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间：一盘大棋中被出卖的过河小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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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子在《用间篇》对间谍进行了分类，一共为5种，“死间”是其中一种。孙子还就死间的运用方法等，进行了探讨。孙子说：“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间知之，而传于敌间也。”

　　所谓“诳事于外”就是情报欺骗，令我方间谍知晓，再想法传于敌间，这是利用情报欺骗来达成己方意图，但如此一来，我方间谍就会暴露身份，性命不保，故此称为死间。关于“死间”，日本樱田本作：“死间者，委敌也。”将间谍的性命完全置之敌手，只是为了获取重要情报，这也可以生动说明“死间”的内涵。在孙子看来，战争必用间，用间则必用死间，虽说残酷，但其中体现的是一种客观而务实的精神，反映出他对间谍与战争的关系有着深刻认识。下面介绍汉唐期间几个著名的死间案例。

　　郦食其（? ～前203），陈留高阳（今河南杞县西南）人，少年时常混迹于酒肆，自称高阳酒徒。当他看到刘邦的军队经过陈留时，认定刘邦可以成就大业，于是前往求见，献上自己智取陈留的计策。此后，郦食其主动担任说客，劝说陈留县令投降。陈留县令起初犹豫不决，却终于因为惧怕秦法的苛刻严厉，会连累到一家老小，最终还是选择了拒绝。看到游说不起作用，郦食其不声不响地退下。但就在当晚，他突然潜入县令住所，趁着左右无人之机，举刀杀死县令，带着县令的人头再次求见刘邦。刘邦立刻引兵攻打县城。他命令手下将县令首级高高悬挂，城上守军看到县令已死，军心涣散，就此开城投降。刘邦得到大量兵器和粮食，俘虏士兵一万多人，军力得到极大补充。

　　公元前207年，刘邦率军攻克南阳，抢占武关，打通了一条由东南方向进入关中的通道，并直抵峣关（今陕西蓝田县东南）。峣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防守咸阳的最后一道防线，所以秦军派有重兵把守。在张良的建议下，刘邦一面派人在山上多张旗帜，虚张声势，一面派郦食其和陆贾去秦军大营游说秦将，先是说服秦军守关将领投降，接着乘守军不备，突然发起袭击，一举占领峣关。

　　公元前204年，韩信受刘邦之命攻打齐国，但在到达平原（今山东平原县东南）后却停止了前进的步伐。刘邦长期处于被动局面，师老兵疲，非常着急。郦食其主动请缨，充当说客，劝说齐王归顺。

　　郦食其对齐王说，天下将来一定是刘邦的，因为刘邦率先攻下咸阳是天意所归，而项羽杀害义帝，天下人都对他痛恨不已，当各地诸侯都纷纷前来归顺汉王，齐王却还在观望，灾难马上就会降临。看到齐王有所心动，郦食其向齐王保证，会让韩信写一封同意退兵的信以表诚意。韩信当然答应所请，写了回信，同意退兵。齐王马上传令守备的军队解除警戒，并设酒宴款待郦食其，昼夜饮酒庆贺。

　　韩信写好回信后，便准备收兵与刘邦会合，攻打项羽，却遭到谋士蒯通劝阻。蒯通认为，韩信奉命攻打齐国费了许多心机，如果郦食其只凭三寸不烂之舌就拿下齐国70多座城池，而韩信率领数万精兵用了一年多时间才攻下赵国50多座城池，如此相比，韩信居然比不过一介儒生。听了这番话，韩信的态度立即发生改变。他随即率领兵马渡过平原，向齐国杀将过去。齐军本已解除警戒，立刻被杀得人仰马翻，韩信大军很快便直逼临淄城下。

　　看到韩信大军杀到，齐王非常震惊，连忙吩咐把郦食其抓来问罪。齐王痛骂郦食其和韩信串通一气，欺骗自己。此时，郦食其无论如何辩解，已经无济于事。齐王命令手下把郦食其丢进沸腾的油锅活活烹死。就这样，郦食其在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意外地被韩信逼成“死间”，殊为可惜。

