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专家评价中国足球：缺乏足球文化或难成功

2019年1月，尼科·耶纳里斯（Nico Yennaris）归还了他的英国护照，搬到了北京，成为了中国公民。26岁的这一年，他有了一个新名字，从现在起，他将被称为李科（音译）。

耶纳里斯在伦敦东部长大，他的童年梦想可能是最具英国特色的：他想成为一位著名的足球明星。耶纳里斯出生在大卫·贝克汉姆的家乡莱顿斯通，父亲是塞浦路斯人，母亲是中国人。

7岁时，他加入了阿森纳足球俱乐部青年学院(Arsenal FC Youth Academy)，这是一家培养英超人才的流水线，之后他为英格兰国家队(England national side)青年队效力。但是一系列的伤病让他失去了一份丰厚的奖金，在他被降级到低级联赛的赛场之后，耶纳里斯选择了另一条通往明星之路，他把目光投向了中国。

今年早些时候，耶纳里斯与北京国安足球俱乐部签约，这家俱乐部现在的价值已经超过了意大利AC米兰。几个月后，他成为中国超级联赛(CSL)的首位入籍球员，并在对阵菲律宾的比赛中为中国国家队效力。

耶纳里斯并非个例。今年1月，同样有一位中国母亲的侯泽特(John Hou Saeter)放弃了挪威护照，加入了北京国安。而且他们俱乐部很快还会有其他外国出生的球员加入，这些球员中有的甚至都没有中国血统。两名巴西人和一名葡萄牙人有望在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之前加入中国国家队。根据国际足联(FIFA)的参赛资格规定，非华裔球员可以在中国国家队效力5年。

他们的决定既反映了中国护照实力的不断增强，也反映了中国体育领域的前景广阔。不过，或许更重要的是，对于一个处于汉族为主的运动控制下的国家来说，这也引发了有关身份认同的重要问题。

专门研究中国足球的一位外国作家卡梅伦·威尔逊(Cameron Wilson)在上海表示：“中国对什么是中国人、什么不是中国人有着如此黑白分明的定义。外籍球员的加入，实际上是在以一种非常公开的方式挑战中国人的观念。”

1995年，瑞典中场球员佩尔·布卢姆(Pelle Blohm)来到中国东北，为大连万达(Dalian Wanda，现为大连实德)效力，当时这座城市正笼罩在寒冷的气温下。布卢姆回忆道，“西伯利亚的风从海湾吹来，那是一个没有雪的冬天，令人感到挺不舒服的。”

在20世纪90年代，瑞典的足球运动充斥着兼职专业人士，工资很低，布卢姆说他渴望冒险。职业足球在中国才进入第三个年头，布卢姆就开始参加中国足球甲级联赛(Jia-A season)——相当于英超联赛，该联赛在2004年成为中超联赛。但布卢姆表示，这些体育场经常能吸引3.5万名球迷，尽管他们的容量不足5.5万人。但是，他们的专业程度欠佳。

布卢姆说，“比如当时的球员们抽烟酗酒……足球场的基础设施很糟糕，而且连更衣室都没有，我们必须在酒店里做好准备。”而且为了符合联盟严格的外表要求，他还被要求把长发剪短，这位瑞典人当时非常礼貌地拒绝了。

他补充说，俱乐部有两个月没有聘请翻译，在此之前，“据我所知，除了中文，没有人说英语或其他语言。”布卢姆是首位在中国踢球的瑞典职业足球明星，他的工资是美元，但几个月来，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兑换外币的银行账户。

布卢姆说，大连当时是一个拥有500万人口的城市，几乎没有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那里没有咖啡馆、国际品牌商店或汉堡包，甚至连外国人都不看到。

上世纪90年代中期，大多数中国人都没有出过国。而那些参加国外旅游的人则参加由政府批准的旅行社组织的团体旅游。沃尔夫冈·格奥尔格阿尔特(Wolfgang Georg Arlt)在上世纪90年代经营着一家总部位于北京的公司，专门组织中国人赴德旅游。

