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丹诺夫地铁案”：克格勃少校离奇死亡为何引发苏联高层震荡？

题/“日丹诺夫地铁案”：克格勃少校离奇死亡为何引发苏联高层震荡？

禁门报告员/雨笠烟衰，常年工作俄罗斯的60后老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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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1980年底，一位克格勃少校在莫斯科市郊的日丹诺夫地铁站附近离奇死亡。调查发现这只是一起普通的抢劫杀人案，但谁也没想到，这起案件竟然引发了苏联高层的震荡，进而改变了苏联政坛格局。这就是“日丹诺夫地铁案”。

首先要说的是，了解苏俄历史的朋友都知道有个“日丹诺夫案”（又称“列宁格勒库兹涅佐夫冤案”），但是，这个与今天讲的“日丹诺夫地铁案”不是一回事，前者发生在1949年，后者发生在1980年。

关于“日丹诺夫地铁案”全网几乎没有相关记载，这一次还是由我来填补空白，我是雨笠烟衰，常年工作于俄罗斯的60后老职工，希望大家喜欢我的文章！

一瓶白兰地引发的血案——日丹诺夫地铁案

1980年莫斯科发生了一起谋杀案，起因是一瓶白兰地酒。案件牵涉到苏联两大权力机构：内务部与国家安全委员会（克格勃），最终导致内务部长自杀、多人被处决的结果。

因为案发地点位于日丹诺夫地铁站（现称维希诺站），所以这起案件被称为“日丹诺夫地铁案”。

（1978年的日丹诺夫地铁站）

离奇死亡的克格勃少校

1980年12月26日是苏联克格勃第八总局秘书处副主任维切斯拉夫.阿法纳西耶夫少校39岁生日。因为感冒，他已经整整一星期没上班。这天他先去了趟单位的门诊部，然后准备晚上和朋友们一起庆祝生日。

临出门前，妻子给了阿法纳西耶夫点儿钱，叮嘱他少喝酒，阿法纳西耶夫答应10点以前回家。

（克格勃徽章）

从家里出来，阿法纳西耶夫先去商店给女儿买了双南斯拉夫进口皮鞋，然后径直来到位于市中心的一处克格勃秘密办公地点，和两名刚从阿富汗前线回国的同事一起吃饭喝酒。

阿法纳西耶夫喝了大约4两伏特加，感冒加上酒精作用，他已经醉眼迷离。大约9点左右，酒足饭饱的3人离开房间，步行到红场附近的中国城地铁站，准备坐一站到塔甘斯卡亚换乘环线地铁回家。

（苏联时期的地铁旧照）

阿法纳西耶夫夹着一个公文包，里面装着同事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一根熏肠，一只保加利亚番茄罐头和一瓶白兰地。车到塔甘斯卡亚站，两位同事下车，发现阿法纳西耶夫在座位上睡着了，两人没来得及叫醒他，车门已经关闭。二人只能各自回家。

阿法纳西耶夫通宵未归。

第二天一早，有人在莫斯科郊区距离克格勃别墅区不远的草地上发现一名重伤的中年男性，他全身伤痕累累，昏迷不醒，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件，只有一份克格勃门诊部的诊断证明，上面记载着他的姓名、年龄和工作单位。

阿法纳西耶夫被紧急送往医院，他再也没有醒来，1981年1月1日在医院死亡。

（阿法纳西耶夫少校）

复杂的背景

克格勃全称国家安全委员会，主要职责是维护国家安全，包括收集情报，调查处理涉及国家安全的案件等。克格勃总部内设十六个总局，以及边防军总局和技术侦察总局。

阿法纳西耶夫所在的克格勃第八总局负责总部与地方机关以及驻外情报机构之间的通信联络，掌握大量绝密信息。1980年5月，就在莫斯科奥运会开幕前夕，阿法纳西耶夫的同事、克格勃八局少校维克多.谢莫夫突然失踪，后被证实携妻女叛逃美国，成为克格勃一大丑闻。

