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沈从文的湘西 冯杰构建出“北中原”

“今天来到我们新乡著名的学校，新乡十中。我刚一进来，就遭遇当头棒喝。我看到一行醒目的大字，‘学讲普通话’‘写标准字’，最后一句是，‘做文明人’，给我打击很大。但是我又进到这个大教室里，我感到了温暖。”

2020年12月31日，作家冯杰新书《非尔雅》首发式暨跨年读书分享会在新乡第十中学尚书房举行。《非尔雅》是一本北中原口语典，冯杰携此书而来，遇见校园中的“学讲普通话”标语，所以才觉得“当头棒喝”。

听见此语，台下观众笑了起来，为这个“北中原的孩子”。这一刻，冯杰再次向人们展现着这个孩子是如何时刻怀揣着这片土地，又是如何借由这片土地，和更多的外界，产生着碰撞和联系。

冯杰（右）为新书《非尔雅》揭幕 记者 王永乐/摄

沈从文的湘西 冯杰的北中原

“一把扇”指的是戴胜鸟，和《水浒传》里宋清的绰号“铁扇子”不同；“枯楚皮”说的是人身上的褶皱、皱纹，有时也涉及脸上的沧桑；“光棍”不是指娶不上媳妇的单身汉，而是指乡村红人，有势力者，在乡村里最能混的人物……

翻阅《非尔雅》一书，冯杰通过乡间口语词汇，再次描绘了他念兹在兹的文学地图“北中原”。

冯杰喜欢写“北中原”，喜欢在其中“放牧文字”。初期，“北中原”一词只是出现在冯杰所创作的诗歌中，到2020年7月，冯杰出版散文集《北中原》，首次以“北中原”为名，从动物、地理、器物等不同方面，系统性地书写了这一文学地图；2020年末，冯杰又从“口语”角度，以词典形式，再次书写“北中原”。

实际上，根据《非尔雅》中每个口语词的创作时间，最早为2000年1月，冯杰这次的“北中原”书写至少可以追溯到20年前。那时，冯杰还未成为专职作家，还在县城里做一名基层农村金融管理工作人员，那些年，他先后当过乡村信贷员、通讯报道员，整理过档案，写过简报，印过报纸，写过墙体标语、新闻报道、调查报告、领导讲话，催收贷款，最后兼职业余写作。只因想在时间的大风中把这些被冷落的口语紧紧捂住，如今集结成了另一种“北中原”。

在冯杰的笔下，“北中原”万物皆可写，夜壶可写，瓦片可写；动物可写，器物可写，口语可写；好人可写，小偷“三只手”也可写。不仅可以写一次，还可以不断从不同角度、站在不同的历史节点，挖掘新的记忆，重新书写。

所以冯杰还没写够“北中原”，觉得这个文学地图尚“漏洞百出，没建制完善，还不考虑下设‘二级机构’”，觉得自己像摆文字水果摊子的小贩一样，贩卖何种水果不重要，最后都要装到这一个叫“北中原”的筐子里。

冯杰说：“我的文章纸牌可随时编排组合，组合的方式不同而已。一直是原来的那一副纸牌，后面执牌者依然还是旧人。”

不过，“北中原”并非实指，实则为冯杰虚构的一个文学地理符号，一来与他生于豫北、长于豫北有关，一来最早启发来自沈从文的“湘西”。

《柏子》《边城》《鸭子》……生于湘西的沈从文，一生在自己的文学作品中构筑着一个湘西世界。冯杰敬佩沈从文，也为此曾一人专程到湘西凤凰古城沈从文故居，于是也觉得文学需要“先分产到户，要先有一块责任田，然后才说地里种庄稼打粮食”，要“写熟悉、本土、当下的文字”，于是逐渐开始有意识地构建自己的“北中原”。

多年来，随着不断的书写，虚构的“北中原”越发清晰、丰满、立体、真实。

地图是带着颜色的历史小说

仅从形式上看《非尔雅》，像部《新华词典》：目录按笔画检索，附录分词性，正文是对每个口语词的详细解读。《尔雅》是辞书类文学作品，最早收录于《汉书·艺文志》，是辞书之祖。《非尔雅》一书书名包含“尔雅”，大约也是说此书和词典有一定渊源。