阿尔特说：“那时候的护照还不是真正的护照，而是一张硬纸板，叫做出境签证。夫妻们通常不被允许一起旅行，只允许丈夫或妻子单独一人才能出境旅行，另一名会被留下来。”

他说，他们可能担心一旦那些出国的度假者看到境外的美好风景，可能就不想回家了。阿尔特补充说，“当我在中国的时候，当地的一些人们甚至不能和外国人说话。比如我问某个人火车站在哪里，他可能就会去报告这件事。”

在中国呆了一年后——布卢姆称这一年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年”，不过最终这名瑞典人还是选择离开了中国。他说，“在精神上，我真的很累。”当然，当时布卢姆用他的瑞典护照换取中国护照的想法是不可能的。

到了2008年夏天，北京在有史以来最昂贵的奥运会上投入了惊人的400亿美元。中国运动员在奥运会上获得了51枚金牌，是所有参赛国家中获得金牌最多的。

北京奥运会向世界传递的信息是明确的：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政治和文化影响力的不断增强。中国本身也进入了足球超级联赛领域，但这一切都没有改变其在足球上依然举步维艰的事实。

自2002年世界杯上首次亮相以来，中国队从未真正进入世界杯的赛场。根据国际足联的数据，到2009年7月，中国足球队在全球排名108位。此外，中国足球队的“默契球”和“消极比赛”被认为是如此的普遍，以至于成立了一个道德委员会来清理不良比赛的情况。

不过，2011年中国又开始重视起足球运动，包括阿里巴巴马云(Jack Ma)在内的多名商界人士，被鼓励向16人男足锦标赛CSL投资数十亿美元。王健林的大连万达集团(Dalian Wanda Group)，也在这项运动上投入了数亿美元。在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家，足球院校和球场都在规划之中，一项雄心勃勃的计划是聘请数千名外籍教练，该计划为从职业选手到空档期学员的所有人提供经济激励，以教授中国年轻人如何在足球上得分。

随着现金奖励的出现，外国足球人才也来到了中国——尽管他们大多是在本国联赛中风光不再的球星或年轻人。

2012年，前切尔西前锋迪迪埃·德罗巴(Didier Drogba)与上海申花(Shanghai Shenhua)签约。而今年，曼联(Manchester United)中场球员马鲁瓦内·费莱尼(Marouane Fellaini)进入了山东鲁能。这些球员的转会费用从未正式公布，但有传言称费莱尼是以1300万美元的价格被买入的。

本周有报道称，威尔士球星加雷斯·贝尔(Gareth Bale)将离开皇家马德里，与中国俱乐部江苏苏宁(Jiangsu Suning)签订一份为期三年的合同，每周将获得120万美元的收入。为了防止俱乐部欠下巨额债务，中国最近出台了1000万元人民币(合145万美元)的球员工资上限，但是外国球员不受此工资限制。

不过，根据规定，每支中超球队只允许有4名注册外国球员，而单次只能支付最多3名外国球员——以及另外一名来自中国本土(包括来自香港、台湾或澳门)的球员。据称，目前所有的中超球队都已经把这个名额用完了。

专门研究中国足球的外国专家威尔逊说，“这基本上是为了确保中国球员有足够的上场时间。”

一些球队也在利用这样的规则，来吸引更多的非中国球员。例如，尼日利亚出生的亚历克斯·阿坎德(Alex Akande)曾在香港生活过很长时间，足以在那里入籍。如今，他作为大连的一名指定球员，在为香港球队效力。

然而，自2001年以来，外国守门员已经被完全禁止参加联赛。2017年，俱乐部被征收了100%的税，这也是为了防止资本外逃，针对的是花费超过4500万元人民币(700万美元)的外国球员，该税将被用于中国足球人才的基层发展基金。

