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初期，辗转欧洲的一波三折

国内疫情爆发的初期，世界各国陆续宣布对中国停止航班、禁止入境，欧盟各国却没有出台任何限制措施。子君按原计划前往欧洲进行穿越和滑雪，在挪威、德国、奥地利、瑞士、法国游历的一个月里，见证了欧洲人从最初的“心大”，到一天天对疫情态度的转变。

下一期，子君将为大家分享她的漫漫回家路和居家隔离14天的生活。

今天是4月1日，愚人节，也是居家隔离的最后一天。回想最近一个半月的经历，虽然没有雪山上的惊心动魄，但也是一波n折，见证了人类发展史上的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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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

2019年6月，订下了2020年的探险目标——横穿格陵兰岛，从东海岸拖着雪橇滑雪560公里到西海岸。一番邮件往来后，最终选定了一家挪威向导公司作为格陵兰穿越的向导。格陵兰穿越是在2020年8月进行，于是决定2月提前去挪威和向导团队见面，并且做一个短途穿越作为训练。因为最近几个冬季一直去欧洲滑雪，所以又和好友约定了2月7日去格鲁吉亚滑雪，结束后从格鲁吉亚去挪威，继续我的第二段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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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的出发

1月20日，随着钟南山院士宣布新冠肺炎存在人传人，中国的抗疫大战就此打响。随着武汉封城、全国各地关闭公共场所、全民宅家，一直到世界各国陆续对中国宣布停止航班、禁止入境，春节“宅家为国做贡献”的我除了每天关注疫情忧国忧民，更加关注欧洲各国对中国的入境政策和各航空公司的航班取消情况。终于在1月30日看到网上爆出数例中国游客在格鲁吉亚被当地酒店旅馆拒之门外、流落街头的新闻，和好友商量之后，我们决定取消格鲁吉亚滑雪行程。

除了关注格鲁吉亚，挪威也是我每天都在关注的国家。在美国等一些国家对中国人关闭国门的时候，欧盟各国却格外大方，没有出台任何限制中国人入境的措施。于是我决定继续保留挪威行程。

随着中国疫情的发展，我不太确定等到2月16日我从上海出发的时候挪威是否已经开始禁止中国人入境，而且这次穿越除了我还有来自其他国家的队友，他们是否会对我来自中国“疫区“的身份敏感。考虑之后，我决定给挪威的向导公司写一封邮件，说明我现在的处境和担忧，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如果因为疫情我不能参加这次穿越，是否可以退款。很快我收到了对方的回复，客户经理Alf对我的现状表达了同情，同时也欢迎和鼓励我继续这次旅行。这封邮件最终帮助我下定了决心，去挪威！

于是2月3日我退掉了土耳其航空的上海-第比利斯的机票，重新预定了上海-莫斯科-奥斯陆的机票。但是在2月10日俄罗斯出台了新的入境政策，因为不确定是否能在莫斯科转机，于是在出发前一周重新购买了泰国航空上海-曼谷-奥斯陆的机票。坦率的说，虽然买到了机票，也确认了可以入境挪威，但各种政策随着国内疫情的加剧而变化，我不确定2月16日那天我是否能够顺利登机，到达之后是否能够顺利入境。而且当时网络上已经开始有在国外戴口罩被歧视或者华裔被歧视的新闻，这些都增加了我的担心。但我一直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能去就去，不能去就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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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 easy的入境

终于到了2月16日，出发的日子。浦东机场如临大敌，工作人员穿着白色的隔离服，显示牌上满目都是红色的航班取消信息，仅有的几个在飞的国际航班，排队换登机牌的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与平时相比，出境前增加了填写健康申报表，需要勾选有没有在14天内去过湖北、有没有发烧、干咳之类的选项。候机楼内空空荡荡，所有商店都关了门。日上免税店里平时最忙碌的化妆品柜姐们百无聊赖的坐在地上玩着手机。登机口前平时爱扎堆、排队挤一团的国人此时也排出了北欧风格。

空荡荡的浦东机场候机大厅

飞机上的乘客全都戴着口罩，泰国航空的空乘们也戴着口罩和手套为大家服务。飞机落地曼谷，下飞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口罩摘掉，深深的吸一口气。曾几何时，能够自由呼吸也变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曼谷机场并没有像浦东机场那样如临大敌的阵势，只设置了自动测温区域。机场内的工作人员都戴着口罩，而来来往往的各国旅客有1/5的人选择了戴口罩，以老人和小朋友居多。

