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皇上的行踪泄露出去,那份微服私访的安宁与随意便不复存在。
冯公公怒道:“皇上命尔等全部跪着,跪到天亮,皇上日理万机,劳心劳力,这会儿刚刚要歇息,尔等偏偏此时前来聒噪,该罚!”
顿时,鸦雀无声,一干人等伏地不起。
袁今夏从旁边悄悄地走过,看见底下乌压压地跪了一大片官兵,赶紧屏气凝神离开,刚走不远,就被一人拉到无人处的一棵树下。
那人嘘了一个禁声,原来是陆绎。
“大人。”
“一切安排妥当,准备收网。”
“这些人是大人您通知来的吗?”
陆绎将今夏拉着蹲下,轻声道:“李贵妃,冯公公,你,你们大家都太聪明了,今日发生了那么多事皇上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出,这群人过来就是让皇上出气的。”
“啊,出气筒啊。”
“不止。这一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得在这里等着。”
“大人……红绫还好吗?”
“……“
“我能去看看她吗?”
“很多双眼睛盯着呢,不要节外生枝。”
“……我听大人的。”
“你刚才从皇上屋子里出来,他没有为难你吧?”
“以后恐怕夫人我得每天亲自为皇上调养身子了……”
“什么,我不答应!”陆绎脸都变白了。
“放心啦,我跟皇上约法三章了。”
“什么约法三章?”
……
琉璃阁的夜非常深沉,静谧得有些可怕,隆庆刚入睡不久,又被噩梦惊醒过来,出了一身虚汗。
他无心再睡,披衣起床,在冯公公的服侍下整理好仪容,走出门,抬头见漫天星辰下,低头见黑压压一片。
他摇了摇头,甩袖说道:“继续跪。”
脚步虚浮,进屋坐了片刻,对一旁替皇上摇扇子送风的冯公公说:“叫他们有事启奏,无事就回去歇息吧。”
——有事启奏,无事退下。
九江知府元秀抬起头,高声道:“臣九江知府元秀有事禀报皇上。”
隆庆想反正也睡不着,就让冯公公把椅子搬到门口,听听有什么事吧。
知府元秀拱手道:“皇上,臣有一件天下人都在寻找的珍品要请皇上过目。”
“哦,什么珍品?快呈上来。”隆庆一听天下人都在寻找,来了兴趣。
元秀命两队人马将灯笼提上来,场面一下子亮堂起来。又让两人将一个白玉匣子抬上来,打开,原来是一幅画卷,两人各执一端,缓缓展开,越拉越长,足足拉开5米多长。
隆庆不由得起身,盯着画卷,惊愕道:“清明上河图?”
元秀道:“正是清明上河图。”
“是真迹还是赝品?”
“自然是真迹,臣怎敢拿赝品来糊弄皇上?”元秀说着,适时地递上水晶放大镜。
隆庆拿了水晶放大镜,细致地考究了片刻,才满意地颔首,“这清明上河图失窃已久,你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元秀下跪,禀明:“回皇上,半年前,本府接到上峰巡抚谢立敬谢大人的指令,说自宫中盗走清明上河图的剑客邵方很可能已进入我江西辖区,命各方全力搜捕。本府命人在九江境内进行挨家挨户地毯式搜捕,终于找到了剑客邵方的落脚点,当时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暗中跟踪对方,因此竟发现此剑客还隐藏了另一重身份。”
隆庆听得出神,这案子他不会忘记的,因为它,他钦封的“琳琅夫人”被炸失踪一年之多,害得他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他究竟是何人?”
“剑客邵方的另一重身份是西北朵甘都司辖区回回城的大世子北堂起,据查北堂起二十年前被逐出回回城,他为了复仇夺城,不知从哪里借来了兵力,进过一番厮杀,竟夺回了城池。后来又被一名世外高手所杀。”
“哦,没想到这件事竟然牵扯甚广啊。”
“没错皇上,正因为此事牵扯到军队,本府权限不够,不敢擅自做主,更加不敢居功,于是便上报给了巡抚大人,但本府也并不是毫无所获,从北堂起在回回城的住处找到了清明上河图,以及几封信件。”
元秀从袖中掏出信件呈给皇上。
隆庆接过去,浏览了一遍,神情越来越肃穆,疑惑道:“背后指使之人竟然会是朕的吴爱卿?”