之所以要提及维克多.谢莫夫，是因为从某种层面来讲，他的叛逃事件也直接影响了克格勃主席安德罗波夫对当下局势的重视力度。

（维克多.谢莫夫）

维克多.谢莫夫1946年生于莫斯科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曾参加过卫国战争，父亲是一名上校，战后从事弹道导弹研究，母亲是莫斯科一家大医院的医生。谢莫夫就读于著名的莫斯科鲍曼工学院，毕业后进入国防部研究所从事火箭制导系统研发。

1971年谢莫夫调到克格勃八局担任处长，军衔少校，负责本国机密情报的加密和外国情报信息的解密工作，服务对象主要是苏联驻外使馆和情报机关。

谢莫夫早就打算投靠美国中央情报局，但在莫斯科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CIA”美国中央情报局印章图案）

1979年10月31日，谢莫夫利用到华沙出差的机会，偷偷离开苏联大使馆，终于与美国中央情报局建立了联系。回到莫斯科后，谢莫夫多次与中情局间谍接头，提供了大量绝密情报。

中情局利用谢莫夫的情报，在莫斯科附近秘密安设了一套接收装置，截获并破译了几乎所有的克格勃对外联系情报。这套装置直到1985年才被发现并拆除。

1980年夏天的一个星期五，谢莫夫对同事讲准备到郊外的别墅度周末，然后就和家人一起神秘消失了。克格勃一直认为他全家遭到了绑架或谋杀，直到5年后才确认他已经叛逃到了美国。

（电影《日丹诺夫地铁案》剧照）

关于谢莫夫叛逃的经过一直存在两种版本：

一种版本说他携全家乘火车到乌克兰的边境城市乌日霍罗德，中情局在那里安排了一个波兰人接应，他们藏在一辆经过改装的汽车里偷渡到捷克斯洛伐克，再经维也纳到了美国。
另一种说法是他们全家被接到美国大使馆，谢莫夫改扮成飞行员，混在民航乘务组中离开苏联，而家人则藏在装运报废电子设备的外交用品箱里出逃。

谢莫夫的叛逃给克格勃造成了巨大损失，5年内克格勃与驻外情报机构之间的往来信息几乎全被美国掌握，谢莫夫还向中情局提供了克格勃参与杀死阿富汗总统阿明等情报，并出卖了两名为克格勃工作的美国政府雇员。

（哈菲佐拉·阿明，因上台后触犯了苏联在阿富汗的直接利益，1979年12月苏联派兵攻入阿明宫，处决了阿明）

谢莫夫与中情局合作了15年，获得美国政府颁发的“国家安全贡献奖”。后来谢莫夫与中情局闹翻，谢莫夫将中情局告到法院并胜诉，获得20万美元赔偿。

谢莫夫在美国出版了回忆录《最高机密：真实的间谍惊悚片》（Tower of Secrets: A Real Life Spy Thriller）。2019年10月谢莫夫因肺部感染死在美国，享年73岁。

半年多时间里两次发生克格勃官员失踪的案件，这引起克格勃的高度紧张，克格勃主席安德罗波夫下令全力调查。

（安德罗波夫）

真相大白

阿法纳西耶夫被发现时，身边几乎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只有几只烟头，一支破碎的钢笔，地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还有伏尔加轿车的车辙，身上除了那份诊断证明，其他物品连同公文包一起不知去向。

在距离案发地点15公里外火车站附近的垃圾桶里，找到了阿法纳西耶夫的工作证。

（克格勃的证件照，非阿法纳西耶夫本人，仅供参考）

内务部警察经过勘察得出结论，认为阿法纳西耶夫酒后发生了交通事故，之后遭到抢劫，凶手抢走财物并杀死了被害人，然后乘坐一辆伏尔加汽车逃跑。

交警部门也证实当天曾有一辆伏尔加轿车在附近出现。

（伏尔加轿车）

克格勃坚决不同意内务部的调查结论，他们发现证人的证词和法医鉴定漏洞百出，于是向克格勃主席安德罗波夫做了汇报。

在安德罗波夫直接过问下，12月29日案件被移交给克格勃调查。

调查组沿着阿法纳西耶夫当天的活动轨迹一步步侦查。据一起喝酒的同事反映，阿法纳西耶夫当天喝得有点儿多，在地铁上睡着了，错过了换乘站。地铁服务员证明，那天阿法纳西耶夫一直坐到了终点日丹诺夫站，被车站人员叫醒。

