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我们发了Somer采访五条人的文章,反响不错。开辟一个乐手访谈专栏,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旨在了解当下和独立电影人一样坚持优秀创作的音乐人。
从大学去音乐节,到工作后去livehouse,一直还保持着对音乐的热爱。虽然我们是电影公众号,但电影其实脱离不开音乐。我们逐渐也会发现,一些很有趣的乐队都开始和导演们进行合作。
因为无锡民谣诗歌节的关系,我得以线下见到了一些非常有意思的乐队和诗人:周云鹏、左小祖咒、万晓利、尧十三、沼泽等。也在第一届现场认识了舌头乐队的主唱吴吞,他当时站着看完了我们展映的电影《自行车与旧电钢》,结束还给寄了两本已经绝版了的个人诗集。
我对音乐说多少只是了解皮毛,但是新加入书本的刘雅豪是个炽热乐迷,他给我安利了脏手指、丢莱卡、当代电影大师等现在年轻乐队。而他也是舌头乐队多年的粉丝。所以我邀请他和我一起,和吴吞聊一聊,这么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
我们以专访舌头乐队主唱吴吞作为音乐专栏的开篇,希望影迷也能更深入了解这些有趣的灵魂,支持这些用生命创作、低调谦逊的音乐人。如果你想看到更多乐手的专访,可以在文末留言。
采访:刘小黛、刘雅豪
编辑:刘雅豪、七木三
策划:抛开书本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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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本专访舌头乐队吴吞来自抛开书本00:0001:05:23
小黛:2020年这样不平静的年份里,舌头乐队依然制作了新专辑并进行了巡演。想问您分别怎么看待对于自己和对于世界的2020年?
吴吞:对自己没有太特殊吧,因为一直经历的事都是这么多。我们从70年代出生到现在,基本上没有间断过类似这种事件,隔三差五就有件事发生。刚出生时,和苏联关系不好,闹着打仗。我们从小在新疆,天天都是备战备荒的。解放前父母那辈人经历的事更多。
所以我觉得还没有太坏,最多就是大家减少外出,国家对这件事情也挺重视。到目前来说,我们发了一张新专辑,可以巡演,而且观众反应都挺好,这对我们来说已经太好了。但可能对一些生意人或单位在职人员影响确实非常大。
小黛:这种不平静的生活也是音乐创作的一个源泉,疫情期间像张尕怂创作了关于疫情主题的歌曲,那您在这段时间内有没有进行相关的创作?
吴吞:我没有,我不属于及时创作的人,必须得有感觉有反应才行。如果没有,就像上学时老师给个命题作文,我就完全接受不了,命题作文是需要很高的文化修养的。
舌头乐队新专辑《怎么能够说我爱你》
小黛:您在第一届民谣诗歌节来到了无锡,2020年年末又来到无锡进行专场演出,和无锡有什么特别的缘分?对这个城市印象怎样?
吴吞:无锡以前还是很陌生的。我知道的是像上海、苏州啊,记得小时候集邮有套拙政园的邮票,凭着这些东西有些印象。当时对无锡是没有概念的,因为新疆离无锡很远,也没有无锡的朋友。
接触了音乐后,庞培老师他们和周云蓬发起的江阴诗歌节我参加过一届,才认识了些无锡的朋友,量子、背背等啊。直到再次参加民谣诗歌节,才第一次在无锡转一转。2020年巡演时,我们在无锡正式生活了两三天,通过和出租车司机、饭馆老板聊天,对这座城市有了些了解。
我觉得无锡人挺开朗的,尤其是出租车司机一路上跟我们聊得特别开心。无锡不是一个很排外的城市,所以它的文化会有很好的发展。包括像抛开书本做关于纪录片、电影推广方面的工作,都是很出乎我意料的,没想到有这么多热爱电影热爱音乐的朋友,我觉得无锡是个挺有活力的地方。
(图源:舌头乐队公众号文章|舌头乐队巡演日记无锡)
小黛:您在民谣诗歌节上发表了对于母语方言的独到见解,在歌曲中也会有一些新疆口音,您对家乡的记忆源自哪里,会将它贯穿创作始终吗?有没有想过用新疆方言进行一些创作?
