,可事后回想,并非无迹可寻。
她和许烨洲是少年夫妻,长跑六年,在婚后的第二个年头生下儿子,到现在孩子快满四岁,十多年来要说舌头不磕着牙也是不可能的,也曾大小矛盾不断。
但两股绳想往一起拧,就得你压我一头我再压你一头,相互咬错砥砺同行,磨得狠的时候也想过放弃,终究搀扶着一路走过来。
合欢曾无比真切的感知过什么叫岁月静好,也曾避无可避的遭遇到晴天霹雳。
许烨洲在她月子里出轨女同事,对当时的合欢来讲,是毁天灭地的打击,为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她擦干眼泪选择原谅。只是让她不恨,她做不到。
出轨的结果对女人打击程度不是最大的,过程才是。尤其在女人想象中还原的过程。
合欢不敢想,在她生命中最虚弱无助每天蓬头垢面忍受撕裂一般疼痛的时刻,她拿命爱着信着的丈夫是如何做到心无旁骛搭讪女同事的。
她为过去的自己曾一心一意信任爱人的那份孤勇而痛,又为现在的自己已失了对爱情的信仰却无能为力而痛。
那天情人没有灌酒,是她自己喝多的。
情人说他因妻子出轨而消沉,她竟一时生出同病相怜的错觉。他所说真假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需要那样一次放纵,去消解内心深处多年来的积怨。
身处情感漩涡的人,没有多余的智商来作出正确的决定,因此他们总以为,身体的越轨是最简单的出口。
3
合欢没为自己辩解。她比想象中更平静。
当许烨洲高姿态地质问她有哪点对不起她时,她只想冷笑。
强势在他回忆起那件往事后坍塌。他松开合欢,逐渐退到床尾,“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你怎么就是放不下?我当时,不过是昏了头。”
“你昏头?巧了,我也是。”
人可以选择性忽略自己曾犯的错,但法律不会因为罪犯失忆了就选择赦免。
公正严明的法律都做不到的事,又凭什么要求她做到呢?合欢心里憋着一口气,如今再没什么好遮掩,此刻她越是轻浮地说,就越是能刺痛他。
他确实觉得疼,但没有悔意,他问,“你们女人都这么记仇吗?”
合欢回,“不好意思,你们男人都这么健忘吗?”
许烨洲哑口无言。合欢觉得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用。两个人就那么不远不近的坐着。
许烨洲点了根烟,在黑暗里闪出猩红的光,合欢看落下的烟蒂,由炙热的红变为灰白的烬,空气中有辛辣的烟草味道,熏得她眼睛,肺,心脏和关节,都疼了。
4
离婚是合欢提的。
许烨洲张张嘴,附和了一声“好”。
孩子归合欢,许烨洲把房子留给她,自己只带走一部分存款。
来到民政局那天,积雪化净,天空湛蓝,是个明媚的好天,如同他们上一次来。
领证的日子也是合欢选的,春暖花开的季节,她说喜欢万物复苏一切都要步上正轨时充满生机的美好。许烨洲便依着她。
如今景物依旧在,心却分隔到两边。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问,“都想好了?”
合欢点头。许烨洲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也点点头。
两人程序性地签字,盖章,拿到离婚证,再人手一本。缠了多年的一股绳,就这么散了。
出门时,许烨洲略带伤感地问,“我们怎么就成这样了?”
长椅旁的龟背竹翠绿一如当年,合欢仰头看天,蓝与绿交织出清冷的画面,“记得领证那天吗?”她问。
许烨洲的思绪回到从前,那天太阳比往常都浓烈,他们排在长长的人群和乌央的笑脸中间,合欢被他圈着,只露一个机灵的小脑袋,趴他肩上跟他咬耳朵。
她问,“我们结婚了,你会不会出轨?”
“如果出了怎样?”
“那我也出呗,就打平了。”
“你敢?”
她仰头一脸神气,“有什么,你敢我就敢!”
没想当时玩笑,一语成谶。再回过神来时,发觉眼底有泪,许烨洲左顾右盼,早已不见了合欢身影。
5
时间一过就是半年。
恢复了自由身的合欢,白天上班,晚上烘焙,节假日带儿子出去玩,日子过得不知道多逍遥。
许烨洲就不同了,年迈的父母逮着机会就要教训他,那么好的日子不知道珍惜,好媳妇弄丢了看你再上哪找!