（案发地铁位置）

苏联时期在公共场合酗酒属违法行为，苏联还专门设立了收容醉酒人员的醒酒所。车站服务员声称，他们将阿法纳西耶夫带到了车站派出所，并通知了醒酒收容所。

闻讯赶到的醒酒收容所工作人员说，他们在派出所见到了阿法纳西耶夫，但派出所警察并没有让其把人带走。

调查组秘密拘捕了派出所的警察，关到克格勃的拘留所审讯。起初警察还试图抵赖，不承认曾抓过克格勃官员，后来又说阿法纳西耶夫早已释放。

但落在克格勃手里，一切遮掩都无济于事，最后几名警察交代了事实真相：

原来，车站女服务员把烂醉如泥的阿法纳西耶夫赶出车厢后，想趁机把他的包和新买的皮鞋拿走，被阿法纳西耶夫发现，二人起了争执。车站值班的3名警察捷列舍夫、谢利瓦诺夫和沃祖利亚来到现场，将阿法纳西耶夫送到了派出所。

（电影《日丹诺夫地铁案》剧照）

赶巧当天在派出所值班的三名警官洛巴诺夫、波波夫和拉索欣也正在喝酒，而且已经喝醉。看到警察带来一名醉汉，公文包里还有一瓶白兰地，他们就打算留下白兰地，然后把阿法纳西耶夫赶出去。

苏联时期警察“没收”醉鬼的随身财物早已司空见惯，一般人根本不敢反抗，否则轻者拳脚相加，重者可能被送进拘留所。阿法纳西耶夫是克格勃官员，他哪儿吃这一套。他亮出了自己的证件，洛巴诺夫看也不看上手就抢，阿法纳西耶夫奋力反抗，4名醉汉在派出所扭打在一起。

头脑清醒的谢瓦利诺夫拿起证件，发现被抓的是克格勃少校。按照苏联法律，任何机构拘押克格勃官员必须第一时间向当地克格勃机关报告，自己无权处置，于是谢瓦利诺夫赶紧给分局值班室打电话。值班警官得知后大吃一惊，命令派出所立刻放人，同时报告了分局长巴雷舍夫少校。

阿法纳西耶夫离开派出所时放下一句话：他绝饶不了殴打他的警察。

（电影《日丹诺夫地铁案》剧照）

分局长巴雷舍夫那天也正在喝酒（别问我为什么警察都在喝酒。喝酒的只是少数，多数警察还在去喝酒的路上呢）。接到报告，他知道下属捅了马蜂窝，急忙赶到派出所。他和3名打人的警察商量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人灭口。

被暴打了一顿的阿法纳西耶夫跌跌撞撞走进地铁的地下通道。在酒精作用下，阿法纳西耶夫感到体力不支，打算坐下来歇一会儿。就在这时，洛巴诺夫等人赶到了。他们把阿法纳西耶夫拖回派出所继续殴打，把他的脑袋往墙上撞，直到他不再挣扎。

日丹诺夫地铁站位于莫斯科东南，是个终点站，当年周围比较荒凉，没有居民区，附近只有一片属于克格勃的别墅区。警察们猜测，这名克格勃官员应该是住在这里，于是他们打算伪造他回家途中遇劫的现场。

在巴雷舍夫指挥下，他们将奄奄一息的阿法纳西耶夫抬上一辆伏尔加轿车，扔到别墅区附近的空地上。遍体鳞伤的阿法纳西耶夫在荒郊野地冻了一宿，被发现时虽然还有一口气，在医院抢救了一周后还是一命呜呼。

至此，案情真相大白，克格勃将案件移送检察院。负责调查的检察官是弗拉基米尔.卡利尼琴科，这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检察官，曾参与著名的“棉花腐败案”、“白俄罗斯第一书记车祸死亡案”等重大刑事案件的调查。克格勃不放心，派人全程参与调查工作。