　　郦食其“借出使为名，行用间之实”，曾受到战国时期纵横家的影响。郦食其显然曾认真学习过纵横家学说，因此他才能与刘邦“言六国纵横时”。能将敌情往来通报，是纵横家行间的重要特点，也是他们的强项。明代刘寅在《孙武子直解·用间篇》中，将郦食其归于“死间”的代表人物。郦食其不幸惨死，成为“死间”，虽则出于己方人员求功心切和嫉妒心理，却加快了刘邦统一天下的步伐。

　　唐代也出现过一个著名的关于死间的案例，李靖为取得出人意料的效果，不惜将唐使逼为死间，出奇用兵，最终赢得了战争胜利。

　　李靖（571～649），字药师，京兆三原（今陕西三原县东北）人，唐朝开国勋将之一，为人处事都很有侠士风范。据说他自小便具有文武才略，其舅韩擒虎为隋朝名将，常与其讨论兵法，曾称赞他说：“可与论孙、吴之术者，唯斯人矣。”

　　唐朝初年，突厥成为最大的边害，多次入境掳掠人口和财物，严重时甚至迫近长安。李世民决心对突厥大举用兵，以根除边患。公元629年底，李世民任命李靖为总指挥，率领10万大军，兵分六路进攻突厥。

　　(唐初名将李靖深谙离间计)

　　630年正月，李靖率领大军冒雪抵达朔州。前方间谍探知突厥刚刚遭受雪灾，正处于饥寒交迫之中，军心很不稳定。李靖在得知这一情报之后，决定抓住时机，火速用兵。于是，他亲率3000名精锐骑兵，星夜急驰，突袭突厥吉利可汗驻地定襄。唐军如同自天而降出现在吉利面前，吉利大惊失色，认为唐军大部队来了，他坐卧不宁，惶恐不安。

　　李靖抓住机会，立即派间谍前往游说吉利大将康苏密，离间他和吉利的关系，最终使得康苏密投降。吉利眼看大势已去，只得下令弃城逃跑。李靖则乘胜发起追击，一路斩杀敌军。吉利一路往阴山逃窜，在经过白道时，又遭唐军拦截，只剩下数万残兵，仓皇退守铁山。

　　稍得安息之后，吉利一面遣使到长安请降，以作为缓兵之计，一面整兵备战，准备卷土重来。见此情形，唐太宗派遣鸿胪卿唐俭和将军安修仁，前往吉利大营进行游说和抚慰。李靖深知吉利请求投降只是一个阴谋，于是趁着唐俭等抚慰吉利的时候悄悄进兵，率领精锐骑兵一万，准备出敌不意，一举克敌。李靖的手下张公谨劝说李靖不要在此时出兵，李靖不予理睬。他说：“这个时候正是出兵的好时机。时不可失，我们不妨学习韩信破齐的方法。如唐俭等辈，何足惜。”

　　韩信破齐实则是把郦食其当成死间，对齐王发起突然袭击，一举击破齐国。李靖认为，唐俭出使并不能实现游说吉利投降的目的，不如效仿韩信，将唐俭等使者当成死间，对突厥发起偷袭。

　　突厥见唐俭等唐朝使节来到，果然很是洋洋自得，以为自己的缓兵之计已经得逞，于是放心饮酒作乐，疏于防备。李靖突然挥师发起进攻，令突厥军队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只得四处逃窜。吉利的妻子和孩子均被活捉，而他本人侥幸只身逃脱，但在不久之后也被唐军俘获。至此，为害北疆数十年的突厥被彻底击垮，北部边境此后几十年之内再无战事。

　　乱战之中，使者唐俭幸运地保住性命，受到唐太宗封赏。尽管唐军获胜，朝廷上下还是对李靖不顾唐俭安危突然出兵的行为议论纷纷。唐太宗李世民对此也持有异议，认为李靖是故意将唐俭充当死间。对此，李靖辩解说，为了“去大恶”，就不能“顾小义”，获得唐太宗的谅解。

　　李靖之所以能够被李世民谅解，毕竟还是因为他取得了战争的胜利，确保了边境安全。李靖不拘一格，果断决策，置唐俭等人性命于不顾而突然发起攻击，一方面是因为他善于捕捉战机，另一方面更是因为他对“小义”有着自己的认识。很显然，逼唐俭为死间的做法，需要相当的胆识，也可以启示人们深入思考间谍运用时的一些原则性问题。