但威尔逊同时表示，即使中国在足球运动上投资了数百万美元，他们也无法弥补一个关键的因素：中国没有足球文化。

他说，“我认为他们只是不喜欢足球，不过没有人愿意说出来而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连我自己也成了一个鼓励中国足球的倡导者：是的，这里有很大的潜力，中国足球是一个沉睡的巨人，是一座等待被发现的巨大金矿。”

在这个2019赛季，没有一场超级联赛的门票销售一空，球场平均爆满率为51%，而且大多数中超球队都是赔钱的。而另一方面，国外的曼联球队在截止2018年6月的财政年度收入，达到了创纪录的5.9亿英镑(7.3亿美元)。

来自苏格兰的威尔逊说：“我们英国的足球文化是如此深厚，任何一个没有这种文化的国家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形成。在中国，孩子们长大后根本不会像贝克汉姆那样在街区里踢球，梦想着踢出曲线球。”

虽然中国缺乏足球文化，但它一直在努力发展软实力和经济实力。在北京国安俱乐部发布的一段宣传视频中，耶纳里斯表示，他“从未质疑”自己离开英国足球的决定，并将北京描述为“非常类似于伦敦、巴黎和纽约等大城市”。这与布卢姆上世纪90年代在大连的经历形成鲜明对比。

编制年度护照指数的Arton Capital Singapore董事总经理菲利普·梅(Philippe May)表示：“10年前，绝对无法想象有人会选择中国护照而不是英国护照。但是现在，情况变得不一样了。”

梅补充说，当时的中国护照会严重限制一个人的行动自由，但在过去的10年里，中国护照变得越来越强大。

德国旅行社的阿尔特对此表示怀疑，他现在是汉学教授，专门研究中国旅游。他认为，外国球员之所以会成为中国运动员，是因为他们能获得在国内无法达到的丰厚薪酬。但是在赚到钱以后，他们会改变这一决定，要么是因为这里的市场竞争太激烈，要么就是奖励的钱没那么多了。

他说，“我不认为这些足球运动员打算在中国度过他们的余生。”他补充道：“如果你在中国踢三年足球赚到了2500万美元，那么你可能会很高兴与剩下的100万美元说再见，努力去拿到加拿大或者葡萄牙的护照。”

香港移民咨询公司英国关系(British Connections)的科林·布卢姆菲尔德(Colin Bloomfield)表示，“对于拿到中国护照的英国球员，要想重拿英国护照也还是有可能的，但申请人需要提供一个他们希望重新申请的好理由，而且不能保证英国会接受。”

在中国颇受欢迎的社交媒体微博上，网友们普遍对耶纳里斯和侯泽特的入籍决定反应积极，因为他们都是中国人。但巴西攻击型中场埃尔克森·德奥利韦拉·卡多索(Elkeson de Oliveira Cardoso，简称“埃尔克森”)通过改变国籍成为中国人的想法，则是一个更为复杂的问题，因为他没有任何的中国血统。

今年3月，中国足球协会(Chinese Football Association)下令，所有加入中国球队的外籍球员必须接受国内价值观的教育，各个俱乐部每月还要提交一份关于球员表现的书面报告。

对于正在学习普通话的耶纳里斯来说，成为中国人让他实现了儿时的梦想——成为一名著名的足球明星，只是在一个不同的国家而已。这位出生于伦敦的中场球员，似乎将会进入中国参加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的足球队。这只国家队的队员将由意大利教练马尔切洛·里皮(Marcello Lippi)挑选，里皮曾在2006年帮助他的祖国意大利赢得了世界杯冠军。

耶纳里斯说，帮助中国进入世界杯是他的梦想。但这是一个很高的要求——在32支参赛队伍中，最终只有4支来自亚洲。

但是耶纳里斯说，他不后悔。“20年后，我将能够告诉我的孩子我来自哪里，我做了什么。”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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