他把信递给冯公公,“你看看这可是吏部尚书吴鹏的字迹?”
冯公公摇头道:“皇上饶了奴才吧,奴才只懂得伺候皇上,哪儿会认得文武大臣的字迹?”心道:我又不是司礼监太监,没有披红权,哪见过谁的字迹?
隆庆道:“叫吴婕妤出来认字。”
冯公公立即将吴婕妤从房中叫唤出来,吴婕妤看了看信,面色大变,愤然道:“这分明是栽赃嫁祸!皇上,这江湖中多的是模仿他人笔迹的人,父亲对朝廷忠心耿耿,又怎会知法犯法,望皇上明鉴啊!”
皇上本来就半信半疑,指着元秀呵斥道:“元秀,可是你栽赃陷害?”
元秀不慌不忙说道:“皇上,臣从未见过吴尚书的字迹,也是心存疑虑的,所以继续派人追查与北堂起有关联的人物,终于又发现一条线索,发现北堂起在九江落脚点有一名哑巴女仆叫阿奇,武功颇高,据追踪的探子回报,此哑巴女仆今日夜间潜入了琉璃阁,现已失手就擒,只要对此女进行审讯便可知真假。”
“皇上,女刺客已招供了。”岑福恰巧带领锦衣卫出现,又重新将红绫拖了过来。
岑福将供书恭敬地呈给皇上,隆庆斜眼瞧了瞧地上奄奄一息的女犯人,才看向供书,看完气得浑身发抖,他起身亲自问女刺客:“你叫阿奇?”
红绫轻微地点点头。
“你想杀的人并不是朕,而是贵妃娘娘?”
红绫点头。
“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红绫用血非常吃力地在地面上写下“吴鹏”连个字。
她趴在地上,从她的角度侧目望过去,正好看见了不远处榕树下的陆绎和今夏,她嘴角一牵,露出最后一个笑容,就咽气了。
少爷,红绫是喜欢你的,可是红绫是奴婢,不能奢求太多,下辈子只要能做你亲妹妹就够了,等攒够了福气,才能向老天爷发出最大的心愿,红绫希望未来无数次轮回中有一次轮回可以实现,红绫想成为你的今夏……
榕树下,陆绎和今夏手握着手,含泪送别了最好的家人,红绫。
那边,吴婕妤发了疯似地踢红绫的尸体,连隆庆也看不下去了,愤怒和嫌弃:“把吴婕妤关起来,听候处置!”
吴婕妤被两名锦衣卫架了下去。她一路挣扎,一路嘶喊。
“皇上,你明知道那里面不是贵妃娘娘啊……”
隆庆冷笑:你父亲却不知道贵妃娘娘已被调包,哼!你父亲为了你上位还真是费劲心思。
想到自己被吴婕妤迷惑,服药成瘾,导致龙体虚空,不禁更加恼恨,这一对父女太可恶了!
“岑福,飞鸽传书回京城,着令北镇抚司即刻抓捕吏部尚书吴鹏,关入诏狱,严格审讯,务必将来龙去脉审得一清二楚。”
“岑福遵旨。”
黑暗处传来吴婕妤最后一句极端恶毒的嘶喊:“皇上,您不想知道那时候贵妃娘娘去了哪里吗?”
这话听在皇上耳朵里,还真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听在陆绎耳朵里,他知道自己和李贵妃即将面临怎样的危机,吴婕妤这是在诛心啊!
诛了陆绎的心,诛了李贵妃的心,诛了皇上的心,诛了今夏的心。
如不出所料,皇上必定会前去探望吴婕妤,吴婕妤在临死之前,必定会拉一些人垫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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