曼谷机场

又飞行了12小时，飞机终于落地奥斯陆。穿过廊桥，迎面而来一张中英文双语告示，要求14天内去过湖北或有咳嗽、发烧等症状的旅客请主动联系医疗部门。走进大厅，发现所有工作人员竟然没有戴口罩！一直到入了境、取了行李、走出机场也竟然没有发现一处需要测体温！一路上紧张、担心了那么久，就这样轻松的进入了挪威。被欧洲人的心大折服，同时也有些担心，这样的国门防线，能挡得住病毒吗？

奥斯陆机场内唯一的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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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戴口罩

口罩是欧洲人发明的，对医用口罩和普通口罩等种类的精细划分也是由欧洲人完成的。但是，这片经历过黑死病、西班牙大流感、中东呼吸综合征等严重时疫的大地，却并未形成戴口罩防疫的传统。

东西方有不同的文化传统，中日韩等亚洲国家认为，戴口罩是防微杜渐，防止被患者感染，所以健康者和患者均应佩戴口罩。而欧洲人从普通民众到医学专家到政府部门，都认为只有生病的人才需要戴口罩，健康人不需要戴口罩。就连WHO给出的口罩佩戴指南里面也是如此规范的。如果一个人生病的话，他应该自觉呆在家里，不会出门，所以能在街上溜达的人都是健康人，所以没生病就不需要戴口罩。这样的逻辑，推导完，差一点都把我自己说服了。

瑞士人民党议员布劳赫出席议会会议时戴口罩，却被赶出会场。

欧洲各国对于戴口罩的态度和措施都体现了这一根深蒂固的观念。意大利一名议员在开会时戴口罩遭到与会人员嘲笑，该议员愤然答道，他去过三个疫区，疫情非常严重，他戴口罩是为了大家着想，说罢怒摔话筒。在法国，当地人甚至把戴口罩的健康华人留学生赶下火车。我和女友在法国的时候，她为了戴口罩不被歧视，特意在口罩外面加了一个围脖，把口罩遮住。

红色围脖下其实藏着一个口罩

但从医学观念上看，西方国家对于防范病毒措施有自己的见解。他们普遍认为洗手比戴口罩更有用，因为手是最容易接触到病毒的人体部位，然后触碰到口鼻眼等部位导致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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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欧洲人的“心大“

在挪威、德国、奥地利、瑞士、法国游历的一个月里，面对疫情在中国的加剧和在世界各国的蔓延，我最大的感受是：歪果仁心真大！在奥地利和法国滑雪场的after ski bar里，人们举着杯子站在桌上，大声唱歌，摇摆着身体，哪管什么距离不距离、接触不接触。

法国Megeve滑雪场里热闹的酒吧

其实这里面并不只是如何对待病毒的问题，也反映了一个价值排序的问题。我们中国人向来追求“平安是福“，认为平平安安就好。而且，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的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要珍惜无数革命前辈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幸福生活，所以我们中国人大部分都很有大局观。因为这两个根深蒂固的价值观，我们中国人才会平时看似贪生怕死，关键时刻却又能舍身取义。国家一声令下，全体家里蹲。不管多难，多憋屈，十几亿人就这么把自己关在了家里。用欧洲人的眼光来看，这简直是世界奇迹。

而歪果仁可能不这么排序。对法国人来说，限制他的自由，可能比杀了他还难受。不自由，毋宁死。奥地利颁布了禁止举行1000人以上的集会，于是出现了很多999人的聚会。3月15日法国颁布“宅家令”的第一天，法国朋友和我商量着去还没有颁布“宅家令”的瑞士一侧滑雪，直到收到瑞士朋友发来的信息，说当天晚上6点瑞士可能会颁布“宅家令”，这个跨国滑雪行程才作罢。颁布“宅家令“的第三天，法国朋友又邀请我去滑雪场里面登山滑雪。

欧洲人能这么淡定，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心里有一种天然的安全感。良好的经济环境和社会福利让他们习惯于不存钱也不买房，总觉得”无论如何情况总不会太坏“。所以抱着这份安全感，即使病毒到了家门口，他们也不太容易恐慌。

排队等缆车去滑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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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歧视

自从1月下旬国内疫情日渐严峻之后，网络上就不时爆出有中国人或者华裔被赶出酒店、遭到殴打、或者中餐厅遭到抵制等中国人在世界范围内受到歧视的消息。这也是我为什么提前给挪威向导公司写邮件的原因之一。但在我游历欧洲五国的一个多月里，我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挪威芬马克穿越的一周中，我和来自德国、荷兰、法国、挪威的队友们相处愉快，大家的日常聊天也是围绕着各自的旅行经历而展开，病毒肆虐这些事距离我们很遥远。

