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记》卷九十二《淮阴侯列传》随笔
◆《日本新华侨报》总主笔 蒋丰
翻开司马迁《史记》卷九十二《淮阴侯列传》，我有一种重回大学校园的感觉。当年，高考后榜上有名，在教室里与几位同学一起阅读这卷时，我曾把其中有关的成语和俗语一一摘录出来，诸如“一饭千金”、“胯下之辱”、“匹夫之勇”、“妇人之仁”、“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功高震主”、“鸟尽弓藏”等等。现在回想起来，这些不仅成为我人生中知识的构成点，更成为品悟人生哲理的基本素材。
韩信令人感动的是具有报恩的品德。无论是对当年给与“一饭之恩”的大妈，还是对汉王时代的刘邦，他都是带着一种回报的心情。但是，司马迁又写道韩信“始为布衣时，贫无行”，这是要说明“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呢，还是为韩信“功高震主”作铺垫呢？
司马迁撰写韩信这个人物的时候，内心应该是非常纠结的。一方面，他对韩信这样一位“国士无双”的人物给予了毫不吝啬的赞誉，用千年传颂的“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故事，烘托出韩信的重要作用。果然，韩信也没有辜负萧何、没有辜负刘邦的信任，为汉破魏、破代、破赵、收燕、平齐、败楚，进而完成对西楚霸王项羽的战略包围立下了赫赫战功。但是，在封建君主的眼中，战功战绩与构成的威胁从来是成正比例增长的。因为立功者永远都无法令人信服地解释这样出生入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那种内心缺乏安全感的疑虑也让封建君主永远无法充分信任一位驰骋在战场的将领。这是历史上一个永远解不开的死结。
最为戏剧性的就是当年为了挽留这位人才，萧何不惜放下身段“月下追韩信”。最后呢，最后是萧何与吕后阴谋阳谋合一起上，设计在汉王朝的政治中枢——长乐宫的悬钟之室杀害了韩信。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选择了这样一个地点，是希望借此给臣下和将领们敲醒警钟吗？
刘邦作战归来得知韩信被杀的讯息后，心情是“且喜且怜”，前者是兽性争霸获胜后的表现，后者是残存人性的流露。一个多重性格的汉高祖刘邦，就在司马迁如此笔下栩栩如生地跃然纸上。
在韩信看来，刘邦是“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在刘邦看来，韩信是“功高震主”，“其志与众异”。这就是各自所处的位置、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视角、观点也会不同。而封建君臣的这种认识差异，常常是用生命的代价作为结局的。
有人认为司马迁的《淮阴侯列传》是一篇“翻案史传”，我并不赞成这种看法。司马迁的确有同情、惋惜的情感，但他认为“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也许就不会有如此的下场。此刻，司马迁是在指责韩信没有学习黄老之道，不懂得功成身退的道理，也没有阅读《老子》“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的“金句”。由此，也可以看出司马迁对中国道教的信仰。（2020年5月20日写于东京“乐丰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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