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懿宗十一年,卢龙镇节度使、检校尚书、左仆射张直方带着全家来到西京长安,谒见了皇上。唐懿宗封张直方做了左武卫大将军,掌管保卫皇上的禁卫军。可张直方仍然整天带着猎犬、猎鹰出外打猎,对自己所担任的禁卫皇上的职责一点儿也不管。
他常常在通衢大道上张网捕兽,连人家家里养的狗与猪也往往无处可逃。一旦有奴仆使女不如他的意,他就把他们杀了。
有人劝他说:“皇帝眼皮子底下,不能擅自杀人!”
可张直方母亲却说:“还有比我儿子更尊贵的人吗?”由此,自然不难想象张直方是如何违礼犯上了。
朝廷负责检举弹劾官员的谏官,将他的种种所作所为写成奏折报告了皇上,请皇上把他抓起来关进监狱。皇上不忍心治他的罪,只将他降为昭王李汭的王府司马,让他到东部洛阳去任职。
张直方到了洛阳,不但没有一点悔过自新的意思,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任意出游打猎了。洛阳周围的飞禽走兽几乎都认识他,一见他来了,都一起叫着号着通通跑了。
有个叫王知古的,是洛阳地方官保举进京应试的读书人。他虽然略微知道一些儒家的学问,但因为命运不济,一直没有考中明经或进士,干脆退隐于伊水、洛水、黄河等三水之间,整天打球喝酒,从南到北、从北到南的游逛。到张直方在洛阳寻欢作乐,有人就将王知古介绍给他了。
张直方立即将王知古请了过来。张直方见他伶牙俐齿,能说会道,不由得非常佩服欣赏。从此,每天都与他在一起厮混。
咸通十三年冬季十一月,有一天,王知古一大早就起来了。眼见租的房子断了烟火,满眼愁云惨淡,心中闷闷不乐。他便徒步到张直方府上去拜访他。
到了那儿,张直方正急急忙忙地要去打猎。张直方问他:“能一起去吗?”知古因为天气严寒,脸上有些为难。
张直方回头吩咐家里的仆人说:“去拿一件黑短袍子来。”袍子拿来之后,又请知古穿上。知古将袍子夹在麻布衣服里面穿了,便与张直方一起骑马走了。
出了长夏门,就下起雪珠儿来了。经过伊阙的时候,已是大雪纷飞了。他们过了伊水向东,又转南,到了洛阳东南四十里的万安山北面的山脚底下,猎获的东西很多。因为喝酒,吃烧烤的兔肉,他们一点儿也不觉得严冬的寒意。
等到云开雪停,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忽然有一只大狐狸从知古的马前窜了出来。知古带着一点酒意,跟在后面就追。一追追了好几里路,没追上,倒和自己的那些同伴走散了。
一会儿,鸟雀喧噪,云烟四起,天渐渐黑了,也不知道究竟该往哪儿去?隐隐地听见洛阳城里已经敲了暮钟,他却仍旧只能在打柴人走的小道与人间罕至的古老的田间小路上徘徊。
不一会儿,山川平原全黑下来了。大概有半更天气了。知古试着朝远处望去,突然看见一道火光,而且很明亮!他便借着积雪的反光,朝那火光奔去。
又跑了十多里地,终于到了那儿。只见高大的树木接叶交柯,中间开着两扇红门,雪白的墙壁横亘在地上,真是皇家一样堂皇气派的一流住宅啊!知古走到门口,下了马。也不敢惊动人家,只想在这儿溜达一夜,等到天亮算了。
不一会儿,他的马却抖起缰绳来,让守门的听见了,便隔着墙子问是什么人?
知古只好答应说:“我是洛阳推荐应考的太原人王知古。今儿有个朋友要重新回到崆峒山去隐居,我在伊水岸边为他饯行。感慨离别,喝多了点儿。朋友刚走,我的马突然受惊乱跑起来,我勒不住它,迷路跑到了这儿。明天一早就走,请不要见怪!”
看门的说:“这儿是南海副节度使御史中丞崔大人的庄园啊。主人最近奉皇上的诏命上了京城,公子又同计吏等随从官员到西边去了,家里只有家眷们在,哪能久留呢!我不敢自己作主,请进去通报一声。”知古虽然惊恐不安,可一想已经半夜了,走又能到哪儿去?只好恭恭敬敬地拱手站在那儿等着。
过了一会儿,有人端着蜡烛打里面出来,拿钥匙开了锁,打开大门,引出一个女管家来。知古上前下拜行礼,把原委说了一遍。
女管家说:“夫人传话:主人与少爷都不在家,礼节上没有接待客人的道理。但我们住的偏僻,连着高山大泽,豺狼咆哮,如果坚持将您拒之门外,是见死不救啊!请您就在外面大厅里住着,明天就走。”知古道了谢,跟着女管家一起进了屋。
过了两道门,门旁边的厅堂非常高大,帷帐华丽鲜艳,银灯高照,铺设的坐席都是绸缎做的。女管家请知古坐下饮酒。喝过三杯,上了满满一桌子菜,豹子胎、鳊鱼肚等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女管家也不断过来劝他多吃一点儿。
吃完了,女管家又问起知古家人往几代的官宦情况,及父母亲方面的各种亲戚关系来,知古都一一作了回答。
女管家说:“秀才是富贵人家的子弟,风格高贵,如金似玉,年轻力壮,品德操行,洁白无瑕,实在是贤惠姑娘的好丈夫啊!我们大人宠爱小女儿,姑娘眼看就要成年,曾托媒人替她找一个好夫婿,已经找了好久了!今儿是个什么日子啊,碰到您这样一位好人!两家要是结了亲,一定会像晋代潘岳、杨仲武两家结亲那样和好美满,因为事先已经有了大吉大利的兆头!不知您先生意下如何?”
