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张冀：创作来自对生活充分的感受

文 | 武怡楠

编辑 | 颜宇

2020年，国庆档前后上映的《夺冠》《一点就到家》，编剧都是张冀。他与陈可辛导演团队的合作，可以追溯到《中国合伙人》和《亲爱的》。

从《中国合伙人》的创业故事、 《亲爱的》的儿童拐卖问题，到《夺冠》背后的女排精神，张冀的目光始终在注视中国当下最现实的问题。而他未来的作品，还有《李娜》《中国乒乓》等。

不是科班出身的他，早年间做过文案工作 ，也曾参与过多部大型电视剧的编剧工作，包括古装探案剧《刑名师爷》(2011) 、历史剧《苏东坡》(2012)等。

而真正让张冀声名鹊起的，是《中国合伙人》的联合编剧工作。陈可辛曾评价道：“在剧本稀缺的今天，张冀老师不仅仅剧本写得精彩，而且作品跟我的品位也非常像，完全能写出我想拍的东西。”

在12月14号的毒眸文娱大会上，编剧张冀谈到，“我们面对生活与电影，不断地寻找创作的核心动力，今年下半年，我在生活中看到了更多的烟火气息，这对我未来的创作有很大帮助。”

编剧张冀

“主旋律大片”被频频提及的如今，张冀对主旋律影片有着怎么样的创作方法论？在把握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之间，他有什么心得？关于编剧和导演如何合作，他持哪些想法？而对年轻编剧，他又有什么寄语？

以下是毒眸与编剧张冀的对话。

毒眸：您之前创作了《夺冠》、《一点就到家》，目前主旋律风向的电影在影视行业也是大的主流趋势，想问一下在创作主旋律电影上您有没有一些方法论和心得可以分享？

张冀：我认为中国电影还是很敏感的行业，各个方面的变化还是很快的。主旋律作品的出现，我觉得主要是商业大片电影的出现；实际上是我们本土的意识、本土的观念、本土的观众培养发展以后必然出现的趋势。

我觉得特别是新一批主旋律影片的方法论，更多的还是类型片的方法论。在做主旋律创作的这一批电影人里，包括我在内都是在前几年通过一些类型创作经验实践学习，比如说学习好莱坞的类型片创作方法。结构必须符合电影的规律，主题必须深入浅出。

图片来源：微博＠电影夺冠官微

当然从我个人的创作经验来讲，主旋律大片仍然最重要的是当下在中国，中国人内心的精神世界的某一种反应、揭示或者是希望。历史是已经发生的现实，但是电影是要拍可能发生的现实，所以你要有一种想象。

这个想象是基于人，你要去接触真实的生活、真实的人。第一，我这几年的创作经验大概就是首先去找某一种行业中真实的人，你接触了以后再思考挖掘内心世界，他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在当下的时代会出现这种事情？

然后在这个基础上你再创造一个你想要的主题和人物，最重要的出发点还是从人出发，而不是从主题出发。

如果从主题、特别是说教性的主题出发，这样的主旋律大片创造几乎是没有价值的。第二，还是塑造一批新的在主旋律大片下的一些人物、形象、语言，动作系统，包括他们内心的真实世界、生活的质感。

毒眸：历史是真实发生过的，电影是可能发生的，这个“可能性”存在一定的空间，所以想跟您探讨一下怎么把控“可能发生的东西”？

张冀：《一点就到家》实际上是一个类型创作为主、有着主旋律新意的片子。在面对一个扶贫的题材时，怎么在一个相对比较短的创作时间内，找到一个合理的类型片的结构，又能够让当下的年轻观众取得比较好的观影体验，这个很重要。

抖音短视频等让年轻人的影像观感向快、碎片化改变，必然会改变电影讲述的角度和方式，甚至是内容。

《一点就到家》

第二，当时在策划《一点就到家》主题、结构和真实度上，实际上是有一点点高于写实、抽离于写实了。

当然编剧也是要根据导演的美学审美诉求来写，有的导演非常写实，不敢离地半步；有的导演喜欢轻轻飘在半空中；这些其实都是对这个世界的表达和认识。

所以我会首先跟导演接触，他是什么样的导演？他是什么样的审美？他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样的看法？我会选择尊重这个导演。《一点就到家》是亲民的、浪漫的，想象化解决问题的电影，可能这种解决方案能取得很好的电影效果。

