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选电视辩论60年往事：从迷人的肯尼迪，到让人抓狂的特朗普

完美世界旗下深度资讯平台“全现在”专稿，无授权不得转载。

今年还会有黑天鹅么？

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进入冲刺阶段，当地时间9月29日晚上，第一场总统候选人电视辩论已经在俄亥俄州克利夫兰凯斯西储大学上演。

特朗普与拜登的首场辩论现场 图片：直播截图

总统候选人辩论并非来自宪法。自1960年第一场电视辩论出现之后，虽然长期在实质性和风格上广受批评，但这一环节已经被认为是必要的选举过程。

电视辩论主要针对犹豫不决的选民，也就是那些倾向于不偏向于任何政治意识形态或政党的人。

候选人往往会聚集到一个大厅里，通常会选在大学。辩论的形式各不相同，有时会由一个或多个主持人提问，一些情况下还可能由观众提问。

由于临近大选，一般来说，电视辩论往往被认为是总统候选人的背水一战。不管之前的民调情况如何，候选人在辩论中的表现似乎关乎到了最后的输赢，这也让他们对电视辩论格外重视。

一场革命

美国大选中的辩论早在1948年就有，只不过用的是广播。

当时共和党的两位当红人物托马斯·杜威和哈罗德·斯坦森在大选前，就“应否解散美国共产党”这一话题在共和党内部进行激辩，并通过广播实时播放，首开历史先河。只不过那次辩论并未取得预期效果。

直到马里兰大学的学生弗雷德·卡恩开始推动，他是总统电视辩论的早期倡导者。

1956年8月，卡恩分别致信民主党委员会和共和党委员会，建议两个政党的美国总统候选人在同一个平台上一起回答一群大学生的问题。

当时的美国第一夫人、罗斯福总统的妻子回信给卡恩，“这将会是全国各地青年人的兴趣所在，这不仅是对马里兰大学所有年轻人的表态，也是对这个国家所有年轻人表态。”

卡恩的建议一时引起轰动，全美各大新闻媒体都做了报道。

此时，恰好电视新闻业也亟需一场革命。1934年，美国通过了《通信法》，其中的315条款，要求美国广播公司为所有公职候选人提供平等的广播时间，而不仅仅是主要政党的候选人。

这其实为大选电视辩论设置了障碍，因为那样势必会让两党候选人有超过其他公职人员更多的曝光时间。

这之后，电视在美国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1950年，在当时美国的4000万个家庭中，仅有约440万的家庭购买了电视机。1960年，这一数字变成了4400万。

人们蜂拥购买电视机所带来的变化是难以估量的。截至到1960年夏天，美国家庭每天收看电视的时间是4到5个小时。当时的美国人，每天晚上的娱乐活动就是看电视。仅在10年之内，电视媒体取得了飞跃发展，它对于美国人思想的影响力不亚于美国的学校和教堂。

当时影响美国人思想的电视媒体力量，主要是总部位于纽约曼哈顿的三大电视网CBS、NBC和ABC，他们也是让美国国会及管理机构——联邦通信委员会（Federal Communications Commission）长期挠头的问题。

让国会为难的主要问题包括：出版自由的神圣原则，是否能够不折不扣地适用于现代美国广电领域。

虽然直到1960年夏天，美国国会和联邦通信委员会还一如既往地重申尊重电视台的言论自由，但他们始终对电视台在政治上自由表达观点的权利予以限制。

1959年，电视运营者们遭到了自行业创立以来最严重的一波公众批评和挖苦。“付费点歌”丑闻引发国会举行专门的听证会，人们开始担心电视难以承担“公共服务”的法律责任，其获得的特许播放权恐怕会被收回、限制或被取消。

“升级”电视的时机到了。1960年的美国总统候选人电视辩论，好像是天赐良机，电视运营者们希望借此能让国会放宽束缚。

这年5月前，有人在国会提交议案请求允许特别针对1960年的大选暂停315条款；6月27日，315条款被正式暂停，广播电视网参与政治，开始慢慢摆脱了束缚。

第一场

1960年9月26日，芝加哥时间晚上8点30分。上一个电视节目刚刚结束，接下来几秒钟就开始播放吹嘘利格特和迈尔斯香烟的广告，随后15秒钟是美宝莲睫毛膏广告——“眼部美容、柔软肌肤的专家”。

突然，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遗憾地告诉收看本频道的观众，今晚将无缘欣赏《安迪·格里菲斯秀》（Andy Griffith Show）了，下面登场的3位主角将见证美国总统政治的革命。

随后，在芝加哥CBS广播公司的WBBM电视工作室里，参议员约翰·肯尼迪（民主党候选人）、时任副总统理查德·尼克松（共和党候选人）和主持人霍华德·史密斯依次登场。

1960年9月26日：美国总统竞选首次展开电视辩论 尼克松肯尼迪唇枪舌战 图片：CFP

这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总统候选人在电视屏幕前辩论。当时，守在电视机前的观众有6600万，美国的人口数是1.79亿，这次的辩论成为美国电视史上最受欢迎的节目之一。

