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改变英国人生活模式，户外散步带火民间考古

　　冬季的莫登霍尔公园（Morden Hall Park)，潮湿且泥泞，大片黄水仙正含苞，雪铃花已悄然开放。

　　位于伦敦南郊的这里，历史上曾为西敏寺所持，有无边草场、湿地和猎鹿林苑，泰晤士的一条支流旺多河（River Wandle）蜿蜒经过，拐了几个弯。在21世纪的电子烟、20世纪的香烟和19世纪的雪茄烟陆续盛行前，18世纪上流社交圈的标配是鼻烟。得益于旺多河谷丰富的水力资源，这一带成了鼻烟生产的重地，并造就大量财富。

　　随着人性喜新厌旧，蒸汽动力革命性地取代水力，莫登霍尔庄园也终于结束了几百年在教会、大贵族、政治家、大资本家间的流转易手，被捐给了英国国民信托（National Trust)，成了人人可造访的公园。

　　公园对宠物友好，特殊时期，此地成了三五友聚、林间散步的自由天地。

　　莫登霍尔公园

　　我穿过白桥，要去往当年磨鼻烟的水磨坊，忽然望见一对男女远远过来，各自手持一部金属探测仪，神色如拆弹专家般专注，一路挥扫过去。

　　寂静少人的南园一带，我们又再次相遇。此时，一人手中仪器发出了“哔哔哔”的急促叫声，另一人连忙从远处折转回来，使探测圈头下的土层。

　　在边上探着脑袋围观了好久，结果挖出了一枚富勒氏啤酒瓶盖——也许是某个夏天户外野餐的遗留物。

　　“这一带收获多么？”我问。

　　莫登霍尔公园里带着金属探测器和小铲子的民间考古爱好者。曲玉萍 图

　　疫情改变了无数英国人的日常生活模式，居家工作或户外遛弯，忽然带火了民间考古。

　　朴茨茅斯的一位单亲妈妈，宅家无聊，没事便拿儿子的圣诞礼物金属探测仪去海滩探宝，始终一无所获。回家往后院一扫，竟然哔声大作，使铲子往下挖了不到20厘米，一枚价值2500镑的亨利七世时期金币（约公元1464年左右）在掘开的土里闪着耀眼光芒。

　　有考古学者相信，阿曼达家附近或许藏着更多惊喜，因为这一带地名叫做“金钱野”（Moneyfields)。

　　汉普郡的另一户人家，闲来无聊，全家后花园锄草，一锄头下去，撞破了五百年前的秘密藏钱处，63枚金币和一枚银币中，四枚上铸有亨利八世历任妻子的姓名缩写，很可能是宗教改革期间，想隐匿财富的神职人员悄悄藏下的。

　　掘宝好比打开盲盒，有时还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这是我遇到的这位民间考古人士掘到的一块查尔斯王子同戴安娜的结婚纪念币。曲玉萍 图

　　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和探求深藏在人性之中，掘宝好比打开盲盒，掺杂了期待、惊喜与失望交织的刺激。而最新网飞关于考古的电影《掘宝》（The Dig)，云集了诸如拉尔夫·费因斯、凯瑞·穆里根、莉莉·詹姆斯等大腕一起掘地三尺，更是揭开了一段尘封的历史。

　　这部根据约翰·普利斯顿同名畅销小说改编电影，不动声色还原了沙屯胡（Sutton Hoo)遗址惊人大发现的整个过程，发行量排全英第一的平民小报《太阳报》这样评论该剧：“看完感人结尾，整夜都在哭泣”，主妇热爱的《每日邮报》则称之为“艰难时期近乎完美的疗伤膏”。

　　电影《掘宝》（The Dig)

　　孀居在萨福郡的伊迪丝.普丽缇(Edith Pretty)，自丈夫过世后一人抚养年幼的儿子，独自打理用嫁妆置下的大庄园“沙屯胡”及所辖土地。每次望见远处隆起的那一座座绿色土丘，她都觉得下面一定藏着秘密。

　　伊迪丝的这种想法不仅仅凭借女性直觉。她出身大机械商之家，亲友中有英国著名历史学家，自小博览群书，随家人游历埃及、希腊诸国，并在巴黎生活过，还曾和父亲一起，在自家园林中挖出了一座西多会修道院遗址。

　　某次画展上，伊迪丝遇到了萨福克考古学院秘书长文森特·雷德斯通（Vincent B. Redstone），她把自己的想法同他进行了探讨，受到了肯定。后者把当地伊普斯威奇博物馆策展人以及自学成才的考古学家贝佐.布朗（Basil Brown）一起介绍给她。

　　1939年夏天，贝佐的工作出现了重大进展，根据蛛丝马迹，他推测一个巨型墓葬遗址就藏在沙屯胡的土丘之下。当一颗铁质船铆钉被发现时，他几乎可以断定，那很可能就是一艘巨船！