和队友在一起

在旅行中，我经常飞机、火车倒来倒去，一个人带着一个120升的拉杆箱和一个1米6长的雪具包，两件加起来五六十公斤的行李，上下楼梯非常不方便。每次我都需要一个包一个包的来回搬运两次。每次上下楼梯提行李，都会有当地人主动上来帮忙，并没有因为我是亚洲面孔对我避而远之。特别是在挪威，每次来帮忙的都是小姐姐，竟然没有一个小哥哥。直到一次和挪威朋友聊天才得知，原来是因为挪威的女性特别独立特别强，所有事情都可以自己搞定，所以如果没有经过小姐姐的允许，小哥哥们主动上前帮忙，小姐姐们是会不开心的！

挪威首都奥斯陆

整个行程中唯一一次让我觉得紧张、担心自己可能会被别人say no的事情，发生在德国慕尼黑的啤酒博物馆。买门票的时候，售票大叔突然问我从哪里来，那一刻我的心真的快要跳出嗓子眼，很怕当我说出中国两个字，大叔会对我说一些不愉快的话。但是当我说出“中国“，大叔突然咧开嘴笑着，用歪歪扭扭的中文对我说“你好！”

不否认一些国家的一些人存在歧视，但我自己的亲身经历中感受更多的是理解和善意。病毒才是我们全人类的共同敌人，而不是某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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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法国人对疫情态度的转变

因为这次旅行在法国呆的时间最久，和法国人接触的最多，所以我来聊聊身边的法国朋友对于疫情态度的转变。我觉得普通法国人对于疫情的态度分为两个阶段：意大利沦陷之前，和意大利沦陷之后。一句话概括就是：意大利沦陷以后，法国人惊了！

从我2月17日登陆欧洲一直到3月10日意大利宣布封国，这期间我在挪威、德国、奥地利、瑞士四个国家。除了在各国机场能见到零星几个人戴口罩之外，即便是火车站、公交车、地铁都没有见过一个人戴口罩。和别人聊天说起我来自中国时，大家还会开玩笑的说我是危险分子，我就会用“千万不要得罪我哦”轻松化解。

在奥地利著名的滑雪小城因斯布鲁克，我还遭遇了迄今为止我和新冠病毒最“亲密”的一次接触。3月1日入住酒店后，我在酒店吧台喝咖啡，吧台小哥哥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视频，跟我炫耀他五天前的一段经历。五天前因斯布鲁克确诊了第一例新冠病毒，嗯，就是在我入住的这家酒店！WTF!我在心中惊呼！视频里面的内容是，记者一脸严肃的站在酒店大门前报道：因为酒店内发现一例确诊，所以酒店被完全封闭，严禁任何人进出。这时一个小哥哥推着一辆自行车从酒店大门走出，从记者身后推车离开，走出画面……这位推车小哥哥就是吧台里正和我聊天的这位。看了这段视频我哭笑不得，五天之前确诊一例，第二天酒店就开门迎客了，那一刻我真的很想骂人。

但是从这件事可以看出，病毒已经侵入欧洲，就连我入境时为零的挪威在3月1日都已经确诊了4例，欧洲人民还是不慌不乱，笑脸面对每一天。包括每天和我一起滑雪的法国朋友，谈及新冠病毒，也是“这就是一种新型流感，只会感染老年人，我们还年轻，我们很健康，不会传染我们的！”

这段视频让吧台小哥哥成为当地网红

让我觉得法国人对新冠的态度有些转变，是从3月10日意大利宣布封国开始的。那天的聚会，法国朋友们竟然破天荒的主动聊起疫情话题，表示意大利虽然封国但还是可以进出，最起码意大利库马约尔到法国霞木尼的隧道就没有封闭，很多意大利人跑到霞木尼躲避。（法国小镇霞木尼和意大利库马约尔之间只隔了一条一公里的隧道，从霞木尼镇中心开车十来分钟就到意大利了）虽然朋友们依然在酒吧里面聚会，但大家已经开始主动关心疫情了。