从事后的民众反应看，尼克松没有肯尼迪上镜。

肯尼迪在政界的形象一直有目共睹，只是大多数美国老百姓不知道。在上电视前，肯尼迪知道辩论可能是他的竞选活动所需要的一针强心剂。这位43岁的马萨诸塞州参议员，已经从相对默默无闻的状态中脱颖而出，成为民主党的候选人，但他仍在与人们认为的经验不足、无法成为大统领的看法作斗争。

他的脸马上要被传送到数百万的黑白电视机上了。当天下午，他在芝加哥酒店的屋顶上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试图把自己晒得更黑一点。9月26日晚，当肯尼迪终于抵达CBS演播室时，他已经休息好了，准备好了行动。就连尼克松后来也写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看起来这么健壮。”

尼克松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当时尼克松为了实现访问50个州的竞选承诺，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甚至还在医院住了两周。他的膝盖被车门撞伤，感染发炎了。最后他发着高烧、一瘸一拐的出现在辩论会上。

肯尼迪与尼克松辩论现场 图片：CFP

两位候选人在直播前都拒绝了化妆师的服务，但肯尼迪秘密地涂了一层淡淡的化妆品，而尼克松则选择用一种名为“懒人剃须”的粉末来掩盖疲倦的面容。

随着一个小时辩论的进行，尼克松挥汗如雨，涂在脸上的粉末开始顺着脸颊流下，两鬓的胡须使他在黑白电视里特别突兀。他的西装又恰好与辩论会背景撞色，显得身材十分矮小。

对面的肯尼迪，则十分清爽。主持人史密斯在后来接受美国电视档案馆的采访时说，“他（肯尼迪）看起来太迷人了。”

肯尼迪的强势，不仅仅表现在外表。他很激进，并且雄辩地总结了他的领导理念和过去在从政中的成就。而尼克松则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在防守。

尼克松的辩论技巧不输肯尼迪，他曾在1959年所谓的“厨房辩论”中，直击前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的胸膛。但是他在那晚的电视辩论上，言辞有所收敛。尼克松没有追问肯尼迪，而是在辩论的大部分时间里同意他的观点。当有机会反驳这位参议员的一种说辞时，他甚至只回答了一个简单的“无可奉告”。

“节目结束后，给我打电话的人，包括我母亲，都想知道我到底怎么了。”尼克松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据说他的竞选伙伴亨利·洛奇甚至发飙道：“这个狗崽子（son of bitch）刚刚让我们失去了选举的机会。”

尼克松在接下来的电视辩论中，开始表现得强势。他化了妆，穿上了更合身的西装，说话更有权威性，并通过稳定的奶昔饮食来增肥。但是这一切都太晚了。

11月8日选举日到来，肯尼迪以10万多票、0.1%的优势赢得了选举。他的胜利由诸多因素导致，但其中电视辩论是很重要一点，肯尼迪本人也说：“是电视比任何东西都更能扭转战局。”

获益最大的里根

遭遇“滑铁卢”之后，尼克松开始畏首畏尾，在1968年成功当选总统和1972年谋求连任时，都拒绝参加电视辩论。

直到1976年，电视辩论才又回归。与肯尼迪相似，新面孔吉米·卡特需要曝光，而在任总统杰拉尔德·福特因尼克松的水门事件后成为总统，并没有经历过总统选举，他也需要一场电视辩论接受民意检测。

但是那一年福特却犯了一个大错，他在电视辩论中强调，“根本不存在苏联控制东欧这种事。在福特政府领导下，这种情形绝对不会发生。”正是这个错误断送了他的连任总统的美梦。

1980年，特朗普的政治偶像里根竞选总统。没有任何别的总统从电视辩论中得到的好处比里根多了，多年的演艺生涯塑造了里根富有表演性的人格和精心打造的外部形象。

1980年辩论

此前里根的民调一直落后于卡特，但是在当年唯一一场总统候选人电视辩论中，里根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地叙说自己的观点，与对面略显激动、火星四溅的卡特形成鲜明对比。当卡特试图用长篇大论强调自己的政策和功绩时，里根则用单句来反击：

“你又来了”，“你比四年前更好吗？”

里根

凭借8060万的收看人数，这场辩论成为美国历史上收视率第二高的一次辩论。里根在辩论上的金句也开始成为流行政治话语，风靡美国。

1984年竞选连任时，里根再爆金句。73岁的里根，面对比他小近20岁的民主党人蒙代尔对他年龄的质疑，反击道：“我不会把年龄搞成这次大选中的问题，就像我不会因为政治原因来批评我对手的年轻与经验不足。”

