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早晨一上班,许多同事就对我说:“诶,露露,昨天我们三口去梅庄的生态园吃农家乐,在那附近看到你家张扬了,看他进了一家邮局,他办个业务怎么去那么偏远的地啊。还是也是过去玩顺便的?不过就他一个人,也不像是去玩的啊。”
梅庄在和我们相邻的一座县城里,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距离我们市区将近一百公里。至于张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我还真不清楚,貌似确实有点奇怪。我们两人都没有邮政卡,即便是有,也不需要去百里迢迢的临县办理业务啊。
我实话告诉许多,说我也不知道,可能他是过去看望朋友吧。许多神情有几分诧异,我的内心也跟她差不多。她点头,“哦哦,那大概是吧。”似乎是怕引起我的疑虑,给我和张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接下来她赶紧岔开了话题,向我展示起她身上的新衣服,一再问我的看法。表情举止明显有点刻意和浮夸。
为了配合她,我也表现得对她的新装十分感兴趣,像模像样地评头论足了一番。两个女人心照不宣地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衣服上。
不过此事我也没太放在心上,工作起来就忘在脑后了。下班以后回到家,看到张扬时才想起来,于是吃饭时我随口问了他一句,昨天去梅庄干什么。
他往嘴里送菜的筷子明显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你同事看错了吧?我没去过梅庄,更别提什么邮局了。”
许多只是见过张扬几次,和他并不熟悉,认错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然而,我怎么感觉张扬表情有那么一点不自然呢?难道是我多心了?我不这样认为。我其实一向心无城府大大咧咧,很少有过于敏感的时候。也就是说,但凡我觉得某件事有问题,那么它必然不太寻常。
忽然想到有一次,我给张扬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他裤兜里有一张票据,似乎是邮局汇款的收据。因为粗心大意,我是把裤子浸入水中以后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掏一下裤兜的,所以纸张已经有点烂了,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内容。
当时我还心存疑虑了一分钟,这年头了,汇款还有走邮局的?转账不就行了?再者,他无亲无故的,给谁寄钱呢?难不成是寄到偏远山区去资助失学儿童了?不过没心没肺的我回头就把这回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今天的事又和邮局相关,不得不让我心生疑惑,怎么他和邮局这般有缘呢?我隐隐觉得他似乎有什么事瞒着我。但是他不肯承认,我也不好揪着不放。不过接下来的日子,我对张扬开始留心起来。
02
以前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张扬一丝一毫,我觉得夫妻之间就是要互相信任,而且应该适当的给彼此留有私人空间。至亲至疏夫妻嘛,亲密无间的同时,我们还是独立的个体。我也是这样身体力行的,我从不看张扬的手机,连他的解锁密码都不知道。一来确实基于信任,再来我这个人好奇指数低于平均水平,所以真心不关心他手机里的一切。
然而因为邮局事件,我对他的手机产生了兴趣。毕竟,在这个时代,手机和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密切相关的,是一个人的隐私集聚地。之前因为无心我也没发现问题,现在留意起来我才蓦然发觉,张扬对手机似乎很在意。他的手机很少随意摆放,也就是说,基本上不直接出现在我面前。
这一发现不禁令我心惊乃至心凉。难道张扬真的对我心存戒备?这种现象说明什么呢?显然他确实有什么事情不想让我洞悉。那么,除了女人,我想不出第二个理由来。
我和张扬相恋两年,结婚三年,前后一共五年的时间。婚后我们感情一直很好,我们两人的收入水平在这座城市里也属于中上等,虽然生活谈不上富足,但也比下有余很多。
张扬在一家公司担任部门主管,我在一家培训公司任职。因为从小家境相对优越,我对于金钱看得不是很重,张扬的工资卡一直是自己保管。他的个人消费情况我很少过问,卡里有多少钱我也不清楚。当然,他对我很好,舍得为我花钱,家里的大部分开销都出自他。
相貌英俊性格儒雅的张扬出生在南方一个偏远山区,至于确切地址,我根本不知道。因为他自幼父母双亡,那里已经没有亲人了,他自己也多少年没回去过了。他的求学之路因此也是我无法想象的艰难,他很少提及过去的苦难史,即便提到也是云淡风轻地一笔带过。他不说,我也不问,我想他定是不愿记起那些灰色的记忆。我是懂他的。
