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先生
本文原创,共约2600字
关于故乡鲁西南的记忆,除了在河滩上优哉游哉地啃食着青草的青山羊之外,对于我来说,那便是农家门口巍然站立着的一个个庞大的麦秸垛了。
南方的读者很少见过这种“庞然大物”,可对于打小就在北方长大的孩子来说,这是他们一辈子都难以磨灭的农村记忆。
01
要聊麦秸垛,还得从旧时老百姓的收割方式谈起。
上世纪九十年代,机械化的联合收割机还没有走进鲁西南那片广袤的田野,家家户户依靠着一把把被磨刀石打磨得银光闪亮的镰刀来收割庄稼。
一望无垠的金色麦浪,一亩亩倒下去,只在柔软的土地上留下一排排齐整的麦茬。
成捆成捆的、带着部分秸秆的麦穗被平铺在村东头的场上,笨重的石磙在上面一遍遍碾过,坚硬饱满的麦粒便脱落下来了。
趁着太阳还没有落下河堤,父母便会借着午后的微风扬起谷子来。轻飘飘的谷壳在空中稍作停滞,便与朝夕相处的麦粒“骨肉分离”了。
这不是一个简单而重复的动作,有时还需要根据风向的改变而调整站位,印象里,我就曾经逆着风扬谷子被迷过几次眼睛。
等到所有的麦粒被稳妥得装进宽大的化肥编织袋里后,下面便是整个收麦子环节的最后一环——堆麦秸垛。
一层层被石磙压得干瘪的小麦秸秆,被木制的杈子撩起来,然后结结实实地堆成一个个高高的垛。
这些麦秸垛是站在村头自家的场里,还是堆在自家的厨房边上,全看主家的喜好。就算不想留着,直接整垛儿卖给下乡来收的买家换取些儿零花钱,也是无可非议的。
02
农忙时分,我打小就喜欢在父母后头乱晃,大多时候帮不上什么忙甚至还添乱,所以没少吃母亲的白眼儿。
但是,每逢要堆麦秸垛了,我便成为了不可或缺的一大要员。
体轻如燕的我,被父亲一把举到已经逐渐成型的麦秸垛上,每次父亲都会仔细地叮嘱我:“看到哪里不平,你就多踩几脚。”
那时的我,俨然就是一位志得意满的大将军,看着下面挥舞着木杈的父亲,“指挥”着他左边儿添一杈、右边儿添一杈。
为了显示我的专业性和重要性,我还会特意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去踩那些“不顺眼的地儿”。
当然,得意忘形的我有时也会遭遇“滑铁卢”。因为麦秸被石磙压得又光又滑,而且极容易塌陷,所以我时常会从高高的麦秸垛上滑下来,但是因为屁股下面有很厚的麦秸保护着,压根儿不会有半点儿危险。
等到一切都大功告成了,母亲定会望一望远方的天,如果隐隐约约有乌云上来或者月亮有些朦朦胧胧的毛边,母亲便会组织我和父亲一起用塑料膜将麦秸垛盖起来。
鲁西南夏季的雨,不仅来得急,而且还经常会夹带着狂风。如果麦秸垛不慎淋了雨,极容易腐烂霉变,连过年的时节都捱不到,更不用奢望经年的留存了。
03
九十年代,基本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一座或者几座麦秸垛。
母亲常说,那些年头里,麦秸垛的大小就是一个家庭粮仓是否充足的表现——谁家的麦秸垛大,谁家的粮仓自然就满,说话底气也足。
对于这句话,我是极其认同的。就像过去衡量家庭里的女人是否勤快,只需去柴房里逛一圈就可以瞧出七七八八了。
那些手脚勤快的,大多有着别人家难以企及的柴火垛,零碎的劈柴码放得整整齐齐,棉花杆、玉米秸秆也布置得清清爽爽,看着就让人心生惬意。
小时候,我们家院子里就有一座麦秸垛、一座柴火垛,它们就像两位披甲勇士一样,与阿黄一起日日夜夜地守护着我们的家门。
那个年头,老百姓将麦秸拉回家堆放,绝不是出于环保的考量,只是为了生火方便。
当然,没有哪个农妇会没头没脑地全程用麦秸来烧火做饭,麦秸在厨房里的最大用途便是“引火”——等到火苗逐渐旺盛起来,农妇们便会将耐烧的棉花杆或者劈柴填进炉灶。