知古立刻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我很惭愧。文章不能掷地有金石之声,才华不如美玉光洁润泽,哪里还敢想什么成家立业,只整天价为自己身份卑贱、没有前途忧心忡忡!没想到你们竟会看得上我这个迷路的人,让我在半夜里有幸碰到这样的事情!我只担心这种婚事不能称心如意!如果真能与豪门大姓结亲,受到关照得到一个好妻子,那么,我生平的志向抱负今儿个就全齐了!”
女管家非常高兴,一边开着玩笑,一边进去禀报了。重新出来的时候,又转达夫人的吩咐说:“我自嫁到崔家,一向注重妇德,身体力行,主持家务任劳任怨,夫妻感情十分和睦,只是一直挂念小女儿,想把她许配给一个好夫婿。既蒙您答应婚事,也算了却了我的一个大心愿。自洛阳飞快送信到京城,路途并不遥远;置办百把辆车子的嫁妆,也不算奢侈过份。我心里十分欣慰,只等着看你们拜堂成亲了。”
知古弯下腰,毕恭毕敬地回答说:“我是像虫子沙土一样微不足道的卑贱小人,想想这一辈子,怕要就这么沉沦埋没了!没想到象您这样钟鸣鼎食的人家,会忽然抬举起我来!我要对着滔滔的河水发誓,永远追随在您的身边!”说着,拜了又拜。
女管家开玩笑说:“到那天解开花团锦簇的衣服,打开梳妆台上的镜子,眼前是花容月貌的美人,洞房深深,香烟缭绕,那时您还记得我老婆子吗?”
知古感谢说:“我这个凡夫俗子能够接近天仙,平步登天,没有人推荐保举,怎能自己作媒,毛遂自荐!我发誓一定将您老人家的恩情永远记在心里,写在衣带上,终身不忘,走到哪里都牢牢记着!”说完,又朝她下了一拜。
一会儿,庭院里点起了举行典礼时常点的松柴苇竹火把。夜已将尽,天渐渐就要亮了。女管家请知古脱下衣服去休息。
等知古解开麻衣外罩,露出里面的黑色短袍,女管家看见就笑知古说:“哪里有读书做官宽袍大袖的人,会穿这种奴仆才穿的衣服呀?”
知古连忙解释说:“这是从一起游玩的熟人那里借来穿的,本来不是我自己的。”女管家又问他朝谁借的?
知古实话实说,答道:“是从卢龙节度使张直方张仆射那儿借的啊!”女管家一听,忽然吓得大叫一声,跌到地上去了,脸上的颜色也陡然变成了死灰色。爬起来后,看也没看知古,便径直跑进里屋去了。
远远地听见她大声嚷嚷道:“夫人派我去侍候的求宿客人,原来是张直方的奴仆啊!”又听见被称为夫人的叫道:“赶快撵他走,不要自己找祸!”话刚落音,丫环仆人们已拿着大火把,拖着棍子,一起拥到台阶上来了。
知古跌跌撞撞地爬到院子里躲了起来,四下里忙不迭地赔礼道歉,可他们仍然一味骂个不休。知古好不容易才逃出了大门。他一出来,门就立刻关上了。隔着门,仍然能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
知古呆在路边,又惊又怕,怔了好半天。他想在一段倒塌的围墙那儿躲一会儿,发现自己的马正好在,立刻骑上马飞快地跑了。远远看见一片大火,好像在野地里烧荒似的,便打着马朝那儿奔去。到了那儿,原来是缴纳租税的车队正喂牛烤火。
他上前一打听,原来是伊水东边的草店的南边儿。他便靠在火边上,和衣枕着马鞍子睡下了。整整过了一顿饭的功夫,眼看东方渐渐发白,他心里才稍稍平静了一些,又爬起来骑着马上了大道狂奔起来。等到了城门口,张直方已经派了几个随从骑着马来找他了。
大老远地赶到张直方府上,见了张直方,知古心里愤懑难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直方安慰了他几句。坐定了之后,知古才把夜里发生的怪事讲了一遍。
张直方站起来拍着大腿说:“山妖木怪,也知道人间有个张直方啊!”再不让知古往下说了。
他又加派了几十个下人,都是武士、猎人一流的,拿出酒肉让他们吃饱喝足了,与知古又一起向南出了洛阳城。
到了万安山北面的山脚底下,张直方让知古在前面带路,雪地里马蹄留下的脚印还非常清楚。一直到了柏树林下面,只见黄土坎上到处是破废的石碑与木板,树林里面被砍下来的断柴野草一片狼藉。当中有十几座大坟,全是狐狸兔子的老窝,下面都踩出一条条小路了。
张直方吩咐在四周张起兽网,拉满弓弦,好好等着。里面则一面拿锹挖洞,一边点着了草把烧烟猛熏。一会儿,就见一群狐狸从洞里窜了出来。有的烧得焦头烂额,有的被网网住了,有的中了箭,大大小小一共捉到一百多只狐狸回来了。
参考资料《三水小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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