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死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身上的工装没来得及脱就倒在床上，桌上的泡面冒着热气，电动车在客厅充着电，他本来打算吃完面继续送会儿外卖。
如今，一切都结束了，小五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我和小五是半年前认识的，那会儿我爸嫌我总是在村子里晃悠，没有正事儿干，就把我往城里赶。
我说我没文凭，来城里能干什么？
我爸说送外卖总不需要啥文凭吧。
于是我就进了城开始送外卖，和小五住一个屋。
小五才23岁，却已经送了3年外卖，除了基本的休息外，小五都在送外卖的路上，风雨无阻。
小五说城里的年轻人睡得都晚，饭量还大，一到半夜肚子就饿，晚上也能接不少单，竞争也少一些，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小五这么拼是有原因的，他背着近30万的债务，讽刺的是，这里面没有1分钱是他花的。
早些年，他爸爸借钱在老家开了个小饭店，手艺不错，可就是人太老实了，经营得不是很好，全赔了，欠了十几万的债务；小五的哥哥也不省心，快30岁的人，没有正经工作，整天在家瞎溜达。
“你说成天溜达有啥意思？”小五一提这个哥哥就生气。
“可能就是闲得慌。”我以前在村里也溜达，说实话没啥意思，可又找不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儿，所以就只能溜达。
也有人上门说亲，对方是个离过婚的女人，30来岁，带着个7岁的娃娃，她不嫌弃小五哥哥，但就有一个条件，要10万块钱彩礼。
哥哥没那么多钱，爸爸东拼西凑，这婚算是结了，可这债务都得由小五来背。
“我爸说，我哥没本事，所以得我来还。”
说这些的时候，小五脸上有些落寞，总是第一时间给自己来一波鼓励。
“不过没关系，欠的再多，也有还完的一天，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见小五这么拼命，有时候我会和他开玩笑。
“那你要有一天真死了怎么办？”
“我要真死了，也没事儿，”小五越说越认真，掰着指头和我算起了帐，“你看啊，公司给咱买了保险，我自己也买了一份意外险，也不贵，但能保好几十万。我算过了，我要没死，明年这个时候债就差不多还清了 ，运气好还能结余点，我就回老家做点小买卖。”
“那你要死了呢？”
“死了 ，那更轻松啊，保险赔的钱不仅能还清所有债，剩下的钱能给家里老房子翻修一下，够我爸养老。以后我哥是指望不上，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有时候我总觉得小五太过悲观，明明才23岁，还有大把美好的未来，却整天把死挂在嘴边。
送外卖这活儿说实话不难，但你要是想多赚点，那可就得拼老命了。我曾经在路上碰到过一个同行，逆行时躲避行人摔倒了，我去扶他的时候，他第一句话让我有些意外。
“快帮我看看，外卖撒了没？”
他只关心外卖，却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伤势。
晚上回去后，我把这事儿给小五说了，小五觉得我少见多怪。
“这事儿太常见了，下次就不用去扶，小心你自己外卖超时。”
小五总是睡得很晚，有时候我已经睡了一觉，起来上厕所时，他还盯着手机在看，我们租的房子很偏，夜很黑，手机屏幕照着他的脸很亮。
因为长期晚上玩手机，小五近视了，又不肯去配眼镜，觉得戴上眼镜送外卖累赘，还不好看，只能瞪大双眼，将手机不断靠近眼睛，这导致他的视力不断下降。
小五的生活除了外卖就是手机，很单调，有时候我会调侃他，怎么不找个女人。
小五一到这个时候就不说话。
我以为他只是害羞，有一次喝醉后，小五告诉我，在这个城市里，他有过喜欢的姑娘。
我问是谁。
小五说是一个女大学生，叫什么不知道，送外卖的时候认识的。
小五第一次去她家送外卖时，女孩开的门。她皮肤很白，散着头发，脸上有泪痕。
一开始小五觉得她被家暴，还犹豫着要不要见义勇为，紧接着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取个外卖到都磨磨唧唧的 ，笨死了，难怪连个公务员都考不上。”
小五这才松口气，原来女孩是被妈妈骂哭的。
小五冲女孩握握拳头，算是给她的无声鼓励，女孩礼貌的笑笑，关上房门。
隔了几天，小五又去这个小区送外卖，到门口了才意识到，又是这个女孩点的单，这次是一杯奶茶 ，小五猜可能这次是女孩一个人在家。
小五想对她说几句鼓励的话，又怕太过唐突吓到姑娘，就跑到楼下买了一支笔，按照记忆里的形象，把女孩画在了杯子上，还写了一句鼓励的话。
“你会画画？”
小五笑得很开心。
“我自小就学美术，画个素描还是轻轻松松的！”
“有这本事送什么外卖？”
小五摇摇头，我自知戳到了他的伤心处，也就不再说什么，继续听他讲故事。
画好后 ，小五敲门，开门的是女孩妈妈。
小五吓一跳，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妈妈一把夺过奶茶，骂骂咧咧的走了。
“你怎么又点奶茶，不怕胖死你啊？”
原来奶茶是女孩点的，小五松口气。
晚上回到家，小五收到一条短信，上面就两个字，谢谢。
小五很开心，女孩收到了他的鼓励。
“那你后来追她了吗？”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追她了吗？”
小五放下酒瓶，一脸诧异的说道：“你居然用了追这个字眼，我是谁，一个身背外债的外卖小哥，她是谁，一个高高在上的女大学生，我拿什么去追？”
“职业不是问题。”
小五有些醉了，他倒在床上，嘴里喃喃自语。
“我连做她朋友的资格都没有，我怎么追，我在她妈心里就是一个送外卖的！”
“我就是一送外卖的。”
那天晚上小五说了很多话，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我拼凑出了故事的全部，在这段没有结果的感情里，小五做了很多努力，但最后，都被女孩母亲的一句“你就是个送外卖的”，给全部击碎。
喝完这顿酒之后，小五好像是坚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外卖送得更加努力，也不刷短视频，时时刻刻盯着手机，只要有单就会去抢，不管多远都去送。
这个冬天有点冷，寒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一样，晚上8点我有点撑不住，提前回宿舍了。
不一会儿，小五也回来了，说他已经1天没吃饭了。
我问他想吃什么，我下去给他买。
小五拒绝了，他说太麻烦了 ，柜子里还有一包泡面，烧点热水就行。
我见小五脸色铁青，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
他说就是感觉头有点疼，可能是今天风太大，躺一会儿就行。
我扶小五躺下，想给他脱下工装，他说不用麻烦，吃了面就走。
做泡面的时候，我特意加了一个鸡蛋，放在桌子上，去喊小五吃饭，才发现他已经死在了床上，
不知为何，我的眼泪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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