吴吞:舌头前面的专辑很多用的都是方言,它算是一种文字、语言的表达方式。我们从小在那长大,以后肯定还会有。我觉得有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一些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觉得土也罢,觉得自己要脱胎换骨也罢,主动抹掉自己的这种记忆。还有一种就是会越来越甚至无意识地染上更浓重的地方色彩,我可能属于后面这种人。
我在外面的时间比较长,现在最想去的地方还是新疆,想回去毫无目的地生活一段时间。
第一届民谣诗歌节现场,音乐纪录片《自行车与旧电钢》展映
我们当时是在乌鲁木齐,它属于北疆,而且又是那种大院单位,实际上受真正的地域文化影响没有南疆或其他地区那么重。直到我们从乌鲁木齐出来到北京十几年后,才回过头再来接受新疆的音乐、文化,发现原来新疆的音乐这么好听、文化这么深厚。
舌头的一些新老成员,包括吴俊德、朱小龙、郭大纲等都一样,其实骨子里新疆的东西很重。包括我在内也是,这个东西是抹不掉的。当然对我个人来讲也不愿意抹掉,如果有一天把这个东西抹掉,那可能也就告一段落,就结束了。
小黛:舌头乐队在专辑《怎么能够说我爱你》中用日常物品制作了很多特殊的声音,除了满足旋律的需要外,这些音色还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要制造并使用这样的声音)
吴吞:这种比方说在吉他上加些东西的做法呢,在新疆以前就有。新疆民间很多乐手会在吉他上放些比较脆的纸片、夹子、曲别针呀,弹奏时就会有一个打击乐的声音出来,好像有人在敲鼓或是摇铃儿。
我们也是无意中发现吉他和铁的东西在一块,就变成了特别原始的效果,它既有乐音的部分,同时又有打击乐的部分。特别像原始时期,人们还没把音乐规定得那么严谨。我们现在所学的音乐都是近现代一些人制定的,比方说必须把某个音准定成440赫兹,甚至出现了其他声音就认为是不对的。
我们小时候学习不太好,所以可能一直有那种和老师对峙的情绪(笑)。现在西方很多音乐人也是在刻意地试图打破某种东西,包括中国很多实验音乐人,会有各种各样不同声音的尝试。所以有意无意的,我们达成了这个乐器的配置。
《怎么能够说我爱你》专辑宣传短片
小黛:《怎么能够说我爱你》的歌词在相当程度上来自诗歌、民谣和对以往的回应(舌头乐队的《哪里没有压迫,哪里就没有反抗》和20年前痛仰翻唱《复制者》),请问舌头乐队在这张专辑中为什么选择了使用已有的词句?