毒眸：您曾经说过“对演员来说编剧是从上帝逐渐变成观察者”，那您觉得编剧和导演之间是一种怎么样的关系？

张冀：我觉得好的默契的合作就是合作，是互通的友谊，比如说我跟陈可辛导演，首先我们要对一个主题有一致性表达的兴趣，比如说我们都喜欢《亲爱的》的结构，虽然作为商业片来说，一个中间会断裂、半视角的故事，比较犯忌，但是我很喜欢，他也喜欢，那就做。

《夺冠》是一个很大的项目，我和陈可辛导演都对通过女排讲80年代到现在这个时代的改变、精神历程的变化有兴趣，这个非常重要。

但是有一些编剧和导演的合作，是导演已经有他的体系了，你需要给他技术的服务，比如把对白写出来，我觉得这也OK的，因为编剧就是要写对白，编剧跟导演最大的不同，因为导演也懂结构，懂场景，懂戏份，但是导演不见得有编剧能写出那么好的对白来，所以我觉得在这个体系里面完成一个对白也OK，所以看大家不同的目标，然后大家创造性的各取所需。

图片来源：微博＠电影夺冠官微

作为编剧来说，我要配合导演，当然前提是我认可。因为现在是信息时代，所有的片子我基本上都可以看。如果你的表达跟我的表达、我自己内心的判断实在是南辕北辙，那我就不会接受这个创作。

但是有的编剧可能就不会，因为我毕竟有一定的话语权了，有的年轻编剧他没有办法，他为了出人头地只能先接这个。如果是大导演的项目，那肯定要先接，因为你只有通过好的平台、资源获得磨炼、获得经验、获得其他团队的支持，才会开眼界。

毒眸：现在很多影视剧作品经常被批评不够接地气，对于编剧来说如何才能创作更真实，更贴近人民生活的作品？

张冀：如果不接地气就是这个人有问题，你每天窝在家里，拉着好莱坞片，韩国片，美剧，然后复制到你的创作中，肯定不现实。

比如说你谈恋爱，结婚，你跟你父母在一起生活，你都要感受，但也不是说创作就要跟生活分不开，有的创作者把自己的生活搞的跟创作一样。创作就是创作，生活是生活，生活是涓涓溪流，放一个平常心生活，这个生活自然不一样的。

我们一定要杀人吗？当然不是，艺术是可以想象的，但是这个想象来自于哪？我觉得还是来自于对生活充足的感受。

在创作《中国合伙人》的时候，我接触过非常多的创业者，他们怎么失眠，他们怎么在创业初期住在两居室里的大账篷，随时有可能被别人赶走，我都知道。所以我能够知道他们痛苦在哪里，窘境在哪里。

《中国合伙人》

人与人是面对面的交流，跟那种隔着一个屏幕的交流完全不一样，接触这些原型的时候，包括警察和创业者，我跟他们对谈的时候会获得一些生活的细节，通过这些生活的细节再想象就完全不一样了，跟你从一个美剧的桥段想象真的是两回事儿。

创造是涓涓细流。就像我现在一写戏，第一个意识我就知道这个桥段是机械的，需要把这个东西抛弃掉。我会进入到那个现场，想象真实的第一感觉是什么？第一反应是什么？打破创作套路，需要真实的、带着感受的去创作。

这种是长期的训练，来摒弃很多创作观念的束缚。比如说像我碰到那些创业者，他的桌子上放着各种速效救心丸，一下你就明白了，他的压力在哪。

毒眸：像《夺冠》这种符合主流，更贴近价值观的作品，您在创作过程当中有什么样的感想？

张冀：首先还是要耐心，要运用类型片的规律，它的结构、节奏，基本规律不能违反，但是同时也要创新，主旋律大片一定要创新。

《夺冠》希望用人物，用背后时代的非主线叙述，破除传统体育片相对比较小的布局。如果《夺冠》只是讲一场比赛、某一支体育运动燃的胜利，我觉得是非创新的，是比较保守的创作形式，所以我觉得还是要有一定的发展性。

