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留守儿童背后，是牵动着美墨两国的社会难题

几年前，我还在美国打工的时候，去过一次墨西哥。

给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墨西哥城的国家宫，不是玛雅文明的金字塔，也不是美国后花园坎昆的阳光和白沙，而是游客很少去到的一个海滨小城坎佩切。

因为这里的海滨步道上摆放着很多大炮的模型，而这些大炮模型对准的是墨西哥湾彼岸的美国。

▲坎佩切海滨步道上对准美国的大炮模型

墨西哥人有多恨美国啊，这瞄准美国的大炮模型竟然摆了这么多？墨西哥人又有多爱美国啊，如此多的老墨合法或者非法的滞留在美国，甚至造成了墨西哥农村多地严重缺乏劳动力，形成了日趋严重的留守儿童和留守妇女问题。

1.年轻男性，墨西哥农村最主要的出口物质

曾经在华尔街日报上看到一个故事：

在墨西哥中部有一个叫那皮扎罗的小村庄，多年来，这个村庄一直有组织的将年轻的男性送到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工厂和小商铺中工作。

与墨西哥一些原始农作的村落相比，那皮扎罗看上去是一个相对富裕的新农村。街灯很亮、房子很新，村子里甚至还有社区活动中心和诊所。恍然间，让人觉得这不是在墨西哥乡下，而是在西班牙这样的欧洲国家（墨西哥也用西班牙语）。

但相对繁荣的背后却是高额的付出和代价。由于大部分那皮扎罗的年轻男性都在美国打工，村子里劳动力严重不足，在这个1200人的小村庄里，看到的都是老人、妇女和留守儿童。

里卡多·坎波斯是村子里北上美国的年轻人之一，在美国打黑工的这些年，他换过多份工作。无论工作怎么换，他总是按时的把在美国赚的钱全都寄回墨西哥老家，用于在改善家人生活，而在那皮扎罗的家中，除了有两鬓斑白的老人，还有等候了他9年的未婚妻。

那皮扎罗村和里卡多·坎波斯的故事在墨西哥的农村中普遍存在，在美国的高薪诱惑下，越来越多的墨西哥年轻人加入了北上的步伐，不但墨西哥农村出现了田地无人耕种的情况，城市中的一些熟练工人，也开始逐渐流失，墨西哥很多行业都面临着劳动力短缺的问题。

▲前往美国的墨西哥非法移民，拦都拦不住

2.墨西哥人为何要去美国

大部分有历史概念的墨西哥人对美国都是恨的，毕竟美国曾攫取了墨西哥多达330万平方公里的领土。

美国攫取墨西哥领土的手段可谓高明，可以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移民分化得克萨斯州。得州以前可是墨西哥的领土，美国为了窃取这块宝地，先是向得州输出了大量移民，再通过挑起移民与墨西哥间的矛盾使得州独立成得克萨斯州共和国，9年后，再将得州合并为美国联邦的一个州。

第二个阶段是战争割地。失去得州后，不服气的的墨西哥在1846年至1848年发动了一场与美国的战争，战败的墨西哥将自己一半的国土都割让给了美国......

▲1824年墨西哥的领土面积（黄色部分）

▲在美国攫取墨西哥领土的地方，墨西哥人打出的标语：如果你们觉得我们是“非法滞留”，请认清真正的历史，我们是墨西哥人，我们生活在我们的家乡

既然墨西哥与美国有如此的宿怨，为何多年以来，却有如此多的墨西哥人，抛妻弃子北上美国打黑工呢？

终究还是因为钱！近些年，墨西哥人民实在太穷了，不但穷，就业机会还很激烈。而北边的美国，即便是打黑工，也比在墨西哥赚的多得多。

现在，我们经常会看到有关上世纪90年代日本经济衰退的报道，那是日本经历的“失去的10年”。但其实，在上世纪80年代，墨西哥也经历过“失去的10年”。

在这10年里，墨西哥人均GDP下降了9%，最低工资下降了47%，贫困家庭比例从45%上升到60%”。

经济上的持续受挫又引发了货币危机，1994年底，墨西哥比索突然遭受巨大的抛售压力，比索兑美元的汇率在几天之内降到了先前的一半以下。货币贬值、企业破产，墨西哥人民经历了经济衰退造成的巨大痛苦。