疫情之下人们依旧悠闲的遛狗遛娃

3月12日，奥地利宣布关闭滑雪场。因为一些欧洲国家确诊的病例都在奥地利滑过雪。而一周之前我也在奥地利滑雪。晚上8点，法国总统马克龙发表讲话，宣布法国学校从下周一开始关闭。上海把法国列入了入境需要强制隔离的国家。在此之前只有从日本、韩国、伊朗、意大利四个国家入境的人员才需要隔离。由此可见欧洲疫情开始迅速蔓延。而这一天，我去滑了霞木尼最最著名的野雪路线Vallee Blanche。因为天气晴朗，这条有些难度的野雪线路上竟也挤满了人！这一天我还做了一件事后看来十分英明的决定，购买了3月19日回上海的机票，3600块，已经比平时的2K多上涨了一些。

3月13日， 奥地利宣布从下午3点开始关闭所有餐厅、酒吧、商店，我们上周刚刚去过的圣安东滑雪区也被关闭了。瑞士的滑雪场开始全部关闭。西班牙宣布从16号开始封国，而巴黎的黄马甲们竟然又开始游行了，聚众游行……虽然瑞士的滑雪场关闭了，但因为我是登山滑雪，并不需要使用滑雪场里面的缆车，所以对我并不影响。反而觉得我滑的地方远离人群，更加安全。

3月14日，继续在瑞士登山滑雪。因为滑雪场的关闭，选择登山滑雪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3月15日，法国宣布关闭餐馆、酒吧、影院、滑雪场等不是生活必须商店的第一天，霞木尼街道比往常安静了许多。所有商店闭门谢客，只有镇上两家大超市、面包店、烟店开着，还有一家冰淇淋店一家汉堡店“违规”开着，两家店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大家享受着小小的愉悦。阳光下人们遛狗遛孩子，拿着啤酒坐着，或者只是静静的享受午后的阳光。超市里物资充足，井然有序，货架上卫生纸也满满的，并没有被抢购。

安静的霞木尼小镇

3月16日早晨，去镇上最大的超市Super U买菜，发现超市的营业时间已经从8:30-21:00缩短到8:30-12:30。超市内依然秩序井然，和前一天唯一的不同是收银员戴上了口罩。从超市出来，在冰淇淋店买了我最喜欢的树莓口味，坐在广场上，享受着勃朗峰下的阳光，一口一口吃掉。今天镇上更加安静了，不时能看到一些拉着行李箱离开的人。

这两天游客们陆续离开。我住的公寓从中午12点开始，工作人员也撤出了。早晨出门前，工作人员给我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告诉我离开时钥匙放在哪里。买完菜回来，前台的大门就已经紧锁了。Chris建议我们去瑞士那边登山滑雪，午饭后开始收拾装备，坐火车去Vallorcine和他们汇合。出门的瞬间收到短信，瑞士下午会发布禁止一切活动的消息，于是我们的滑雪计划取消，改成朋友们晚上到我的公寓吃火锅。又是聚会，法国人真的完全闲不住，白天一定得出门，晚上一定得喝一杯。

超市收银员终于开始戴口罩了

3月17日，朋友约我去滑雪，我有些担心，因为滑雪并不是出门证上规定的可以出门的事由。朋友却说没关系“霞木尼小地方，不会有警察检查的。而且我们去滑雪场里面登山滑雪，环境安全，不会出事故，这样就不会占用救援和医院的资源了。”当我们开车经过小镇攀岩场的时候，看到几条线路上都有人在爬着，原来大家都和我们一样偷偷出来玩啊！来到滑雪场，原以为只有我和朋友三个人，一路上竟然看到上上下下的二十多个人。用朋友的话说“出来运动才能保持健康、增强免疫力，不被病毒感染！“我竟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下午回家时，发现路上有警察在拦车检查，三个无证出门的人顿时紧张起来，无处可躲我们只能故作镇静的继续开。幸好警察被我们前面的一辆车吸引了注意力，围过去检查那一辆，只瞥了一眼就放我们过去了。经过岩壁的时候，发现攀岩的人也被宪兵驱散了。看来真的要在家里乖乖呆着了。

和我们一样溜出去滑雪的人真不少

3月18日，法国发布严格禁令的第二天，与第一天的若无其事相比，这一天小镇上的变化简直让我惊呆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霞慕尼！街道上静悄悄，偶尔经过的人也是背着购物袋步履匆匆。路上开始有人戴口罩！街道也开始消毒！淡淡的消毒药水味令人心安。前一天还开着的冰淇淋店、火腿芝士店、烘培店统统关门了！超市工作人员全部用围巾捂着口鼻，排队结账的地方设置了一米线。一个超夸张的小哥哥全身上下捂得只剩眼睛露在外面，拿着购物清单单一项项核对着囤货。这样的法兰西一定会战疫成功！

工作人员在消毒街道

超市里捂得只剩眼睛的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