这样出身的张扬,让我格外心疼和爱怜,平日生活,我总是尽量多给予他一些体贴关怀,让他感受家庭的温暖温馨。当然,既然他是孤儿,我们的婚姻生活自然少了牵绊,更没有婆媳矛盾,之于我来说,这倒是不错的现象。
开始关注张扬的手机以后,我之前平静圆满的生活不可抗拒地起了波澜。
一个晚上,张扬在浴室洗澡,我进了书房,看到他的手机正放在桌子上。我禁不住拿起手机,尝试着输入解屏密码,这样做的同时,我脸红心跳,做贼一般心虚。从小到大,我一直光明正大,做这种事实属平生第一次。
试了几次之后,终于被我解开了。密码是我的阴历生日,这让我心安了一些,女人说到底还是注重仪式感的。
聊天内容没什么特别的,而账单里,我发现了异常。那是近期的一笔5000块的转账记录,收款对象是一个名叫“宁子”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真名,看头像是女人。半边脸被长发遮着,看不清正脸。因此也无法断定美丑。
张扬为什么要给这个女人转钱呢?我想再看一下宁子的朋友圈,可是浴室门响了,我赶紧把手机放回到桌上,快步走出书房,回到卧室。
我的心再也没法平静下来。
03
一个周末,张扬说是要见客户,吃过早饭就出门了。四十分钟以后,我在一家餐厅里看到了他。不错,我确实在他手机上安装了定位软件。然后放在了不常用的文件夹里,因此他没注意到。
我承认我这样做确实有点卑鄙,然而事实证明,我的做法很有必要。张扬对面坐着一个女人,肯定不是他的客户。不是我主观臆断,而是,他们看起来正在争吵,气氛有些僵硬,而且基本上都是张扬在发脾气。一贯沉静内敛的他,脸上是无法压抑的怒气。
那位姑娘面容端正,妆容艳丽,穿着也算有档次,但是气质不怎么样。我无意菲薄,事实如此,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俗气,举手投足之间似乎有种搔首弄姿的味道。张扬的品味居然这般独特,简直无法理解。
不过眼下,张扬显然十分烦躁,满脸都是无法掩饰的厌恶表情。不知为什么,难道是小三儿逼宫了?
似乎忍无可忍,张扬站起来拂袖离去。没走几步,他迎面撞上了我。我没法装作视若不见,自欺欺人不是我的风格。
他顿时愣住了,“老婆,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着他,不作声。半天,他低下头,“这样也好,我太累了。”
那位大概是叫宁子的姑娘也看到了我,意外之余,她看我的眼神充满敌意。一切不言自明。
张扬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原来,张扬并非父母双亡,无亲无故。他不仅父母健在,而且还有一对弟妹。之所以对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世,是因为,他们这一家子人,几乎都不太正常。
张扬的父亲头脑健全,智商也可以,只是身体有残疾,一条腿不灵便,而且家境贫困,因此娶妻困难,于是只能娶了一位智障妻子。也就是张扬的母亲。张扬很幸运,没遗传到父母的缺陷,他一切正常,而且容貌出色头脑聪明。
这样的家境,父母供他上学是相当困难的,初中以后的学费,全是他自己千辛万苦赚的。他上山挖野菜卖,假期去工地当小工搬砖抬水泥。然而他的父母,养育无能,生育方面却天赋异禀。在他之后,又接连生下了一对儿女。不巧的是,这一子一女智力都有问题。
张扬历尽千辛万苦才算完成了学业,不仅如此,在这之间,他还要帮家里负担一部分生活费。毕业工作以后,全家人都成了他的负担。父亲每次管他要钱都要得理直气壮天经地义。因为他是他们夫妻生的,他自然有义务赡养他们。赡养父母倒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他还要供养弟妹。
为了远离原生家庭,他来到北方定居。他几乎不和家里联系,只按月往家里寄钱,以走邮局的方式,多年来一直如此。确切地址也不告诉他们,不希望他们找到他。
张扬苦笑,“他们什么本事也没有,只会生孩子,然后让我来养。这些年来,我过得无比沉重,甚至是绝望。幸好,我有了你。然而,我不想让你知道我们的家庭情况,因为,因为他们是我一辈子的累赘,甚至是耻辱。我摆脱不了,也不能摆脱。”
原来他竟然如此不容易,我抱紧他,“老公,我不怪你,也不会因为你有那样的家人而看不起你,我爱的是你这个人,和别人无关。”
他回抱我,接着说:“宁子是我们邻村的女孩子,前几年也来这边打工,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她找到了我。而且缠上了我。”
宁子是一个颇有小聪明的女孩,她清楚张扬对家里隐瞒真实住址,对我隐瞒真实家境这一点,因此一再利用这一点向他提出各种要求。张扬尽量满足她,而她胃口却越来越大,甚至提出要张扬离婚娶她。这种无理要求,张扬当然是一口回绝的。因此两人闹得十分不愉快。
我安慰他,“不要紧的,如今我什么都知道了,她还有什么可拿捏你的?”