　　由于贝佐不是学院派出身，他的挖掘工作很快由查尔斯·菲利普斯（Charles Phillips）领导的专业考古队接管，其中包括年轻的赛茜里·玛格丽特·圭多（Cecily Margaret Guido）以及斯图亚特·皮格特（Stuart Piggott）。

　　在《掘宝》公映前，恐怕只有学界听说过这些名字，而跟风打卡过大英博物馆的，几乎没几人认真凝视过第41号展厅的那些盔甲和长剑，更别说会有时间和兴趣去了解它们的来龙去脉。

　　沙屯胡船葬被称作“有史以来最重要的考古发现之一”，也是欧洲最为壮观的墓葬之一。棺椁是一只船，船里装满为死者后世享用的一切物品。船里没有人，船板已经腐烂，但有大量来自异域的银器和、41件纯金制品。其中一张大银盘上有拜占庭国王监制的印章，它是英格兰迄今为止唯一可观的拜占庭文物。

　　据现场发掘钱币判断，沙屯胡很可能是东英吉利国王雷德·沃尔德的衣冠冢，也有可能是阵亡的埃塞希尔。船葬的方式和墓中的一些物品，与瑞典出土的相当吻合，因此可以肯定船主人的祖先是瑞典人。此外，刻着希腊文的银碗、银杯、银汤勺，以及从中东输入的青铜器，说明中世纪时的东英吉利，已与中东有了贸易往来。

　　它为了解早期盎格鲁-撒克逊人提供了最直观的例证，腰带扣细节展示了当时细腻的工艺技术，精湛到令现代人咋舌。同时也表明，流传至今的英文诗歌中描述的中世纪大厅、发光的宝藏以及强大的武士世界，并不只是存在于想象里的神话。

　　伊迪丝本可以将这些于私人土地上发现的无价之宝据为己有，但她决定将其悉数捐赠给大英博物馆，让更多公众可以见证这段辉煌历史。为此，时任首相的丘吉尔要向其颁发大英帝国勋章，却被淡泊名利的她婉言谢绝。

　　一部片子带火了大英博物馆第41号展厅和目前属于国民信托管理的沙屯胡遗址，人们似乎无法继续忍受禁足，恨不得立刻去实地探宝。

　　其实，在有考据癖的英国，考古一直是一项全民参与的事儿。

　　从上世纪70年代至今，开播了整整43季的电视节目《鉴宝路秀》（Antiques Roadshow)，每周仍收视率爆棚，不但有各地风土人情，更有热心群众把自己发现的老旧破烂拿出来请专家鉴定。连女王夫妇都是它的粉丝，还曾邀请专家和主持人到他们位于贝尔法斯特附近的行宫，为家中收藏的老物件鉴宝。

　　和所有人一样，他们也常好奇，自家花园里是不是埋着什么神秘的宝物。这种好奇随着时间发酵，终于在2006年，一组考古挖掘队和一支直播拍摄队伍被请进了女王的三大宫殿：白金汉、温莎和荷里路德宫，想看看花园里是否藏着1642—1652年内战间，圆颅党为抵御骑士党所修建的要塞遗址。

　　而大英博物馆作为世上最古老的博物馆，为配合官方鼓励全民全方位地参与历史探索和文物考古，自1997年就推出了“PAS便携式文物计划”（Portable Antiquities Scheme），这是一项自愿加入的活动，目的是让公众随手记录自己的考古小发现，同时可以要求地方议会或地方博物馆有资质的“发现联络官”（FLO），帮助鉴别、记录和向总数据库上传关于该发现的详细信息。目前该计划已覆盖英格兰和威尔士的大部分地区。

　　大英博物馆1997年就推出了“PAS便携式文物计划”，目的是让公众随手记录自己的考古小发现。

　　最开始，这项计划主要面向那些用私人金属探测仪进行探宝的业余考古爱好者，随时随地记录和报告他们找到的金属类文物。后来，该计划将非金属类文物的发现也涵盖了进来。

　　英国没有划分文物的等级制度，博物馆尤其不会用市场价值来估算文物，因为很多看起来毫无价值的东西，无论对研究界还是不可预知的未来，都可能意义重大。

　　它弥补了1996年通过的《宝藏行动法》（Treasure Act 1996) 中的一些盲点，尤其是那些所谓的“非珍贵发现”。通过该计划，已鉴定出许多以前未知的考古遗址。据大英博物馆近期发布的2020年报告，英国封城期间，已经有超过4.7万件文物在“便携式文物计划”中登记。

　　为了避免更多的遗憾，也为了让这些民间考古发现中更多有价值的文物被保存，英国政府最近有计划要修改《宝藏法》，进一步扩展对“宝藏”的定义，以使更多宝贝（不仅仅是贵金属或者超过300年历史的古物）能够保存在博物馆中，让公众观赏和学习，而非出售给私人收藏家，在客厅里招灰，或躺在黑暗仓库里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