但是首先要保证具有类型的规律，但在如今这个阶段，如果仍然在复制之前大片的创作主题、方式和结构，我觉得也注定会失败，因为你毕竟讲本土的事情，你在讲当下的事情。

我们：《夺冠》幕后纪实

创新失败的概率高，但是电影失败最大的原因还是保守，你在舒适区待久了，注定会被下一个淘汰。

毒眸：像《夺冠》符合了您说的历史真实性和电影可能性，你在这上面做过取舍吗？

张冀：《夺冠》就是先还原再创造。

首先要还原，还原的工作量是不小的，首先我要去现场看大量的东西，去看那些真实影像资料、文字资料、采访资料。对现场有所熟悉了之后，先把真人真事还原出来，还原出来以后才能创作。

下一步，就是拎出你感兴趣的主题和表达线索，再通过这个线索和主题拉出一个结构，这个结构涵盖人物和主题，是电影的核心。用一对亦敌亦友的老友的故事，用40年的时间带出中国女排的变化，再用中国女排带出这40年中国、中国人的变化，这就是还原后的再创作。

所谓的创造，就是表达你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你的希望。世界是不完美的，世界是有问题的，对这些问题怎么看？这就是表达，这就是你创造的核心的动力。

艺术强大就强大在可以提出想象性的、强大解决问题的观点，而且观众通过你会反照自身和现实，这就是电影的魔力之处。

毒眸：目前编剧行业里，有挺多编剧的维权事件，或者是编剧的一些署名纠纷。如何找到合适的合作的对象？对于编剧您有什么样的建议？

张冀：编剧维权，好莱坞现在也有，当然没有前几年那么多，这是个不间断的问题，即使在发达健全的体系里面还是存在这个比较深刻的矛盾。

我觉得年轻编剧要获得表达权，首先还是要找到一个好的合作对象，一个导演、一个演员都可以。有的编剧就是跟演员合作，取得有话语权的演员的信任。

像我跟陈可辛导演合作也是既幸运，也有默契的配合，我能看到他需要的东西，他也能接受我的一些表达，互相融合才能保证合作的进程。

我们：《夺冠》幕后纪实

你获得尊重，你就能够取得你表达的话语权。

道理很简单，任何一个人想获得成功，都要跟一流的人合作。和行业里低端的、需要剥削别人、不专业的人合作，那怎么可能顺利？就会陷入维权的套路里。

而你和一流的人合作，获取的是你创造性的价值，不会跟你纠缠在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上。当然你跟一流的人合作，你自己就要变的更优秀，首先要学习，去找到合适的合作对象，要获得这个机会，探索自己，这个是最重要的。

毒眸：对于一些年轻的编剧来说，可能他选择权是很小的，基本上没有，那怎么办呢？

张冀：是，你要有一个配合性的团队意识，但是也要找到方法让他接受你的意见，不能上来就吵架，要想方设法的做，电影真的是团队，需要部门的配合，有leader。要求同存异，要舍得。

毒眸：我们可以观察一个现象，IP改编是有很多的，所以对这种IP改编的现状您是怎么看的？

张冀：我不了解IP，我也不会参与，我就是用行动表明我的态度，特别是韩国和好莱坞电影的IP感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那个完全没有价值，除了对票房有点贡献以外，特别特别没有价值，因为我接触到这么多真实的事件，都具有改编价值，为什么要改编已有的韩国商业片呢？完全没有意义。

毒眸：华纳最近取消窗口期，您这边是怎么看的？

张冀：我最近有点忙，我一般对这种问题不太有判断。但是我趋向于保守，我认为可能是一个特殊的疫情期间的举措，因为有时候电影产业就是要螺旋式的发展。我不认为这就预示着电影行业真的改朝换代了，无数次说改朝换代也没有改，3D出来以后，《阿凡达》出来以后没有改变电影，没有改变2D，没有改变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