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全球化”暗涌时代，在商人、冒险家的足迹中，重新溯源全球化

最近几年，“全球化”是一个含义略显微妙的词汇。

一方面，星巴克、麦当劳、亚马逊等跨国公司的经营依然风生水起，享受着全球化带来的红利，各种跨区域经贸合作组织在关税、市场开放等领域不断深入。

另一方面，“逆全球化”或“去全球化”的声音也为人们所关注，除了传统认知中全球化的“受害者”，即只能在产业链条上赚取微薄利润的相对落后国家之外，不少发达国家也加入了“逆全球化”的阵营，如英国与欧盟达成“脱欧”协议，美国屡次挑起贸易争端，威胁要退出WTO等。

曾几何时，“全球化”还是个自带光环的概念，“世界是平的”“地球村”等说法深入人心，人们都期待能从全球化进程中分得一杯羹。那么，为何十几年过去，人们的态度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了呢？

要回答这一问题，我们有必要追根溯源，了解今日之全球化格局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在读懂“全球化”本质的基础上，我们方能真正地对当下的情况作出更加理性、客观的判断。

01 《大流动》：一部探讨全球化起源的佳作

耶鲁大学学者、布鲁金斯学会东亚政策研究中心顾问委员会成员纳扬·昌达，在其专著《大流动》中，以5.5万年前，人类祖先走出非洲作为全球化的原点，探讨武士、商人、传教士、冒险家这四类人群，在推动全球化进程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大流动》虽是选题严肃的学术著作，但纳扬·昌达长期的记者生涯，塑造了他流畅生动又不失严谨的语言风格，对经济学、人类学、生物学等多领域知识的融会贯通，又使书籍兼顾了深度与广度，对于普通读者来说，不失为一本深入了解全球化的佳作。

这本书得到了普利策奖得主托马斯·弗里德曼、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约瑟夫·斯蒂格利茨等专家的鼎力推荐，布鲁金斯学会前主席斯特罗布·塔尔博特认为，这是“一部雄奇瑰丽、大师风范的扛鼎之作”。

关于“全球化”问题，目前市面上的相关出版物有很多，学者们的切入角度各不相同。

有的倾向于从某一类“物品”出发，如茶叶、咖啡、糖、盐、香料、辣椒等，探讨它们是如何从一个区域性产品走向全世界的。有的以白银、黄金等为研究对象，从货币制度、资本流动的角度进行分析。还有一些则结合政治制度、宗教信仰等元素，站在更宏观的视角解读全球化。

与其他全球化主题著作相比，纳扬·昌达《大流动》的特点在于：一是时间跨度更长，从5.5万年前的原始社会一直延伸到现代21世纪。二是突出“流动”，涵盖了商品、资本、人员、信息、技术等多个维度，其中对于四类人群的分析，令读者有耳目一新之感。三是融入了大量“现代元素”，如微芯片、木马病毒、电子商务等，辅之以丰富的案例，与我们当下的生活产生更紧密的联结。

02 “流动的世界”：以非洲为原点，从孤岛走向联结

根据现代生物学的观点，人类的始祖很可能来自非洲，大约5.5万年之前，一些勇敢者离开家乡，踏上了漂泊的旅程，将人类的基因散播到更为广阔的地域之中。

人们“出走非洲”的缘由，至今尚无统一的结论，或许是出于好奇心主动为之，或者是土地承载力限制而不得不背井离乡，又或者是受突如其来的天灾影响，如气候突变、火山地震等等。

他们中的一些人跨过红海，来到今天的也门地区，有的人来到遥远的印度、东南亚、大洋洲等地。随着冰川时代的结束，原先“铁板一块”的地壳分裂成多个陆地板块，彼此间为浩瀚的大洋所隔断，原本互相联系密切的人类，被迫“各自分离，形成独立族群”，在肤色、面貌、体征、语言、生活方式上都呈现出不同的特征。

圣经故事中，“巴别塔”的传说就侧面反映出早期人类的生存状况。大洪水过后，诺亚和他的后代们定居下来，还试图建造一座通天塔，但上帝暗中区别开他们的语言，阻止了建塔计划，人类也自此散居各地。

不过，人类的“孤岛状态”在几万年后被打破，“流动”成为新的主题，在商品、资本、技术、信息的流通中，人类再次变成命运共同体。

定居农业生产方式下，出现了剩余产品，部落之间的产品交换成为一种现实需求，从最初的以物易物，到贝类、贵金属作为交易媒介的出现，贸易的品类和地理疆域得以持续拓展。

东方的丝绸、茶叶，游牧民族的马匹、牛羊，腓尼基的紫色染料，西班牙的橄榄油，东南亚的胡椒、桂皮，撒马尔罕的纸张，加勒比海岛的棉花、蔗糖……乘着丝绸之路上的驼队、地中海上的三角帆，将琳琅满目的货物运送到世界各个角落。

9世纪时的波斯湾沿岸小城希拉夫，商业贸易一度十分繁荣，本里·本特利描述道：“西拉夫居民建成宏伟的清真寺和市场，他们餐桌上的瓷器则是来自中国的进口货。”

商品的跨区域流通，促进了技术的革新、资本的流动和信息的交换。

在交通运输方面，荷兰人开发了著名的“弗鲁特”快艇，不仅造价更为低廉，还能够装载更多货物，额外配备的炮台、甲板等设备，在海盗来袭时可以进行有效反击，其后蒸汽机船、航空货运等的出现，更是大大改善了商品运输的效率。