在城市，企业破产导致约200万人失业，企业工人工资下降了15%。在农村，墨西哥农村的贫困率从1994年的79%上升到1998年的82%。

直到1999年，墨西哥约有460万人口处于极度贫困中，10%的家庭没有自来水，23%的人居住的房子没有污水排管道，15%的墨西哥人每天的家庭消费少于1美元。

穷则思变，墨西哥移民去美国的人口开始大幅增多，到上世纪末，每年大约有50万墨西哥人北上美国工作。

▲2000年时，美国各地人口中在墨西哥出生的人口占比。美墨边境的原墨西哥领地的几个州占比最高

近年来，受到特朗普政府“修墙”和加强美墨边境巡逻的影响，赴美工作的墨西哥人有所减少，但从每年边境人员逮捕的墨西哥非法移民人数来看，老墨到美国工作的意愿还是十分强烈。

▲一名美国边防巡逻人员在得克萨斯州麦卡伦附近发现了穿越里奥格兰德河进入美国的墨西哥人

3.没有工作选择权的老墨

前段时间，国内某视频网站上，一外卖骑手因为赶不上送餐时间急哭了的视频全网刷屏。大家开始越来越关心起外卖骑手、快递员，这些在城市中给我们带来更多便捷服务，但却拿着不高的薪水，接受着巨大着工作压力的进城务工人员。

而在美国，墨西哥非法移民的工作和精神压力比我们的外卖骑手们可能还要大。因为他们没有选择工作的权利！

▲美国餐厅的墨西哥洗碗工

就拿我在美国得州某大农村去的最多的一个中餐厅举个例子吧。

这家华人开的夫妻店餐馆，除了老板（大厨）和老板娘（收银+电话接线员）外，还请了5个人，1个帮厨、1个杂工、1一个堂食服务员、2个外卖员（美国的外卖员一般是饭店自己请）。

和其它很多饭馆一样，墨西哥人做的都是杂工和帮厨这样的内厨的工作。

您可能会觉得内厨也挺好的，哪怕是杂工洗碗，美国餐馆也都是有洗碗机的，杂工只是负责把洗碗机不容易清洗的部分再进行一次人工清洗。

但问题是，内厨和外堂服务（端盘子）以及送外卖最大的区别是小费。

在美国，小费可是服务业从业者的重要收入来源。一般的餐馆，小费标准大概是15%-20%，如果客人对服务员的服务特别满意，还可能会有额外的小费，而这些钱都是直接给服务员个人的。（现在很多餐厅会在结账单上列出一个基本的小费金额，也可能会给客人15%-20%的小费勾选选项，客人可以根据自己对用餐服务的质量对小费金额进行调整。）

▲美国一个披萨店的结账单，49.8美元的披萨，税费是3.49美元，基准小费额是8.96美元，在这基础上，还提供了三个档次的额外小费选项。可见美国小费其实是餐饮业中的很大一笔开资

所以，餐厅内厨辛苦又没有小费，即便是打工的留学生也不太愿意去做，而墨西哥人却愿意去做。

墨西哥非法移民并没有合法滞留在美国工作的证件，打的是黑工，他们没有驾照就不能出去送外卖，英语不流利也不能在外堂服务，在这样一个中餐馆，他们能做的只有内厨。

由于老墨们通常没有什么专业技能，语言也没有优势（墨西哥人讲西班牙语），他们大都没有选择工作的能力。

打黑工的他们既不受美国劳动法的保护，也没有工会这样抱团取暖的组织，根本没有与雇佣老板讲价的余地。

4.美国人又爱又恨的老墨

文章的开头，我们讲到，墨西哥人对美国是又爱又恨。其实，面对大量的墨西哥移民，美国人对墨西哥人的感情也是爱恨交织。

美国人爱墨西哥移民，因为墨西哥人帮他们承担了很多艰难的工作。

不论哪个时期，美国总会有一些环境恶劣、危险程度较高的工作存在。这些工作美国人不愿意做，也就给了外来移民，特别是老墨机会。

▲在美国搬砖的墨西哥人

从美国西进时期的矿场开发、铁路修筑，到后来的钢铁工业发展和市政建设，美国每一个需要用工的地方，都会看到墨西哥人的身影。而农业则是美国人最依赖墨西哥移民的地方。

这两年，受到贸易战的影响，很多人才慢慢意识到，美国是农产品出口大国，美国的大豆等农产品对中国市场的影响，丝毫不弱于水果手机等电子产品。

而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美国大部分农业工人都是非法移民，而他们中绝大多数又都来自于那皮扎罗这样的墨西哥农村。