（现在的维希诺地铁站）

一个月后，巴雷舍夫被逮捕，调查组进而查明了数百起涉及内务部警察的暴力犯罪和杀人案件，莫斯科内务部系统大约80名警察被起诉，将近500人被清除出警察队伍。

调查组还查明，案件主犯之一洛巴诺夫此前曾残忍杀害并肢解了一名游客。1982年，参与杀害阿法纳西耶夫的凶手巴雷舍夫、洛巴诺夫、波波夫和拉索欣被判处死刑，车站值班警察捷列舍夫和沃祖利亚分别被判处10年和13年监禁，给分局打电话的谢利瓦诺夫无罪释放。

影响深远

发生在勃列日涅夫执政末期的日丹诺夫地铁案对苏联政局的走向产生了深远影响。你可能会感到疑惑，这只是一桩因“酒后闹事”造成的凶杀案，再怎么着也影响不到苏联政局吧？

然而，千万不要忽视了安德罗波夫，且听我细细分析。

1969年发生刺杀勃列日涅夫事件后，勃列日涅夫开始培植自己的个人势力，提拔重用了一大批曾经在乌克兰第聂伯彼得罗夫斯克一起共事的人，同时更加倚重克格勃和内务部两大权力机构。

（安德罗波夫和肖洛科夫）

克格勃与内务部长期不和，明争暗斗。到70年代末，随着勃列日涅夫年事已高，围绕接班问题，以安德罗波夫为首的克格勃和以肖洛科夫为首的内务部之间的矛盾已经难以调和。

内务部长肖洛科夫是勃列日涅夫的亲信，也是在第聂伯彼得罗夫斯克的战友，内务部分管干部的第一副部长丘尔巴诺夫是勃列日涅夫的女婿（参见我的文章《棉花案》和《皮草案》）。仗着这层关系，内务部在政府部门中处于非常强势的地位。

（勃列日涅夫）

肖洛科夫在任期间提高了警察的生活待遇，深受警察拥戴。但另一方面，与经过严格挑选、接受正规训练的克格勃军官相比，内务部警察素质普遍较低，许多警察经常贪污受贿和敲诈勒索也是不争的事实，民众对此深恶痛绝。

日丹诺夫地铁案发生前，克格勃系统正因谢莫夫叛逃案被搞得灰头土脸。安德罗波夫敏锐地抓住日丹诺夫地铁案大做文章，揭露内务部系统的贪赃枉法行为，既赢得民心，又转移了对谢莫夫叛逃案的注意。

日丹诺夫地铁案不紧不慢调查了将近两年，这也是勃列日涅夫执政的最后两年。这期间，肖洛科夫和整个内务部系统一直难以从丑闻中脱身。安德罗波夫利用这起案件达到了打压肖洛科夫和第聂伯势力的政治目的。

（内务部一把手肖洛科夫）

安德罗波夫在处理日丹诺夫地铁案过程中展现出了老练的政治手腕。他深知肖洛科夫以及丘尔巴诺夫与勃列日涅夫之间的特殊关系，也清楚案件深挖下去还会牵扯出更多的高层官员，所以他“只拍苍蝇，不打老虎”，对涉及内务部高层的腐败线索不动声色，一律压下。

1982年11月勃列日涅夫去世，安德罗波夫接任苏共总书记。一个月后，肖洛科夫被解职接受调查。1983年2月，肖洛科夫的妻子自杀，这年夏天，肖洛科夫因滥用职权被开除党籍并剥夺将军军衔。1984年12月13日，肖洛科夫自杀。

（俄罗斯内务部）

日丹诺夫地铁案在戈尔巴乔夫时期再次被广泛宣传，成为苏联时期警察腐败的典型案例。1992年俄罗斯拍摄了电影《迷案之谜》（又译《日丹诺夫地铁案》），但是电影的编剧之一、曾直接主持调查的检察官卡利尼琴科认为，电影情节与事实真相毫无关系。

安德罗波夫是苏联晚期最有作为的领导人之一，这次的“日丹诺夫地铁案”，安德罗波夫顺水推舟，转危为安，足以见得其政治手腕十分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