吴吞:倒没有刻意做这样的安排。新专辑里选的歌,《杀鸡待客》是老的民谣,不知道流传了多久,没朝代。从人类圈养史来讲,人把动物变成家养来维持生活,也许从上古时期就有了。我觉得它不会是近代人写的,近代人不会有这种特别深的感受。只能是从远古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
(图源:舌头乐队公众号)
我从亚林那儿找到一本书,第一次看到《杀鸡待客》,就觉得经历了这么多年,它一点都没让你觉得它过时了,或者说离你很远。而且它这种民间语言的节奏律动、语言自身的流动性和口语的连接性特别生动。所以我就一直想用我们的方式把它再演绎出来。
(图源:舌头乐队公众号)
像《木偶》,伦纳德·科恩这首诗,它是作为诗出现的,还没有把它做成歌。北岛老师的翻译特别好,是用四字的韵律翻译的。我当时看了之后就感觉是一盆凉水浇头上了(笑)。而且它也特别具有这种节奏感,不需要再去添加什么东西,就已经很强烈了,内容也特别特别贴切。
包括《子宫口的口试》,特德·休斯,英国的诗人,我也一直特别喜欢他,从最开始接触诗歌时就看过他的诗歌。当时有本书叫《英美桂冠诗人诗选》,我是在92年左右在乌鲁木齐的书店里买到的,特简装的一本书,不断在看,里面有特德·休斯的好几首诗。
我当时就觉得写得太好了,很多你也想表达的东西你表达不出来,但看到有人表达出来了,表达得这么好,就会跟它产生共鸣。所以我就一直想用我们的方式把它演绎出来。
刚杰·索木东老师这首《甘南屋檐下》,是在庞培老师发的藏地诗人小集上看到的。我觉得这就是我内心期待能看到、读到的诗。而且它本身带的节奏和韵律,已经具有音乐性了。所以当时我们就跟索木东老师联系想把这首诗改编成音乐的形式。
这几首诗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都是属于真正意义上的诗歌,它没有很多太个人的情绪。而且是站在整个人类社会的基础上、角度上来看待问题的,我认为这就是诗歌所表达的力量。所以能把它们做成歌曲,放到舌头的专辑里,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太大的荣幸。
小黛:在现场演唱《哪里没有压迫,哪里就没有反抗》时,您曾讲“希望已经成功转型了的痛仰乐队有一天能成功转型回来,做一支摇滚乐队应该做的事情”。您认为乐队进入大众视野与“做一支摇滚乐队应该做的事情”冲突的地方在哪里?
吴吞:没什么冲突,我们当时说这些话就是跟他们闹着玩,大家以前在树村都很多年了,彼此都很了解,他们就是在做着一个摇滚乐队应该做的事情。我觉得痛仰是一支很好的摇滚乐队,而且他们有个最大的动力,就是不会再把自己贴上标签,这是特别好的地方。
其实《哪里没有压迫,哪里就没有反抗》跟痛仰那首歌也没直接的对应关系。但痛仰翻唱《复制者》算是一个事件,当时舌头因为人员问题将近七八年基本处在停滞状态,痛仰翻唱这首歌,对我们来说是特别好的帮助。
对于商业这些事儿,我不可能去干涉别人,我尊重别人的选择,但是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对我们来说就安心做音乐,因为时间已经很紧迫,大家都年纪都不小了,觉得没那么多时间花在可能自己看了都不知道在干什么的事情上。
《假如明天消失》全国巡演无锡站回顾
(图源寅派动力)
小黛:您在生活中也是电影爱好者,并曾参与到电影创作中,请讲讲您与电影的故事?喜欢哪些大师经典作品,推荐几部近期喜欢的电影?
吴吞:现在是网络时代。我们小时候呢刚好是电影、电视的时代,当时这个东西对人的吸引力太大了。大家很小的时候有露天电影院,定期放电影时整个单位就跟过节一样。当时还订过《大众电影》杂志,印象特别深刻,几乎是伴随着我们的整个青少年时期。
上初高中时我在电影院打过工,那会儿几乎天天看电影。影碟DVD普遍后,每个人家里都有一堆影碟,互相交换看,枪战片、文艺片、纪录片啊,当时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我是一直这样子看过来的。
电影是一个很综合的东西,在里面可以听到音乐、看到画面,是个多元的窗口。我最喜欢的还是塔科夫斯基、伯格曼等拍的电影。现在的电影,我觉得更追求视觉冲击力,看完也就完了。但是大师拍的电影,会时不时想起来再看一看,越看越好看(笑)。
小黛:平时会和其他音乐人探讨交流吗?看您在一个节目上点评、祝福了痛仰,乐坛会不会像电影圈一样有年终聚会和定期创作讨论?