冯杰说自己最喜欢的书一直都是《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一类，打开每一页，几乎都会看到生字，陌生的词汇劈头盖脸而来，也有常读常新之感。

冯杰也喜欢读地图册。在他的记忆中，贫困朴素的童年是在父亲买来的一册1974年版《世界地图》中度过的。在《丈量黑夜的方式》一书中，他曾提及，地图是活的，是带颜色的历史小说，如果让他推荐世上最耐读且包含元素最多的一本书，他会首推地图册：“它的精炼度、大容量和概括度，是任何一本书用文字所达不到的。它既现实又幻想，既完整又琐碎，既停滞又飞翔，既迷离又清晰，几乎接近童话。”

不知这种喜好是否也与他想构建自己的文学地图有关。

40年后，冯杰又买了相同一本《世界地图》，再翻开，里面地图形状、颜色都变了，心中不禁感慨，地图尚如此，何况文学、人生。又想到《金刚经》里有一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悟出作家也要不断改制“文学的地图”。

冯杰还喜欢读县志。写《非尔雅》之前，冯杰也喜欢看地方县志、村志。“里面发生的所谓大事件如今都成死标本了，且真实待考，只有里面语言部分，这一部分才是不同阶级立场者都讲，至今还使用。我是一种‘笨写作’方式，20年前陆续在写这些口语，日拱一卒。为了让它们披蓑戴笠，一一在文字里找到另一种活法。”

在跨年读书分享会上，有新乡当地读者请冯杰推荐了解乡村的文学书目，冯杰建议“最好是能找到县志、村志，这里头是新乡文化的毛细血管”。

一切创作形态，皆为丈量黑夜的方式

虽说《非尔雅》一书书名包含“尔雅”，可前又缀“非”，中国文联网络文艺中心主任、著名文学评论家何弘解读，“意思大概是说这本像词典的书其实并不是词典吧”。

那怎么界定《非尔雅》？作散文看也可，作诗读也可，作小说阅也可。《非尔雅》这种轻松自由的写作文体，似乎用任何一种规矩的定义，都显得拘束了。就好像坊间对善写也善画的冯杰的定义：诗人？散文家？小说家？画家？书法家？都有之，但单个又都不足以概括。

冯杰自己似乎没纠结。写《非尔雅》为啥是词典形式？“一篇文章写时可以随意而为，最后集成书就得有个统一观，编书是整体观，里面的每一篇要有变化或有点新意，形式上不要雷同。像‘星体组合’，远看一条银河，里面的星星都不一样。”于是口语词汇成了故事，故事成了文章，文章又组成了“典”。

而诗，虽从前写诗，如今出书不以写诗之形出现，但诗心诗意却在文中。又如同他自己所言，一个人的童年在乡村，来到城市后，就开始回忆昨天和今天，这就是诗的过程。

关于书画与文字，冯杰也并未明确将画画和写作区分开。他觉得这和“长垣厨师之乡”里的一位打烧饼师傅兴致一来要炸一锅油条一样，“无非转个身”“都不是庄重严格的事”。

冯杰出版的另一本书《画句子》，封面引用的一句就是“我是把一幅画当作一篇文章来写的，或者一篇文章当作一幅画来画的”。“现在画画和写作对于我而言，形式上属于不能干喝，一定要‘喝酒叨菜’：文字是养心，书画是养身。”只是心里明确，自己更喜欢写作，这是一位作家要坚持的本分。

冯杰曾说，写作对于他而言，是在漫长旅途中有一个温暖的春梦做着，路宽梦窄，并且一直大梦未醒。一个人在世上，总得找一个属于自己的梦做着，不然，这黑夜就显得太长。又或许，万事万物皆为描绘“北中原”一梦所用；一切创作形态，皆为丈量黑夜的方式。

来源 河南青年时报

记者 李豌 王永乐

编辑 夏赛赛

审核 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