他自己也会,听得不耐烦了就顶嘴。他爸一脸恨铁不成钢,拐棍儿一杵接着训,没本事听着就完了,有本事你把合欢给我们接回来。
许烨洲不是没听说,合欢有个客户,打她离婚后殷勤备至。
客户时常来公司给她送些小礼物,有时是一盒巧克力,有时是一对耳钉。
有天他突发奇想带了一堆玩具车,说要陪合欢儿子玩,碍于情面,合欢同意了。
一切都发生得自然,一大一小玩得其乐融融笑声不断,合欢有时光回转的错觉。
晚饭后,她去厨房洗碗,从窗户的倒影里看到儿子突然抄起地上的小汽车拿到水果拼盘上开,正要过去制止,一回身,儿子打了个喷嚏,有青黄色的鼻涕喷出来。
客户瞬间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合欢看在眼里,心上像被什么蛰了。
发现合欢在看,客户又瞬间变脸表现出一种十分妥帖的关爱,一边拿纸擦鼻涕一边嗔怪合欢天凉要记得给孩子加衣服。
他的伪善令合欢顿觉索然,借口孩子休息,她把客户请出了门。
收拾好后,儿子也躺床上睡着了,她亲儿子洗过澡后香喷喷的脚丫,有过往的画面在脑海里闪回:
许烨洲捧起儿子小脚念叨着“我儿子脚真香”,亲脸蛋“我儿子脸真香”,捏小手“我儿子手真香”,连换纸尿裤粑粑蹭手上也要感叹一句“卧槽,我儿子的屎都是香的!”
合欢沉浸在回忆里,竟笑着睡着了。
6
再见许烨洲,已是两月之后。
合欢的姐夫跟人拼酒喝到脑溢血,当场死亡。事发突然,许烨洲一听到消息立刻赶来帮忙。
葬礼上,姐姐哭到晕厥。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叹息,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留下孤儿寡母叫人心疼。
合欢避开人群偷偷抹眼泪,被一双带着温度的手搂过去,是许烨洲。
平时看孩子,都是爷爷奶奶提前去幼儿园接,合欢和他没什么机会碰面,离婚大半年,还是头一次见。
他整个瘦了一圈,人也精神了不少,发型刻意打理过,胡子刮得一丝不苟。合体的深黑衬衫,显出他宽阔挺拔的胸膛。
“这里没别人,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许烨洲说,语气里充满了理解的温柔。
合欢想到姐姐无助又强自支撑的眼神,想到单纯可爱的小外甥将从此失去父亲的庇佑,她开始后怕,反思。
如果不幸降临到自己头上,自己能否做到坚强面对?人是不是应该在拥有的时候学会珍惜,而不是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许烨洲身上还是她熟悉的从前的味道,她靠在他肩上,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轻柔地安抚她。
一种感同身受的悲伤在蔓延,若有似无的将他们的关系重新拉近。
葬礼结束后,许烨洲坚持要送她回家。
“这些天你过得好吗?”他问。
“很好。”
“我戒酒了,烟也不怎么抽,袜子和内裤都分开洗,分开放,你还记得吗,就是按着你从前教我的方法叠,果真不乱了...合欢,从前都是我不好,对不起,我放不下你。”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们都有不对的地方。”
“往后有什么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吧。”
7
后面的几个星期,许烨洲先是妥帖的安置好了合欢父母,接着帮姐姐处理生意上的业务,然后又跟保险人员洽谈理赔。
整个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稳妥练达,再一次刷新合欢对他的固有认知,她不得不承认,他变了。变得更好。
复婚的苗头,不知怎的就燃了起来。
近些天,许烨洲不知道给儿子灌了什么迷魂药,搞得小家伙三五不时就跑来跟妈妈撒娇,
“妈妈,就让爸爸来陪我住一晚吧,求求你了嘛,求求你了嘛...”儿子漫长的奶音攻击,合欢被萌得心都要化了,哪里忍心拒绝。
两方父母,亲戚朋友,所有的人都开始说,好好的日子你们要珍惜。
可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段婚姻曾历经过多么丑陋的伤疤。
合欢迷茫,两个人在经历了背叛,失望,怨恨等种种不堪以后,还要再交付出什么,才能令两颗千疮百孔的心毫无芥蒂的重归于好?
是姐姐的一番话,彻底打消了她的顾虑。
姐姐说,人的生命里存在各种各样的裂缝,没遇上,是幸事,遇上了,是常态。
人活一辈子谁能不犯错,错误又哪有贵贱之分,你如何能说他犯的错是低贱的错,你犯的错就比他清高呢?
何况,用一个错去惩罚另一个错,本身就是错上加错。婚姻之间的裂缝,怕是要尽你们余生之力去修补了,但是好在,你们仍有修补的机会。
是啊,好在他们仍有修补的机会。
他们选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复婚。
有成群结队的海鸥在高空鸟瞰海面,飞驰,盘旋,高亢地叫,然后俯冲下来,激起海浪翻滚,巨大的带着咸味儿的海风“嗡嗡”吹响,动荡在片刻之后归于宁静。
日子还长,合欢和许烨洲是幸运的,但这份幸运不是人人都有。
婚姻的底线需要两个人共同坚守,因为信任一旦被打破,谁也不知道你将为此付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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