吴吞:不太多,因为大家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更多都是私下去学习。但其实每个人不论通过手机平台,还是通过书籍、通过日常的生活都在跟外界交流,我们不可能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
《走马观花集》
至于音乐人之间的交流,我觉得应该是很自然的东西。对我自己来说每天需要吸收的东西都看不过来,毕竟以前荒废的时间太多。当然如果大家能够突破俗套、客套之类的东西,真正打开自己交流的话是非常难得的。
小黛:您的个人诗集《没有失去人性前的报告》写得柔中透硬、针砭时弊,这些年创作心态上会有改变吗?
吴吞:这个我没有去想过,那两本诗集都是以前的积累。以前生活相对简单,没有那么多生活的责任、义务打扰。我的两本诗集都是很个人的东西,就是属于那个时间段的产物。现在如果我对生活完全没有感受,没有想表达的情绪,或者说全是很负面的东西,我肯定是不会去创作的。
《没有失去人性前的报告》
小黛:您曾说「摇滚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自己」。所以您对人自身的关怀来自于人生经历还是您觉得这是音乐创作认同感?是否有乐迷的故事让您印象深刻,据说乐队中大江也本是舌头的乐迷?
吴吞:大江小时候四五年级就开始接触摇滚乐。他看的2002年雪山音乐节,觉得现在的音乐节看了很多,但没有一场能够超越那次音乐节的质量,我也认为那届音乐节办得相当好。国内还是缺少更好质量的设备,对于我们做音乐的人来说,国内的录音、制作、现场设备其实都在进步过程中,如果这些方面能有提高现场还会有很大的提升。
摇滚乐只是一个名词、一个概念。有很多人可能不玩摇滚乐,也听不懂,但他的状态是对的,像新疆有些老小伙儿说的「我可能没什么文化,但我是有素质的」。其实当时说的话也是对自己的期待,大家都经历过更形式化的阶段,刚接触音乐时把头发留得很长、穿皮茄克、把牛仔裤塞到战靴里,但最终还是得回到每一个个体身上。现在我们也在做这种努力,比方说虚荣心或类似的情绪随时随地再冒出来。以前会任凭它生长,甚至还加把柴烧,现在会发现它,觉得我怎么会这样想问题。
小黛:历经多年,现在您有什么话想对自己曾经、现在与未来的乐迷朋友说?2021年舌头有什么全新的计划可以期待?
吴吞:2021年我们还是继续出专辑,继续排练、巡演,用更好的音乐、现场来跟大家交流。对于舌头来说,这么多年积累了一些音乐上的资源,包括很多喜欢舌头的乐迷,我觉得无论他们怎么对待我们,都是可以接受的。
以前演出我都不太会跟大家交流,去年有站巡演演唱《猫和老鼠》时,我说「后面的朋友跟我一起跳一跳」。然后一个朋友就发了朋友圈说「我脱粉了」(笑)。其实我非常理解他,也尊重他的选择,而且我觉得他特别可爱、特别真实。
以前我可能对做这种行为感到有点厌恶,但现在我不会,因为我知道我们的音乐、我们做的事情是对得起大家的。如果有天舌头变得更追求利益、不尊重音乐本身的东西,我们自己都会厌恶自己,更不用说喜欢舌头音乐的朋友了,我相信我们不会那样。
花絮
雅豪:舌头向来都比较低调,今天听您聊这么多生活化的话题,看到了更加立体的舌头,能不能请您再聊聊生活中的自己,会有什么爱好?
吴吞:其实生活大家都一样。小时候呢我和纲哥都喜欢运动,比较喜欢踢球、田径,喜欢游泳。现在更多的时间会读读书、跑跑步,家里也有些猫猫狗狗像朋友一样互相陪伴。我看你背后那只猫头那么大,吃的那么肥,跟只小老虎一样(笑)。
和老虎一样大头的咪咪、刘雅豪
小黛和吴吞 摄于2018年诗歌民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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