　　朱温也有巧用死间的案例。朱温是一个善变之人，正是因为善变，他才能在唐代末年的乱世之中发展成为一方的豪强。狡诈的朱温善于见风使舵，出身清苦的他也善于掌握部下的心态，善于笼络人心。马景就曾受到朱温的感召，甘愿充当死间，帮助朱温打败劲敌李茂贞。

　　李茂贞同样是一位乱世之中成长起来的豪杰。902年夏，朱温率兵在虢县（今陕西宝鸡）一带与岐王李茂贞相遇。面对朱温的进攻，李茂贞一直坚守不出，不战也不和，试图拖垮劳师远征的朱温。这时候，正好遇到了阴雨天气，朱温军中伤病兵士也多，显然经不起李茂贞的拖延战术。朱温就此一筹莫展，甚至决定撤兵。他召集将领商议对策，高季昌坚决反对撤兵，主张派间谍前往李茂贞大营，诱其决战，朱温对此表示赞同。

　　得知朱温招募之事后，一位名叫马景的下级骑士主动找到朱温和高季昌，甘愿冒险完成这个任务。朱温立即接见了马景，高季昌向马景说明他所需要完成的任务，马景立即明白这次行间必无生还之理，只求朱温能帮自己照料好妻儿。朱温听了这些话，不免感觉“凄然”，就此劝说马景放弃此次任务。可能是朱温的“真情实意”深深打动了马景，他一再坚持，坚决要求冒死执行这次行间任务。于是，朱温便和高季昌、马景一起商定行间之策。

　　第二天清晨，马景带着一队士兵出去巡逻。在巡逻至岐军大营附近时，马景突然甩开其他士兵，跃马扬鞭，直奔李茂贞大营而去。其他巡逻兵立即纵马追击，大声呼喊着“捉拿逃兵”，配合马景的出逃。在佯装追击未果之后，这些巡逻兵也适时撤回，任由马景顺利地逃到敌营。

　　马景到达李茂贞大营后，谎称自己在朱温那里受到了不公平待遇，所以一直想弃暗投明前来投靠岐军。李茂贞正迫切地想知道朱温大营的军情，立刻把马景带到帐中严加审问。面对李茂贞，马景从容不迫。他谎称朱温看到无法攻击取胜，正计划撤军，而且军中伤病人员日益增多，粮草供应吃紧。李茂贞根据自己和朱温打交道的经验，感觉打不赢就跑确实是朱温的一贯作风，也符合目前两军态势，所以相信了马景，继而要求马景在袭击朱温时为其带路。

　　这时候，李茂贞派出的探子也回来报告说，朱温的大营内人马不再喧哗，情形与往日不同。这让李茂贞更加相信马景所报告的情况是千真万确的，也不再对马景产生丝毫怀疑。他命令部队在黄昏时分做好一切攻击准备，计划趁着天黑对朱温大营发动总攻。

　　李茂贞大队人马急匆匆地直扑朱温大营，到达后发现除了零星的灯火之外是死寂一片。李茂贞心中大喜，看来朱温主力果然已经撤退了。于是，他一马当先冲入敌营，可就在这时，朱温大营一片喧哗，杀声震天，等李茂贞再喊撤退已经来不及了。李茂贞的军队立即被冲得七零八落，死伤无数。经过此役，李茂贞元气大伤，损失惨重。他所管辖的地区也被朱温大量攻占，只得请求免去自己的职衔，上表称臣，投降了事。

　　这次作战中的关键人物是冒死前去敌营行间的马景，按照欧阳修的记载，他被杀死了。仅以常理推断，马景也会被气急败坏的李茂贞处死，生还的可能性极小。

　　明代的赵本学在注解《孙子·用间篇》时，将马景视为死间的代表。从马景的冒死行间到最后的诱敌深入，都是经过了非常严密的设计，并且都得到严格的执行。孙子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可以说，如果这次行间过程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都可能会前功尽弃，无法实现预期目标。无论如何，死间的出现，充分说明战争的残酷性和谍战的复杂性。另一方面，执行死间人物的人往往原本只是行使一般的外交任务，并不知道自己会被背后的权力当成了可以随便牺牲的过河小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