张扬看着我,充满担忧地说:“恐怕不会一直风平浪静的。老婆,你还是有点心理准备吧。”
04
张扬果然说得没错,半个月后,张扬全家老小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我们的城市,我们俩的家。真真吓到了我,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宁子没能达成目的,恼羞成怒,于是极其负责地把张扬的电话住址一股脑通报给了张扬父亲。我这位从未谋面的公公就带着妻儿投奔大儿子来了。而且他一肚子怨气,到来之后劈头盖脸先骂了张扬一通,说他忘恩负义没有良心,自己在大城市过好日子,却让父母弟妹在山沟里吃苦受累。
之后,他们就心安理得地在我们家安营扎寨了。我们的日子彻底陷入了兵荒马乱。我们的房子虽然足够宽敞,但一下子平添了四口人,拥挤程度可想而知。我只听张扬说他弟妹智力有问题,却完全没想到他们不是一般的弱智,而是连自理都困难,个人卫生都搞不好,比他们的妈有过之而无不及。
屋子里被母子三人搞得乱七八糟乌烟瘴气。除此之外,我们的负担也更加沉重了。城市不比乡下,物价要高很多,四个人的吃喝用度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张扬的弟弟张成没事就看着我傻笑,笑得我直发毛。不仅如此,他还不时地对我动手动脚,虽然只是拍拍打打几下,也足够令我心惊肉跳了。每次张扬都会大声呵斥他,可是也是扬汤止沸,奏效不了多久。而且到了外面,看到漂亮女人他还会追人家。没办法,我们只能尽量把他关在家里。
小姑子张倩,喜欢臭美,总是乱翻我的衣服和化妆品,然后把自己描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和她二哥一样,她一旦看到帅气小伙,就往人家跟前凑,又拉又拽的。我和张扬的脸面很快就被他们给丢尽了。
我简直要崩溃了。我对张扬说:“老公,这样的日子我实在过不了啦,你赶紧想想办法吧。”
张扬想了一下说:“确实委屈你了老婆,这样吧,我再租一套房子,让他们自己住吧,这样一来,咱俩就清静了。”
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办法,于是赶紧和张扬一起找房子租房子。一周后,总算把这一家四口打发出去了,我们的生活终于恢复了表面上的宁静。每月张扬按时给他们送钱,每周过去照看一下。而我一般不登门,不是我势利,而是我实在受不了这一家子人。
05
太平日子没过多久,张成就出事了。公公对他疏于看管,他经常跑到外面去。有一天傍晚,他在小区里溜达,看到了一个独自散步的女孩,他见色起意,拖住女孩,将人家摁倒地上欲施暴。多亏行人解救,才没酿成严重后果。然而女孩头部撞击地面,因而轻微脑震荡,且因为受到惊吓,精神方面也备受打击。女孩家人因此不依不饶,除了医疗费,还向我们索赔一大笔钱。不然就要去告张成。
虽然精神异常的人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但出于道德感和责任,我们还是答应赔偿对方。如此一来,我们耗费了大量的钱财。
事情平息过后,我提议把张成送去精神病医院,免得以后再惹麻烦。而公公和婆婆坚决反对,更为离奇的是,公公居然提出,让我们帮张成娶个媳妇。他说有了媳妇,张成的精神状况会好一些的,也不会出去惹事了。这想法简直是不可思议,在我看来荒诞到了极点。于是我毫不客气地反驳了公公,告诉他这不可能。
公公因此对我十分不满,说我虽然有文化,但是一点不通情理没有人情味,他优秀的儿子娶了我简直是家门不幸。
家门?我真呵呵呵了。
我爱张扬,无比的爱。然而爱不是万能的,无法解决所有问题。他这样的家庭,真的让我看不见希望,所以我动摇了。而且我的父母自从得知了张扬的真实家境以后,对他也产生了看法,劝我趁还没有孩子,最好重新考虑一下。
我对张扬说:“老公,我爱你,可是,我大概不能陪你一直走下去了。”
他看着我,一脸无奈的忧伤,“我明白,我理解你,露露。”
这个又好看又要强却命运多舛的男人,真的让我不舍。然而,我有什么办法呢?
我回了父母家,我说我想冷静思考一段时间。
一个月以后,我想清楚了,准备正式和张扬离婚。然而,我却得知,张扬家里又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张倩晚上大概是饿了,自己打开液化气灶煮方便面,结果忘记了,锅里的水沸出来,浇灭了火,因此液化气泄漏。
屋子空间不大,而且因为季节的缘故,门窗紧闭,而家人们睡觉的屋门却都没关严,导致全家人液化气中毒。唯有张扬的母亲活下来了,其余三人全部身亡。
张扬母亲虽然幸存,然而因为中毒,大脑受到刺激,智商比之前更低了。身体也大不如前。
办完公公和弟妹的丧事以后,张扬憔悴而又苍老,他对我说:“露露,你还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呢?他们不在了,我不能说这是一件好事,毕竟,他们是我的亲人。但平心而论,我们日后的生活确实少了很多麻烦。当然,我还有妈妈,我不能不管她。”
我看着他,然后摇摇头。张扬苦笑着叹口气,“也好,你这样好的姑娘,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我拉过他的手,“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不要跟你离婚了。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陪你一同赡养你妈。她是你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了。”
张扬拥我入怀,“谢谢你,老婆。”
命运或许不公,除了坚强面对,没有更好的选择,谁让我和张扬如此相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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