虽然美国的农业现代化水平很高，但是从事农业种养殖，必然会有很多又累又脏、又耗费大量体力和工时的工作，这些都需要人工来做。比如，近年来深受年轻人喜爱的舶来蔬菜——西兰花，在美国手工采摘西兰花，每公顷就需要耗费52小时。

而在美国人中，最爱墨西哥移民的，可能就要数美国各私营企业和农场主的雇主了，因为雇佣这些廉价的墨西哥非法移民，能给他们带来超额的利润。

▲在美国农场工作的墨西哥农民

墨西哥的农民或者工人大都很勤劳，在没有劳动法保护的情况下，他们只有靠踏实的工作、超额超时的付出，才能隐藏其不合法的身份，并被雇主留下来。

北上的墨西哥人中，大都想在美国多打几年工，能干几年是几年，直到自己再也干不了高强度、重体力的工作为止。因为，在美国打黑工的薪资虽然比正规工人的工资低很多，但也是他们在墨西哥工作收入的好几倍。

而在美国人中，最恨墨西哥人的就要属那些“红脖子”和“尼哥”（黑人的蔑称）了。原因很简单，墨西哥人抢了他们的低端工作，或者说他们被墨西哥非法移民拉入了内卷。

5.睁只眼闭只眼的两国政府

在美国的墨西哥非法移民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了，若是美国联邦政府像对待曾经的苏俄特工一样的对待非法移民，可能这些在美国打黑工的墨西哥人已经绝迹了。

美国联邦政府和各州政府一直把墨西哥非法移民当作廉价的“候补劳动力”，他们对非法移民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政策。

在经济形势好，工作机会多，需要墨西哥人来做这些苦、笨、累工作的时候，就会通过放宽“家庭团聚”移民和“雇佣”条款，甚至“大赦”等方式吸纳这些墨西哥非法移民。

反之，在经济形势差，工作机会少的情况下，就会通过“修墙”，加强边境巡逻等方式来阻止大量墨西哥移民的到来，给从事低端工作的美国公民，特别是“红脖子”们留条活路。

▲2018年，美国边防巡逻人员在得克萨斯州逮捕了刚刚越境美国的墨西哥非法移民

与美国政府左右摇摆的态度相比，墨西哥政府对墨西哥人移民美国的态度就更是放任自由。

墨西哥国内经济持续低迷，失业率高，大量墨西哥人移民到美国（不论是合法还是非法），对墨西哥来说都是有益的。而墨西哥人在美国所赚的钱，又大量的汇回墨西哥国内，使侨汇也成为了墨西哥的重要经济支柱。

目前，侨汇收入已经成为墨西哥除石油以外的第二大外汇收入来源。

▲在美国的非法移民中，墨西哥和其它国家数量变化对比图

6.落叶归根的墨西哥人

前文引述的那个华尔街日报的故事中，那皮扎罗村中有一个叫奥古斯丁·坎波斯的老人，和村子里很多其他老人一样，他曾经也是“闯美者”。

这些老人年轻的时候大都在美国打工、赚钱，当身心都转不动了，再回到墨西哥，回到那皮扎罗村的家中。

奥古斯丁·坎波斯是那个时代那皮扎罗村的传奇，因为他第一年去美国打工的时候，就挣了4000美元，比那个时候那皮扎罗村全村人口收入的总和还要多。

正是因为他的成功，鼓励了一批又一批的那皮扎罗村人前往美国去打工赚钱。

奥古斯丁·坎波斯说，他喜欢美国，但他只将美国当作一个可以赚取美元的场所。他终究是要回到墨西哥的，去美国工作仅仅是因为赚取的美元可以在墨西哥买到自己想买的东西。

如今，奥古斯丁·坎波斯的孙子也在美国打工，就是那个未婚妻在家等了他9年的里卡多·坎波斯。

▲墨西哥农村的小女孩们

2021年1月20日，美国前总统特朗普离开了白宫，新总统拜登入主白宫。拜登在工作第一天签署的文件中，有多项与移民政策相关。

拜登的政策，为1100万非法移民提供8年获得美国国籍的转正途径，从小被非法带到美国的人可以留在美国了。拜登还决定停止在美墨边境建隔离墙。

果然，按照民主党和拜登“我们都是一家人”的执政理念，新总统一上台就给墨西哥移民们送上了大礼包。

不论拜登新政的结果会怎样，皮扎罗村和坎波斯家族在美国的打工故事还将续写，而墨西哥非法移民与美国间的爱恨情仇也将继续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