麦秸在烈火里化作一片灰冷的灶灰后,便会和鸡鸭的粪便混合在一起播撒在农田里,也算是重回故里了吧。
虽然麦秸秆最终的宿命是燃烧,可它又最怕火。
村子里经常会发生一些麦秸垛燃烧的事情,究其原因不外乎两种:一种是被路人的烟头点着了;另一种便是不知哪家的小孩子淘气顽劣,曾在里面丢过鞭炮。
在童年印象里,我经常会路过一些墙角乌黑的人家,不用猜就知道这家肯定刚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灭火行动。
04
麦秸垛是故乡鲁西南农村里常见的一种景象,但它绝不仅仅是一个等待被烈火焚烧的工具。
九十年代,村民在夜里的娱乐活动很少,等到夜幕垂下来,早早吃过晚饭的人,便会不约而同地聚在麦秸垛旁聊天。
这时,也会有一些村民喜欢端着碗、拿着馍挤进人堆里凑热闹,直到人潮散去,他们才拎着没洗的碗筷回家。
小时候,我很怕走夜路,但一旦知道要走的夜路旁有麦秸垛,我就不会害怕了。因为有麦秸垛的地方(尤其是在十字路口附近),就意味着会有聚众聊天的人群,就会有欢声笑语。
当然,那些在黑夜里出现的麦秸垛旁的人,并非总能给人以慰藉。有时,远远地看见有红点儿(烟头)在漆黑的麦秸垛旁闪动,可就是听不到那人说话的响声,也会让人心里一阵发毛。
对于这种情况,我都是几个箭步走过去,有时候还会嘴里虚晃一枪给自己壮胆:“哥,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
这些软乎乎的麦秸垛,除了是大伙儿聊天的首选之地外,也是乡下许多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幽会的青睐之地。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郎情妾意的两个人,为了避开周围人的目光,大多会选择在幽静的麦秸垛背后谈情说爱。
如果你从乡下的麦秸垛旁路过,远远地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可一旦凑近便没有声音了,不要怕也不要好奇,那只是一对鸳鸯在互诉衷肠呢!
05
如今,马达轰鸣的机械化工具已经走进了鲁西南大大小小的村庄,随着几道厚厚的车轮压过去,原先密不透风的麦浪转眼便化作一袋袋沉甸甸的粮食了。
于是,镰刀开始生锈,磨刀石也早就蒙了灰。
至于那曾经在田野里随处可见的麦秸垛,早就稀少得宛如村子平日里可以见到的年轻人了。
便捷高效的机械化,把农民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同时也把一群群年轻人推向了更为繁华的城市。
毕业后,一直在江南水乡的我,除了逢年过节回家可以依稀看到几个孤零零的麦秸垛,其余的日子里,恐怕也只能在梦境里与之相会了。
不知不觉中,当年那些金灿灿的麦秸垛在风雨之中慢慢失去了光华,也慢慢开始发潮变黑。
不出几年,原先那高大威猛的“金色壮汉”便沦为了一个个干瘪颓废的“褐色老头”,这是岁月在行走的痕迹,也是故乡在渐行渐远的证明。
写到这里,我不禁在心底暗暗地想——
今年过年回家,我一定要给家门口的麦秸垛一个大大的拥抱。如果藏身其间的母鸡把我当成偷蛋的毛贼,我一定会在它的驱逐下藏到母亲身后,因为我也拥有自己的“保护神”。
尽管,母亲定会数落我是个“傻孩子”,可我喜欢看到母亲说这话时的笑容,因为那和高耸的麦秸垛、金色的麦浪一样,都是我难以忘怀的故乡原风景。
——END——
(图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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