交易媒介从金银、纸币到信托凭证的更迭，以及信贷网络的不断完善，资本成为新的“商品”。区域间的信息交流形式，也从最原始的泥版、书信，进化到电报、互联网。

03 武士与传教士，商人与冒险家：四类人塑造全球化

商品、资本、技术、信息在全球范围内的流动，促进了区域间的相互联结，为全球化格局的真正形成奠定基础。根据纳扬·昌达的观点，在“流动的世界”背后，有四类人群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分别是：武士、传教士、商人和冒险家。

在他们身上，体现出了人性中的贪婪逐利天性、对未知世界的强烈好奇心、坚定的宗教热忱，以及建立帝国的远大梦想，正是这些内在动机，驱使着他们走上全球之旅。

这四类人群作为全球化的“塑造者”和“推动者”，他们之间的身份界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们不妨以基督教“传教士”作为样本进行考察。

江户初期的日本，曾涌入大量的多明我会、伯多禄会传教士，他们致力于将基督教信仰传播到这个遥远的东方国家。当德川幕府开始实行锁国政策以后，对外贸易被严格限制在少数几个港口，传教士纷纷被驱逐出境，但仍有一些人偷偷留在日本继续传教活动，不过一旦被发现，他们所面临的就是牢狱之灾，甚至会被送上刑场。

为了信仰不惜放弃生命，传教士们的执着固然有值得敬佩的一面，但是在历史上，传教活动并非总是纯粹的，它常常掺杂了商业利益、政治势力扩张等现实因素。

日本作家远藤周作的《武士》中就写到，德川幕府曾派出武士跟随天主教神父经由墨西哥，辗转前往西班牙，神父希望此行能让武士们皈依天主教信仰，但幕府的真实目的是想学习西方先进的造船技术。在彼时西班牙的殖民地墨西哥，武士们还发现，以传教之名，西班牙殖民者对当地土著居民进行了残酷的压迫，建立起大片的庄园，成为其庞大全球商业贸易链条上的一环。

冒险家哥伦布在葡萄牙王室的赞助下，来到遥远的美洲，他希望能够从当地攫取大量的黄金与香料，同时还要“传播福音”，甚至还劫持印第安人到西班牙学习语言与宗教，为天主教在当地生根发芽做准备。

另一位殖民者弗朗西斯科·皮萨罗，打着明晃晃的宗教旗号，实则用武力迫使土著居民臣服于他，还大言不惭地声称“我来就是要抢他们的金子”。

由此可见，世俗层面的经济考量，以血腥暴力为特征的武力征服，与精神层面的宗教信仰相糅合，构成了全球化进程中的一大特色，武士与传教士、商人与冒险家这四类人群的活动，也在无形之中强化了世界各区域间的联系，塑造了今日彼此依存的全球经济面貌。

04 全球化的“正邪两面”：支持与反对的声浪中，该何去何从？

当人类祖先在5.5万年前走出非洲时，他们大概未曾想到，自己迈出的这一小步，会如此深刻地影响未来世界的格局。从人类共同的栖息地非洲，到彼此隔绝的“孤岛”，再到足不出户，就能够享受来自全世界的产品与服务，全球化给人们的生活带来诸多的便利，但对于另一些国家和特定人群来说，全球化不是“幸运符”，而是“诅咒”。

事实上，在我们之前的分析中就不难看到，17-19世纪的西班牙、葡萄牙、英国等殖民帝国在扩张势力范围、疯狂攫取经济利益的同时，当地土著居民的利益受到了严重损害。他们被迫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人身自由受到严格限制，所得到的回报却极为低廉。

从更广阔的时间范畴来看，即使是在获取民族独立以后，由于经济结构中低级农产品出口占据大头，这些国家和地区在全球贸易体系中仍处于劣势地位，严重缺乏议价能力，整体经济的抗风险性较差。

与此同时，关于全球化导致环境污染、金融危机过度扩散、移民问题等，都引发了人们的强烈关注。

即使是在人们公认的全球化“受益者”发达国家内部，近些年对全球化的抵制之声也愈发强烈，其中尤以农业、制造业工人以及部分中产阶级为代表。

在他们看来，跨国企业为了谋求利益最大化，大都选择在成本更加低廉的海外设立工厂，采购原材料，这就导致对本土产品和劳动力的需求减少，他们的收入、就业机会等都受到了直接冲击。因此，他们不惜以手中的选票作为筹码，要求政府实行提高关税水平、设置贸易壁垒等措施，以改善自己的处境。

全球化的“正邪两面”，在当下不少西方国家经济增长速度放缓、民族主义思潮不断暗涌的现实环境下，显得更加富有争议性，那么，未来国与国、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会变得更加紧密，还是会走向封闭孤立、保护主义呢？

纳扬·昌达在《大流动》中给出了自己的观点：全球化进程永远不可能中止。

从全球化起源的角度来说，全球化绝非一日之功，而是在成千上万年的漫长时间跨度内，自然、人口、资本、技术等多重因素彼此叠加，才终于形成今日的格局，任何一个孤立的事件（如战争、瘟疫、自然灾害等），或少数人群的反对可能会产生短时期的影响，但无法阻止全球合作进一步深化的发展趋势。

那些对全球化的反对声浪，部分根源于“文化全球化的发展速度，超过了人们全球思维进步的速度”，当我们局限于自身所处的地理空间，拘泥于国家主义的思维桎梏，就很容易陷入焦虑、恐慌的情绪之中，只看到全球化的消极一面。

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受到疫情等因素的冲击，全球化进程或许受到来自多方的阻挠，会有暂时放缓的苗头，但长远来看，全球化仍将占据主流。我们需要做的是在保障生产要素顺畅流动的同时，让更多的国家与人群享受到全球化带来的好处，这才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根本要旨所在。

注：本文配图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