1984年的选举是美国历史上悬殊最大的一场选举。里根赢得了50个州中的49个州的选举人票，而开始还意气风发的蒙代尔只拿到了他老家蒙大拿一个州。

不得不说，里根能连任两届总统，在电视辩论上的良好表现是巨大的加分项。

1987年，一个由两党政党高层共同参与、负责协调组织总统辩论事宜的机构成立，即所谓的“总统选举辩论委员会”，从此以后，总统候选人电视辩论逐步机制化。

1988年，“美国总统大选奇葩排行榜”的榜首诞生，马萨诸塞州州长杜卡基斯竞选总统，他在民调中一度领先老布什十几个百分点。但在电视辩论中，记者问他如果他的妻子被谋杀，他是否主张对凶手执行死刑，一向反对死刑的杜卡基斯坚持说不。当天晚上，“冷血动物”杜卡基斯的支持率从49%暴跌到了42%。

过去60年中，通过电视辩论表现最亲民的是克林顿，当年美国人流传一句话，要想一起去喝啤酒聊天，克林顿肯定是首选。

克林顿

电视辩论上也有演砸的时候。一度想要模仿里根的戈尔，最后却因为表演过度，输给了人们一直认为智商不高的小布什。

趾高气扬的戈尔，被媒体反复播放其在辩论时叹气的镜头，给人留下傲慢的印象。民主党民调专家格林·伯格曾指出:“你如果不了解辩论有多重要，就无法彻底了解2000年的那次选举。戈尔在辩论前领先5个百分点，辩论后却输了5个百分点。”

小布什与戈尔

新世纪形象最好的美国总统要数奥巴马了。虽然公认奥巴马口才出色，但是在2008年的首场辩论中，奥巴马和共和党候选人麦凯恩都很谨慎，近四成选民认为两人在这场辩论中打成了平手。

同样在2012年奥巴马谋求连任时的辩论中，与其说是奥巴马表现出色，不如说是对手表现太差。当年奥巴马的民调与共和党候选人罗姆尼相近，但是罗姆尼只会不断强调：选民如果对经济不满意，“请给我一个机会”。

奥巴马与麦凯恩

影响几何？

1960年之后，即便总统候选人电视辩论一直在持续进行，但历史学家们仍然在争论，辩论对选举结果的影响到底有多大。尤其是自从社交媒体兴起，电视辩论究竟还能否像以前那样帮助候选人赢得最后的胜利？

根据皮尤研究中心自1988年以来进行的选后调查发现，在大多数情况下，五分之三或更多的选民表示，辩论对决定投票给哪位候选人很有帮助或有一定帮助。最高峰是1992年，当时有70%的选民表示，当年比尔·克林顿、乔治·W·布什和罗斯·佩罗之间的三场三方辩论，对投票有很大帮助。

然而，这并不一定意味着大量选民都在等待看完电视辩论后，才下决心。

以2016年为例，只有10%的选民表示，他们在“总统辩论期间或刚刚结束”就已经明确下定决心。相比之下，11%的人说他们在选举日当天或之前的几天或几周内下了决心，22%的人在党代会期间或之后下了决心，42%的人在大会之前下了决心。

恰恰因为电视辩论对总统大选的结果没那么重要，在2020年首场总统候选人电视辩论开始前，明尼苏达、弗吉尼亚、南达科他和怀俄明这四个州，因为防控疫情的考虑，已经在9月18日就开始了提前投票。特朗普的竞选团队也因此希望把首场辩论改到9月初，但总统辩论委员会并没有接受此建议。

此外，副总统辩论也是非常重要的底牌。自1976年副总统候选人首次举行自己的辩论以来，在大多数年份，竞选搭档在收视率方面都是亚军。2008年，时任参议员拜登和阿拉斯加州州长萨拉·佩林之间的副总统辩论，收看人数达到6990万，超过了收看奥巴马和约翰·麦凯恩之间三场辩论中任何一场的人数。

虽然几十年来，辩论的观众人数占电视观众总数的比例普遍下降，但辩论会仍能比其他任何竞选活动吸引更多观众。2016年，观看希拉里和特朗普辩论的人数达到创纪录的8400万。

但是也正是在这一年出现了黑天鹅事件。

希拉里与特朗普两人的辩论和最后大选结果之间的反差，让人大跌眼镜。希拉里在前两次总统辩论结束后，民调支持率都高于辩论前，而特朗普恰好相反，所有人都认为特朗普败局已定。

特朗普与希拉里

这次大选结束后，人们开始分析社交媒体对大选的影响。特朗普很可能是现代历史上，最具“在线”战斗力的总统候选人。当人们回顾Twitter、Facebook、Instagram、Snapchat等网站在选举季的国家政治话语中所扮演的角色时，很容易将大部分时间花在研究特朗普对这些媒体的影响上，尤其是Twitter。

不管怎样，特朗普与拜登之间的辩论已经打完第一场。至于辩论对最后的选举结果影响有多大，实在很难预料，毕竟，现在的黑天鹅事件太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